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神初九年
“文君!你要如何教訓那無恥老賊?”
靈璧挽了袖子也準備給這姓王的老小兒一點顏色看看, 她在衛庭煦身邊這麽些年還沒受過這種邪氣。見甄文君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也有些躍躍欲試。
甄文君把衛庭煦給她的符牌往空中一抛,穩穩當當地落回手中, 符牌在指尖內轉了個花, 她問靈璧道:“姐姐說的衛家親信可也在沓将?”
靈璧不屑地“嘁”了一聲:“我還當你有什麽妙招呢, 原來還是要借女郎之手。”她跳上馬車叫甄文君跟上, “此地大聿駐軍的監軍乃是女郎父親衛明公的舊部, 此人為人正直熱忱, 算是個善惡分明的君子,請他來主持公道倒也合适。正因此人是衛公的舊部, 所以咱們衛家的符牌在沓将說話才會好使。”
甄文君點點頭随意應了一聲, 似是沒有太多興趣,轉臉問道:“那駐軍将帥呢?為人如何?”
靈璧五官立即扭在一起, 似乎光是想到此人就極為不舒服:“他?他并非衛公親信, 乃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小人, 睚眦必報十分惡劣。我勸你切莫與其打交道。”
甄文君追問:“此人可是個聰明人?”
靈璧一臉不屑:“殺豬賣肉的屠夫,能有多少斤兩。”
甄文君雙眼雪亮竟十分開心:“行行行,就是此人了,煩請姐姐帶我去見他。”
靈璧莫名其妙:“你要見他?放着懷瑾握瑜的君子不見你要見個莽夫?你若想與他合謀只怕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甄文君看着手中符牌上的“衛”字,深不可測地繼續慫恿靈璧:“好姐姐你可信我?信我便帶我去見他,此事定成。”
大聿軍隊駐紮的營地在沓将西北。一近營地便聽到一片嘈雜聲, 大白天裏沒有操練倒是賭博喝酒狎妓一應俱全。挂着衛家旗子的一縱車隊陸續來到軍營前, 剛在林子裏小解完的士兵滿臉醉意搖搖晃晃走回來, 醉眼迷瞪地拎着褲腰帶喊道:“誰、誰他媽的敢堵住大門啊?不想活了是吧!”待走得近了才看清了旗子上的“衛”字, 車上甫下來的人肯定聽到了他的話,一機靈忙換了一副嘴臉笑道:“喲,瞧我瞧我,喝多了,諸位貴人來此有何貴幹啊?”
甄文君朝着士兵道:“衛公叫我來犒勞各位将士們,你們南安将軍呢?叫他出來見我。”
士兵點頭哈腰地應道:“哎哎,我這就給您叫去!”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南安将軍朱毛三甩着一臉橫肉從營內快步走了出來。他身高七尺有餘,寬肩圓肚,滿臉胡渣一身酒氣。瞧見來人是個嬌俏的小娘子,立時放緩了腳步,輕視她三分——看來是個跑腿的婢女。
他往後面延綿不絕的車隊望去,心裏哼了一聲。那倒黴監軍仗着自己出身平蒼衛家門下,平日裏沒少擠兌自己。這幾個小娘皮說是來犒勞南安軍營,回頭這一車車的好東西還不是被那監軍攥在手中?原本熱切的面龐很快冷了三分,語氣上也多了些不耐:“不知娘子有何指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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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朱毛三本是個市井賣肉的販夫走卒,因犯了點兒小罪被充軍,恰逢當年大聿征讨姑戗族,這朱毛三就随軍上了戰場。也是走了狗屎運,竟叫他誤打誤撞地斬殺了姑戗族最厲害的猛将鬼狼而立下了頭等戰功。可大軍班師回朝時天子一道诏書下來卻将他留在了邊陲,說他乃定國安邦之大才,軍功甚偉,封為安南将軍,今後便鎮守東南,以保大聿國泰民安。
這事兒一直令這朱毛三十分不滿,覺着因自己出身不佳才會被留在宿渡,整日裏除了喝酒就是賭錢,放眼宿渡除了監軍外沒有一人敢給自己不痛快。姑戗族當年被衛家軍打怕了,從天子到臣民全都老老實實不敢作亂,他這安南将軍整日裏沒有正事可幹,倒也尋得了幾分土皇帝般的自在。
甄文君上前禮貌和手行禮:“指教不敢當,将軍鎮守東南負任蒙勞,小女子奉衛公之命特在此地采購了五萬車糧食和三大車酒肉奉于将軍,慰勞諸位将士。”她向前兩步,低聲與那朱毛三道,“衛公體恤将軍駐守胡地艱苦卓絕,衛公愛才,像将軍這般英明神武的将領大聿已經不多了,所以才會要小女子不遠千裏來此慰勞将軍。将軍可不要辜負了衛公啊。”
朱毛三聽了心裏暗暗欣喜,正了臉色,咳嗽一聲道:“衛明公當真要将這五萬車的糧食都給我?”
