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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潤做了一個夢,夢到第一年上大學的秋天,第一次離開那麽久回到家,坐在河邊看母親撐着木盆在河裏翻菱角的場景。河水的香氣,菱角脆生生的口感,依舊微熱的金秋,地裏金黃的小麥。這樣的組合似乎近在眼前,觸手可及。
他很疲憊,他真想放下一切回到鄉下,做個沒有志向的平凡青年,也許做工,也許務農,就那麽平凡地活着,陪着體弱多病的母親,陪着神牽夢萦的故鄉一起走過漫長歲月。
可他放不下。
他犯了罪的父親,他望子成龍的母親,他的掙紮,他的夢想,一度打濕了他的眼眶。
哭着哭着,姜潤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看見的是一片很白很大的天花板,正中間,是個象征着金錢富貴的奢華水晶吊燈。
這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他揉着太陽穴忍着劇痛揉了揉眼睛,發現床尾坐了一個男人。
黑色的皮夾克,硬氣的板寸,寬碩的肩膀,那人弓着背,正在穿襪子。
認出皮夾克的時候,姜潤就想,他也許要完了。
姜潤坐起來,發現自己沒穿上衣,內褲和西褲卻還在。右側是躺過的痕跡,床單和枕頭都有皺皺的壓痕。
難道,真的跟裴澤陽做了什麽荒唐事麽……
不會吧,不會的。
“你醒了?醒了就洗洗準備上班,八點半了。”
裴澤陽頂着黑眼圈站起身,随手撈起床上的手機便往外走,沒管姜潤此時此刻是什麽樣的狀态。
态度不算太差,表情也自然。
“砰——”門被帶上。
姜潤在下一秒開始抓狂,昨天究竟發生了什麽啊……
為什麽他會和裴澤陽共處一室,簡直可怕……
完全沒有記憶了,在夜總會就沒了記憶。
抹了把臉,發現臉上的眼淚還沒擦幹,姜潤有些驚訝,這是什麽?
他把夢也忘了。
裴澤陽下樓拿了一趟衣服,上來後,發現姜潤還是坐在床上頭發沖天,一臉懵逼的樣子。
“看什麽看,起床洗漱啊,上班想遲到?”裴澤陽喝道。
姜潤慢吞吞爬起來,心想,裴澤陽什麽時候還會注意上班的時間點麽……
總之被某人催着洗了臉刷了牙,然後被拉到客廳裏試衣服,不知道裴澤陽哪兒搞來一套新西服,剪裁設計,一看就價值不菲。
“我的衣服呢?”
“洗衣機裏。”
“為什麽?”
“你喝了多少瓶酒你自個兒不知道?吐得我看都不想看。”
裴澤陽一臉嫌棄,把新衣服往他身上一甩。
這麽嫌棄,還會把他帶回自己的公寓嗎……
床頭挂着一張巨幅照片,照片上的裴澤陽處于二十出頭的黃金時期,半裸着上身肌肉分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個房子的主人有多自戀。
姜潤擡起膀子,聳了聳鼻子,沒從自己身上嗅出什麽不良的味道來。
“這回算扯平吧,你也幫了我不少回了。”
扯平……這也能扯得平?
裴澤陽往客廳沙發一坐,抱着胸看姜潤換衣服。
姜潤拆了扣子一件件往身上套,襯衫,外套,領帶,怎麽這麽合身?他偏瘦,衣服一向不好買。
“褲子不換嗎?都不配套!”
裴澤陽指指姜潤皺巴巴的西裝褲說。
“……”
姜潤看了眼自己的德行,沒法拒絕,拿着褲子到衛生間去了。
兩個男人,沒什麽好避諱的,可他就是覺得不自在,如果當着裴澤陽的面換褲子的話。
換完衣服出來,裴澤陽滿意地別過頭,沖着窗外微微一笑。
“那個……什麽時候走?”
“走?走哪兒去?”
“上班啊。”
“今天周六,上什麽班!”裴澤陽拍着大腿站起來,“收拾你的東西,我送你回家。”
“……”
不對勁。姜潤渾身的細胞都在叫嚣着不對勁,昨天一定發生了什麽,不然裴澤陽一夜之間會變這麽多?給他買衣服,還送他回家?
“愣着幹什麽,走啊我操!耳朵聾了?”
對啊……這才是正常的裴澤陽啊……
———————————————
兩人坐在車上,這回是裴澤陽開車,那人借口說姜潤也許還沒醒酒。
姜潤從沒做過裴澤陽的乘客。
裴澤陽開車的風格是典型的簡單粗暴,猛剎猛拐的做派,要是不提前了解他的性格,姜潤真有可能以為他想整死他。
“怕什麽。”裴澤陽笑得輕蔑,他注意到姜潤拉着頂內拉手。
姜潤只想卻不說,把車開成這樣,還不準人給自己找個保障了嗎?
