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神初七年
甄文君在玉石攤上又挑選了一會兒, 問了老板許多玉石的材質、場地, 非常認真, 最後挑了一枚細膩油亮的黃白玉。
老板說這玉石名為“君子”, 送給年輕公子最為合适。甄文君很滿意,問了價錢之後将身上所有的碎銀子都掏出來, 還差二兩。
“靈璧姐姐你能不能先借我,回頭我一定還你。”甄文君将靈璧拉到一旁問道。
靈璧将她腰間錦囊解下全部放到她手裏:
“別說二兩,妹妹要多少只要我有, 我都給你。”
“不不不, 二兩就好。”送上門的銀子甄文君都沒多要,數出二兩銀子就将錦囊還給了靈璧。靈璧握着錦囊目光一刻都沒從甄文君臉龐上移開,見她交了銀子之後仔仔細細地撫摸玉石, 确定完好無恙。
甄文君沒對靈璧慌張地到處找她提出任何疑問,也不再對自己突然跑掉的行為有過多解釋,仿佛一切都正常合理。
拿着買好的玉石回到馬車, 靈璧問她是否還要再逛逛,她搖頭:
“今天就逛到這兒吧,我銀子也花完了, 天冷咱們回去好了。”
靈璧一切以她為主,讓車夫駕車返程。
上馬車之前甄文君暗暗往周圍的茶樓酒肆掃了一眼, 見方才她們剛來的時候坐在樓上吃酒的人還在那兒,抓碗吃酒同時
用碗擋住向外探視的目光, 假裝看了半條街, 其實真正關注點只在馬車這兒。
果然如她所料, 衛庭煦能夠肆無忌憚地出現在陶君城,甚至安心居住簡陋的院落,衛家在陶君城布下的勢力絕對不止她看見的那麽簡單。這樓這街這城這些布衣,看似尋常,實則已經構成了天羅地網。這回第一次出門靈璧肯定有防備,就像衛庭煦不限制任何一般給她充分的自由,在暗中窺探看她會做些什麽。出門之後靈璧也沒有緊跟,甚至讓她尋到了獨自離開的契機,這便又是一詐。
這麽好的機會下如果她是細作肯定會給清流一黨通風報信——靈璧是這樣想的。
只要抓到她的把柄就地殺死——估計衛庭煦也是這樣交待的。
我沒那麽傻。甄文君心裏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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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玉石之時甄文君花光了所有的錢就是讓靈璧知道她沒有逃走的計劃。逃走必定需要盤纏,她身無分文甚至不貪圖靈璧送上門的銀子,看似鐵了心要在這兒常待。
甄文君捏着黃玉石,玉石漸漸在她的掌中生溫:你們會試探我自然也會,這一局你們輸了。
買了玉石回去,衛庭煦和小花都還沒回來,甄文君便在院子裏轉悠,跟靈璧說這是什麽草藥都有哪些功效,摘了一些說給庭煦姐姐留着外敷:
“她脖子上那道傷口或許會留疤,姐姐冰肌玉骨可不能受這委屈。靈璧姐姐你拿去給她試試吧。”
靈璧問:“為何小娘子你不等她回來自己送去?”
甄文君抿嘴一笑,略帶羞澀卻透着十分的真誠:“我才與庭煦姐姐重逢,只是多少年過去,免不了有點兒生分。靈璧姐姐不是一直都跟在她身旁嗎?如今來照顧我實在委屈了你。往後還是要回到她身邊的,可別讓她忘了你的好才是。”
“小娘子切勿這麽說,靈璧伺候你怎會委屈呢?沒想到小娘子這樣體貼,靈璧實在感激。也難怪女郎這些年一直對小娘子念念不忘。小娘子莫要羞澀,女郎對你喜歡的緊呢。”靈璧将藥收了,水汪汪的眼睛裏裝滿感謝和欣慰,“這些草藥我先收下了,多謝小娘子了。”
“靈璧姐姐不必客氣。早上起得早了,這會兒有些困。”甄文君打了個呵欠道,“我再去睡一會兒。”
靈璧幫她把床鋪好,走出房門的時候向郁郁蔥蔥的樹冠上探了一探,樹枝輕輕搖曳,就像是被風吹拂而動。她知道暗衛都在此,便安心離去做事。
路過走廊邊取暖的火盆子時,想起被戲耍一事,藥貼也不知道有沒有下毒。靈璧心中氣悶,順手将藥貼丢進去燒了個精光。
這頭靈璧心裏堵,那頭甄文君棋勝一招有點兒得意,加之衛庭煦也不在,心裏放松不少,一倒頭當真睡着了。一直睡到天黑才起,渾身舒坦。
靈璧說衛庭煦回來了,甄文君拿了給阿燎的禮物去主院找她。
靈璧敲門,衛庭煦人在屋裏卻遲遲沒應聲。甄文君豎着耳朵聽,聽裏面有收起竹簡的聲音。待收拾的聲響停了之後衛庭煦才說:
“進來。”
甄文君進門甜甜地叫了她一聲姐姐,衛庭煦卸下一身厚重的皮草,鋪了件披肩在身,倦容之下是強撐的笑意:
“文君妹妹今日待得可還好?”
皮草一掀,小花将其折疊的時候飄來一陣屬于衛庭煦的木質香味以及如何都掩蓋不了的血腥味。甄文君和她距離不遠,必然會聞到這氣味,也不掩飾,動作遲疑了片刻,沒有馬上上去與她親熱。
衛庭煦看出她的心思,将暖手銅爐抱在懷裏:“今日出門遇見了幾個歹人,料理他們時沾了點血氣,妹妹別介意。”
“我自然不會介意……又是姐姐所說的謝家派來的人嗎?”