聽到這朱毛三從“衛公”轉為了“衛明公”,甄文君心裏噗嗤一笑,知道事情已然成了一半了,便恭順地回道:
“千真萬确,衛公說若非當年将軍将鬼狼斬殺,又豈能扭轉戰局令大聿反敗為勝?将軍這些年來在此地困守,衛公心甚痛哉!”甄文君勾了勾手讓朱毛三遞耳朵過來,悄聲說道,“衛公請将軍放心,只要一有機會他定要向天子請命,讓将軍能夠風風光光地班師回朝,再也不在這淡出鳥的鬼地方待着了!”
朱毛三一聽有機會回大聿,本來就油光滿面的臉色登時激動地抽搐了幾下,對甄文君的态度也大大好轉,甚至谄媚道:“小娘子替我老朱好好謝謝明公,待我回去之後定要親自上門給他磕三個響頭。以後,我朱毛三就是衛明公的馬前卒!赤心奉主!報效萬一!”
甄文君掩嘴輕笑,朝着身後五萬車糧食做了個手勢:“好說好說,将軍請!”
靈璧在車裏聽着甄文君滿嘴胡說八道居然還敢打着衛公的名號招搖撞騙随意許諾,只覺頭皮發緊。這小潑猴連衛公高矮胖瘦都不知道就敢狐假虎威地跟這朱毛三扯皮,當真膽大包天。雖然從前她就知道這小蹄子最善胡說八道,以為她十句話裏只能信半句,沒想到連半句都不能信。
想到那鍋不翼而飛的雞湯靈璧總算想通了。什麽山裏的野猴子,她眼前這個就是野猴子本猴。
靈璧恨得牙根癢,回去之後定要跟女郎好好告一狀!
等朱毛三将五萬車糧食全都拉回了軍營中,甄文君跟他告了辭後上了馬車往回走。
靈璧看着甄文君氣定神閑的樣子一臉不解:“你将這五萬車的糧食給了他,然後呢?若被他發現裏面是發黴長毛的壞米,只怕還沒等你去找那老小兒算賬就得先被這朱毛三給擰斷脖子了。”
甄文君眨眼壞笑道:“他若要來擰斷我脖子姐姐你就趕快跑,切莫讓那村夫傷了姐姐的如花美貌。”
靈璧踢她:“你還有心思說笑!”
甄文君突然比了個手勢要靈璧噤聲,側耳聽去果然後面有疾追的馬蹄聲,她忙吩咐駕車的車夫說走慢些等等後面的人。
靈璧一臉“你看我說什麽來着”的表情。
不多時,朱毛三一臉大汗地帶着一溜輕騎趕上了甄文君的馬車,橫在馬車車頭将她們攔了下來,指着車中大罵:“給我下來!”
甄文君掀開簾子,一臉疑惑地問道:“将軍可是還有什麽吩咐?”
朱毛三顯然是氣極,滿臉的橫肉都在顫抖,用力“呸”了一聲,執馬鞭的手擡起來朝着身後的幾個親兵擺了擺,親兵們立刻将一袋稻米丢到了馬車前。稻米從袋子裏撒了出來,全都發黴長毛,喂馬馬都不吃,更別說給人了。
朱毛三喝道:“無恥賤婦!竟如此折辱我!你說這是犒賞之物,卻全是這副幾巴模樣!還有那酒肉也都臭了!今日你不與我說個明白,休想離開!”