裴澤陽知道他不會回,他也沒想他回。九點多,太陽升得老高,他随手挑了個墨鏡戴上。一氣呵成,是個從小帥習慣的人。
他的鼻梁極高,戴眼鏡也絲毫不妨礙側顏的視覺效果。姜潤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黑框眼鏡,果然,凡夫俗子和天之驕子到底是不好比的。
“你倒是說你家在哪兒啊?你讓我往哪開!”
莫名其妙被裴澤陽喊了一嗓子,姜潤看了看窗外,聲音細如蚊蠅:“前面左拐掉頭……”
“……”
裴澤陽沿着姜潤指的路線一路開過來,越來越遠離鬧市,人煙也漸漸稀少,甚至開着開着,大周末的路上居然只剩下裴澤陽的一輛騷紅酷炫奔馳車。
“姜潤,”裴澤陽一只手撐在車窗,“你要我說你超凡脫俗還是腦子有病呢,你把你爸留給你的房子賣了之後住在這什麽鬼地方?要我往哪兒開啊?你這……天天幾點起床上班吶?”
“七點。”答得幹脆利落。
裴澤陽嘴角抽搐,姜潤真是絕了。換他,九點鐘上班就九點鐘起床。
“前面右拐,不遠了。”
嗯,是不遠了。裴澤陽把頭伸到前面張望,拐過彎的确有一片老舊的居民區。
老到掉渣。
“把我放到樓下就行。”姜潤補充道。
“誰還會送你上去不成!”
裴澤陽“切”了一聲,說送到樓下,就送到樓下。
猛烈的剎車聲劃破了舊居民樓的寂靜。
不過這樓也太有“年代感”了吧,牆皮脫落,連防盜窗都沒有,樓道裏黑漆漆的,一看就知道沒有燈。至于屋裏,不會有老鼠爬吧?裴澤陽想到這裏不敢想下去。
“嘿!回來!”
在姜潤即将下車之際,裴澤陽拽住他的西裝後領,一把将姜潤又扯了進來。姜潤往後傾去,差點倒在裴澤陽的大腿上。
他整整衣服爬起來:“幹嘛?”
裴澤陽把車門一鎖,準備好好教育教育姜潤。
這個念頭萌生很久了。
“抽一根。”他從兜裏掏出兩根煙遞過去。
姜潤擺擺手:“不抽。”
“領導給你敬煙你還不收?!”裴澤陽又兇了。領導一兇,姜潤就不敢出聲。
默默收下一根,學着老煙槍夾在耳後,夾了一下沒成,又夾了第二下。
裴澤陽看着,覺得挺搞笑。掏出打火機歪着頭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他煙瘾本來不重,也就心裏頭有事兒的時候,嘴上才閑不住。
“幹嘛?”姜潤又問了一遍。
裴澤陽往窗外吐了一口煙霧,回過頭來,說:“年終獎要發了,就這個禮拜。”
“嗯,我知道。”
“幫你去看了一眼,十五萬。你打算怎麽花?”
姜潤一愣,這數字對他來說簡直是天價。十個月的業績提成,遠遠比他一年的預期還要多得多。
“給我媽。”他說得堅定。
“傻小子。”
裴澤陽看着他瘦巴巴的側身,突然感覺有點心疼。姜潤對他來說是一個很不一樣的存在,他讓他認識到了另一個世界。
“看看你這幅樣子,賺了錢先養養自己吧,這破房子別住了,租個好的。你爸的債不用你還,我爸也說了,這筆錢不用你爸吐出來,就當他這麽多年在遠騰的辛苦費……”
“行了,”姜潤忽然冷漠,“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有安排。”
提到他父親,他總是敏感的。
那個早早抛妻棄子沉迷賭博的男人,離開之前還犯下這麽大的罪!吞了公家的一千萬拿去賭博,怎麽算得上辛勞費,說得輕巧,一深究,卻讓人憤恨不已。
遠騰可憐姜潤母子,沒有要求他們把錢吐出來,這是遠騰的寬容;但如果他覺得這理所當然,那他也太厚臉皮了,姜潤沒法做到心安理得地享受遠騰的優待。
“聽着,我沒有幹涉你。”
裴澤陽掐了煙頭,一不小心被燙了指心,他摸了摸,沒覺得有多疼。
“我沒有說你幹涉我,我只是希望,大家都不要再提這件事了。我該做的事情,我會默默做完。”
“姜潤,你太年輕了。”
“你年紀大,但如果你是我,難道就不會跟我做一樣的決定嗎?”
姜潤第一次瞪着眼睛看裴澤陽,而裴澤陽卻早就知道,這小老虎發威的時候,瞪大的眼珠子是那麽好看。
“行,我說不過你。”
裴澤陽點了點頭,準備掏下一根煙。
姜潤意識到自己失态了,連忙取了打火機,将耳後的煙遞到裴澤陽嘴邊:“抽這根吧。”
裴澤陽頓了頓,沒有拒絕,姜潤給他點了火。
開着窗子,車裏依舊熏染了些煙味,裴澤陽一開始打算說事,但沒想到姜潤這麽決絕,導致他的那些雞湯也沒法說下去了。
“我媽會替我做決定的,那些錢用來做什麽。”
姜潤呆呆地說,語氣裏有些傻傻的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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