衛庭煦點點頭:“應該是。謝家餘黨還在陶君城內,似乎在找誰。被小花發現之後就地剪除了。如今城內再無謝家耳目,今後出行也能順心些。”
已無謝家耳目?清流的人怎能如此無用,說死就死光了?甄文君恨得咬牙切齒,消息傳不出去謝家以為她也死了,對她阿母不利的話豈不是天大的冤枉?她現在可是到了他們朝思暮想的“衛子卓”身邊了!
好不容易才将臉上的肌肉撐出一個類似笑容的表情,甄文君感嘆一聲:“姐姐每日都在暗險灘之中危機重重,不知如何我才能為你分擔。”
衛庭煦雙手撐在四輪車的輪輻之上,往前推移,自行推動車靠近甄文君。在毛皮圍領之下被江道常雙刀割出的傷痕依舊是一條紅腫醒目的血口子,與衛庭煦蒼白絕美的臉構出一副精致奪目的畫面。
無論多平庸之地,只要有這個女人在場,都像一副大師精心繪制的絕代丹青。
“只要妹妹照顧好自己,便是幫了我大忙。”衛庭煦擡手,小花将一個手掌大的精巧木盒放到她掌心,順便瞪了甄文君一眼。
“我還要在此地待上一段時日,怕你在宅中待得煩悶,今日特意出門為你尋了個小玩意兒解悶。”
“這……是給我的?”
衛庭煦笑容溫婉,一雙眼睛一刻也不舍得離開甄文君的臉龐,興會淋漓地說:
“你打開看看。”
甄文君小心翼翼地将木盒啓開,裏面是一件通體光滑如白銀,卻比銅還堅硬的圓形物件。圓形之上有幾道窄到幾乎可以忽略的縫隙,似乎是幾片不同的部件環環相扣而成。圓球的中心有個紅色的圈,她好奇地觸碰紅圈,圓球忽然膨脹變大,變成一顆跟人腦袋一樣大的大球,先前的縫隙也變成紋路浮在球面。
“這是什麽?”甄文君被吓了一跳,将它翻過來一看,圓球的下方多出個凹槽。
“它叫包羅萬象。”衛庭煦說話的時候小花很有眼力地遞上一盞油燈,衛庭煦将膨脹的圓球罩在油燈上,“需一盞油燈便可戲耍。”
圓球受熱之後白銀色的表面漸漸浮現出不同的顏色,配合深色的紋路變化萬千的色彩漸漸顯出晚霞之狀,瞬息間鬥轉星移又變成夜空之貌。甄文君看得目瞪口呆,指尖按在閃爍的星星上,感嘆道:
“世間竟有如此奇妙之物!”
小花冷臉道:“女郎就是為了尋這玩意兒奔了二百裏路,還遇了險。”
甄文君一怔,關切道:“姐姐可受了傷?”
衛庭煦搖搖頭:“沒人能夠傷到我。它罩在油燈之上就能顯出奇景,想要收合之時只要将它從油燈上取下冷卻便可。”
甄文君對“包羅萬象”愛不釋手,衛庭煦讓靈璧将它抱到甄文君的屋子裏去。
甄文君走前将黃玉石交給衛庭煦:“時間匆忙,我也不知道阿燎喜歡什麽,見它好看就挑了它。”
衛庭煦将其握在手中:“我随口一說沒想到妹妹還真放在心上了。妹妹選得好,阿燎一定會喜歡。”
回屋之後甄文君看着這玩意兒一籌莫展,思索要如何聯絡謝家又要如何擺脫衛庭煦布下的這些眼線,碳火熄了手腳冰冷都渾然不知。夜色深沉,甄文君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什麽好招兒,而且貿然行動打草驚了蛇反倒不妙。把靈璧先前送來的點心吃了個幹淨,打算去熱泉沐浴之後暖烘烘地睡覺,明日再與那靈璧周旋。
拿了衛庭煦給她準備的新襖子踏着月色往後院的熱泉眼去,将衣衫放到池邊,浸入熱泉的瞬間趕緊皮肉都化在裏面,舒服得打了個哆嗦。
今夜的月亮特別明亮,甄文君游了兩個來回心情還很愉悅。擡頭看見月亮時想到了阿母,忽然這份開心便被籠罩上一層罪惡感。
甄文君就要洗完上岸時,忽然聽見栅欄之外有腳步聲。她驚詫地回頭,熱氣彌漫中看見小花抱着衛庭煦走了進來。
“這……不知道姐姐要來洗,我這就走了。”甄文君捂着身前的小山丘,腳下蹬着想要游向岸邊的衣衫。
小花将衛庭煦抱到池邊坐下,把她披肩收起整齊地疊好,走了。
衛庭煦只着一件半透明的絲綢長裙,水汽很快沾上長裙,長裙貼在她玲珑玉體之上,勾勒出她身子的形狀。
甄文君目不敢斜視,伸手要抓衣服,打算卷起就走。
衣服還沒摸到,手背卻觸到了一抹溫熱。
衛庭煦握住了她的手。
這……
甄文君萬萬沒想到衛庭煦會這麽說:
“文君妹妹以前總是纏着我要與我一同沐浴,怎麽才過幾年就這般羞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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