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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油光水滑的西紅柿雞蛋面,消減了裴澤陽的饑腸辘辘。

吃飽之後脫了鞋往姜潤的單人床上盤腿一坐,天色徹底黑了,他還沒有走的意思。

“額……”

姜潤杵在書桌邊上,一只手剛洗完碗沒來得及擦幹,還在滴着水。

“你坐啊。”

裴澤陽像待在自己家一樣舒坦,指指面前的凳子。

“哦。”

姜潤抹了抹手坐下,裴澤陽打算跟他聊聊天消化食物。

一時沒找到合适的話題,便問:“今天跟錢溪雯接觸,你覺得怎麽樣?”

“她……”姜潤想了想,“有潛力。”

裴澤陽哼了一聲:“就她……”

“你不喜歡她?”

“我當然不喜歡她了,又不是什麽天仙!”裴澤陽語氣激烈,“怎麽,你覺得她不錯?”

“作為同事,目前還沒發現什麽不足。”

“你這回答真官方。”

裴澤陽摸摸口袋,沒摸到意料中的小方盒子,一想,好像落在車上。

唉,算了,不抽也罷。

他懶得跟姜潤說,錢溪雯她爸有心讓他做女婿,可他裴澤陽是那種會輕易配合的人麽?錢溪雯是他看着長大的,千金大小姐一個,自負又愛耍小聰明,從來不是他的菜。

塞進他的科室也只是為了兩人有相處的時間,兩個老頭子謀劃的這種事……只有裴澤陽知道是無用功。

“你平時放假,都待在家裏不出去?”

“不出去,哦,可能會出去買個菜。”

裴澤陽想象着姜潤提着籃子左挑右選的樣子:“可真夠居家的……”

姜潤不太喜歡他和裴澤陽的獨處時間,很……不自在。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而且在他簡陋的家裏,他表現得更不自然了。

“說說吧,這幾天為什麽不接我電話,我他媽給你打了多少個你知道不?”

裴澤陽罵人的語氣沒有想象中的波濤洶湧,但姜潤還是心虛,說:“我沒看見。”

“得了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就怕別人看見你跟我走,說你傍着我呗!”

他明明知道,還……

裴澤陽接着說:“我就搞不懂了,傍着就傍着呗,出門在外,生意場上,誰不得有個可靠的靠山啊?那些人啊,就是眼紅我器重你……”

姜潤想說,不是這樣的。有些人,可能會有另一種想法……

“你有能力,我找你辦事;你沒能力,我鳥都不鳥你,知道不!”

裴澤陽明明想說的是“你很棒”,不知為啥話從他嘴裏一過濾,就立刻變了味兒。

大概是煙抽太多。

姜潤木木的,沒接受,也沒反駁。比起說出自己的意見,他是比較偏向默默傾聽別人的那種人。

屋子靜了下來,只剩下兩人一前一後的呼吸。

跟姜潤單獨在一起的時候,裴澤陽覺得自己很平靜,特別是那個姜潤醉酒的晚上,他睡在他身邊的時候,心情就像沒有被風吹拂的海面,清淨得能照出人影。

其實他早就覺得自己不對勁了。為什麽不對勁,有各種各樣的可能。

但無妨,他不想去深究人類感情是如何發展變化的。這年頭啊,喜歡男人和喜歡女人沒有什麽本質差別。

再者說了,他也沒想把姜潤怎麽樣。無關情 | 欲,就這麽當當朋友也是極好的。他習慣了身邊的人對他百依百順,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最好。

“怎麽不見你有哥們兒?”

“我比較內向。”

“內向也不至于連個知己都沒有啊。”

裴澤陽犀利的問題戳進姜潤的骨子裏。他知道姜潤不只是內向的問題,而是過于封閉。過于封閉,是因為過于獨立。

姜潤想起自己在國際小學的那兩年,那些大孩子們,給了他足夠的陰影。他抗拒不知根底的男人,那些人沒法走入他的心,更不可能跟他做朋友。

“我現在這樣挺好的,自我豐富。”姜潤笑道。

裴澤陽一見姜潤笑啊,心情好了八倍。

“下周去歐洲倉庫,你跟我走呗?”裴澤陽提議。

“我?”姜潤驚訝不小,“我才來沒到一年,這種出差任務交給我不合适吧?”

“不給你給誰?小何老婆馬上生孩子,小楊和小蔣手頭事情太多。出差不是什麽輕活兒,你用不見得讓我全帶女的去?”