甄文君驚呼一聲立刻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連忙朝着朱毛三彎腰行禮:“這……這……怎麽會這樣?将軍息怒,小奴實在不知那王家家主竟然會将這發了黴的糧食賣于我!縱是給小奴仨膽子小奴也不敢折辱将軍啊!”
聽到“王家家主”的名號朱毛三問道:“你說的可是沓将的王進?”
甄文君連忙點頭:“正是此人!沒想到那老賊竟然如此卑鄙無恥!我二十萬兩的銀子竟買了五萬車的發黴發臭的糧食!将軍……将軍切莫生氣,我這就找他評理去!”
朱毛三在此地多年,早就聽聞那王進刁滑奸詐之名,這模樣單純的小娘子豈是王進的對手?甄文君一雙眼睛染上了桃紅顯然是委屈又惱怒,說明白了原委之後再瞧她梨花帶雨的,讓人心生憐意都來不及哪裏還會怪罪,更何況此事的罪魁禍首乃是王進。
朱毛三忙一把拉住甄文君,勸道:“小娘子且慢,那王進最是潑皮無賴,小娘子嬌滴滴的獨自前去可不是人欺負?有我老朱呢!況且,這是衛明公的一番心意,又豈能被那老奴給糟蹋了,我帶人去找他算賬!”
甄文君一臉感激道:“那小女子就仰仗将軍了!”
朱毛三當真讓手下士兵拉着裝糧的馬車浩浩蕩蕩地前往王府找王進算賬。靈璧一臉難以置信地對甄文君比了個大拇指:
“佩服。論無恥狡詐,那王進當真輸你三分。”
靈璧剛對她豎拇指的時候甄文君還以為她當真要誇獎,都已經打好腹稿推說都是庭煦姐姐教導有加,沒想到靈璧竟說她無恥……這話真沒法接了。
随從馬夫都興致勃勃地調轉馬頭跟着朱毛三往沓将城裏奔,迫不及待要去看熱鬧。
到了沓将王府門口,朱毛三讓人用那數千車發黴的糧食将整個王府團團圍住,黑夜中架了柴堆點燃,不多時濃煙滾滾。
王進以為家中失火,急匆匆地帶着家眷要逃出來,被朱毛三等人逮個正着。
朱毛三人高馬大,拎着王進的脖子仿若拎雞,将他提拎起來丢到黴米前,怒喝道:“狗肏的傻屌,居然敢欺我親妹!哪只手撰的騙人契約,拉出來砍了!”
朱毛三這話沒頭沒腦,王進聽了個莫名其妙。士兵們大聲應喝了一聲,将他壓在馬車車頭,抽出他的雙手展開,明晃晃的大刀高舉,朱毛三問甄文君:
“可是這只手?”
看到了甄文君,王進算是轉過彎來了。甄文君仔細思索後道:“似乎這兩只手都用上了,一齊砍了吧。”
朱毛三這頭應承王進那頭殺豬般慘叫求饒:“奶奶饒命!奶奶饒命啊!老奴狗眼不識泰山,得罪了奶奶,還請奶奶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老奴這一次吧!”
甄文君彎腰看着王進吓得慘白的臉,問道:“二十萬兩買不買得好米?”
“買得!買得!不、不……銀子我也不要了!還請奶奶開恩放過老奴吧!”
甄文君笑眯眯地讓朱毛三刀下留人,将王進救了回來。王進腿軟倒地,他一衆妻妾家奴沒一個敢上來扶他的。
“糧食在何處?我今夜就要。”甄文君說道。
王進捂着脖子眼珠溜溜地轉,似乎又有別的心思。甄文君亮出匕首指着他:“想活命的話就別再使花招!”
王進哭喪着臉,說了實話:“娘子有所不知啊,不是我不想給好糧,而是我所有的好糧都被妖怪搶走了,我也在發愁那!”
甄文君皺眉:“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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