“可……”

“可什麽可,婆婆媽媽磨磨唧唧的,正好我來了,你把護照給我,明兒交給總務處讓他們給訂機票。”

“……”

———————————————

最近一段時間,姜潤發覺裴澤陽越來越器重他了,上廁所要跟着,吃飯要帶着,他宛然成了裴澤陽的秘書,貼身的那種。

這回出差随行的一共五個人,裴澤陽只給他安排了頭等艙,并且是緊挨着的靠窗位置。

底下人閑言碎語姜潤沒有少聽,說什麽裴澤陽養虎為患,這都算好聽的。難聽的那些根本不堪入耳。

他都聽見了,裴澤陽不可能未聞一點風聲。那人卻會裝,裝的同時更加光明正大給他優待。接單優先權,電梯優先權,公共設施優先權,能給的都給了。姜潤在辦公室的地位一天天飙升,最近大有趕超副科和主管的勢頭。

漸漸地,他有種不祥的預感。裴澤陽分明是有目的的。老話說宰豬之前會養肥,此話定有道理。

可裴澤陽想幹嘛?

又想幹什麽壞事麽?

姜潤猜不透。

在他的記憶裏,裴澤陽絕對不是個好東西。至少三觀裏沒有正義。哪怕他現在改變再多,最初的印象是無法抹去的。

十六年前,姜潤七歲,一年級。

小時候他就長得好看,斯斯文文,安安靜靜的,要不是頭發短,大家都會誤會他是個可愛的女孩子。也因為這樣,他被一群高年級的富家子弟盯上了。

國際學校小學部初中部一體,裏面像姜潤這樣農村出身的孩子屈指可數。

那些優越感十足的富家子弟處于發育期,對姜潤這種鄉下來的又軟又嫩又好欺負的小男孩有種別樣的執着。

他們下課後常常會把姜潤堵在廁所,揉他的臉,彈他的小雞雞,各種各樣的調笑。偶爾手頭急的時候,還會挖空他本來就少的零用錢。姜潤被大孩子威脅說,如果告狀,以後就不讓他進校門,很顯然,這種簡單的恐吓對膽子小的姜潤很奏效。也有一些姜潤的同學知道這件事,但沒有人敢舉報。畢竟比起打架鬥毆,這都不算什麽。

可對姜潤來說,這是他童年的陰影。

他深深地記得有幾次放學後,那些人把他堵在校外胡同裏扒他的衣服的時候,那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望,真的太可怕了。雖然那些不懂事的毛孩子僅限于把玩,沒有進行到殘酷的犯法的那一步。

印象最深刻的那天,姜潤在那些人的揉捏之下哭了,悶聲大哭。再怎麽不懂事,也知道自己被搞成這樣是恥辱的。所以他大哭,祈求有人救他。毛孩子們哪能放任他哭,直接把他綁了,用襪子堵住他的嘴,還學着電視裏的黑幫老大一樣給姜潤扇巴掌。七歲的人生中沒有多少奇恥大辱,這算是最糟心的一次。

還有更糟心的。那天,上初二的裴澤陽經過了,看見了這一幕。

姜潤當時心懷希冀,知道那是爸爸的老板的兒子啊,之前爸爸接過他放學的,如果那個大哥哥能救自己就好了。他向胡同外背着書包的裴澤陽掙紮求救。

然而,那時的裴澤陽看了他一眼,像是個看着戲臺的觀衆,看得不再精彩了,他便冷漠地離開了。空洞的眼神,決絕的背影。姜潤忘不了。

之後這種事,又發生過好幾次,在裴澤陽的眼皮子底下。

在姜潤一次又一次渴望的眼神中,他依然沒有任何一次出手相助。

當年弱小的姜潤不得不記恨裴澤陽這個見死不救的高年級學長,直到他二年級畢業,裴澤陽初中畢業,他都沒有原諒過他。從那個時候開始,姜潤就知道,冷漠是無形的殺手,如果想變強大,他也要學會冷漠。

事到如今,那些事情已經淡忘,姜潤剛來上班的時候,也差點沒認出裴澤陽這個人。當然,裴澤陽也從來沒有記得過姜潤。童年時的疼痛,怯懦;長大後的自卑,消沉,不是裴澤陽帶給他的,但對姜潤來說,裴澤陽始終是一個讓他覺得酸楚的存在。

現在,姜潤對裴澤陽懷着錯綜複雜的感情為他服務;而當年無動于衷的高年級學長,卻陰錯陽差地喜歡上了當年手足無措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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