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神初九年
“想得挺美, 想讨好李舉又想巴結長公主。”
王進走了之後靈璧從屋內出來, 拿了碗涼茶依在木臺上, 半坐半躺着, 冷笑一聲抿了一口。
這竹編的蒲團又硬又愛夾人,十分不舒服, 四下無人,甄文君便和靈璧一塊兒躺在木臺上。
涼風吹過,心曠神怡, 好像很久沒有這般悠閑過。
甄文君看着在手指中轉動的小碗, 想了一會兒道:
“如今長公主找上門,除了向其效忠外他們王家也沒別的路好走,否則等不到這争權之世有個了斷, 王家就已經被捏死了。這世道就是這般,無論皇權還是柴米油鹽,都是待價而沽。你當他們這些士族支持的是天子或是長公主?他們支持的是贏面兒罷了。王家向天子獻糧也不說是獻給天子, 他們說的可是捐贈赈災。這樣一來天子既得了實惠,王家也不必明面上去站隊,再好不過。只是如今長公主親自來收糧, 形勢所迫王家沒辦法繼續觀望,只能孤注一擲了。”
靈璧側過臉來看她, 小聲道:“依你看,天子與長公主之間誰的贏面兒更大一些?”
甄文君沒想到靈璧竟會如此問她, 看來是對她全無防備了。她哼笑一聲道:“誰贏誰輸都不重要, 輸贏只是一時, 重要的是誰能走到最後,能夠登庸納揆掌握天下。更何況這些事嘛不是咱們能決定的,庭煦姐姐站在誰那邊我們就幫誰開路,如今自然是希望長公主能壓天子一頭。”
甄文君的話讓靈璧愣神了半晌,茶都忘了喝,不知道在想什麽。
甄文君一骨碌爬起來道:“靈璧姐姐先別想這些勞什子的事兒,反正無事可做,不如去城裏逛逛。我看那馬市熱鬧全都是沒見過的好馬,而且靈璧姐姐不是也說了麽,姑戗族的姑娘生得極美,皮膚雖不如咱們平蒼的姑娘雪白細嫩但勝在高鼻深眼長得水靈,不妨去轉轉看看?還有那甘蕉,聽說色若牛乳味甜脆嫩,你不想嘗嘗嗎?”
靈璧耷拉着眼皮道:“你是饞了吧。這回二十萬兩還剩下好幾萬,夠你揮霍的了。”
“不不不,肯定不夠。”甄文君道,“給靈璧姐姐買東西區區幾萬兩怎麽能夠。”
這小院兒臨近鳳溪城最繁華的金市,其中望京街乃是鳳溪城中央要道。經由望京街能夠直通銀市和馬市,十分方便。甄文君和靈璧沒有乘坐馬車,只帶了兩個随從便步行出門。
鳳溪城不設宵禁,商販們可通宵擺攤,越是臨近夜市越是熱鬧。甄文君迎着鼎沸的人聲拉着靈璧在人群中興致勃勃地左右穿梭。玳瑁殼做的腰飾,象牙做的項鏈,還有各種各樣見都沒見過的食物讓甄文君興致勃勃。
銀子流水一般地花出去,完全不心疼。這回不僅将衛庭煦的任務圓滿完成,更是買了田收了人,還餘下了幾萬兩,甄文君從不知道揮金如土竟有這般快感。想到當初欠了靈璧許多銀兩還沒還,現下正是報答她的時候。但凡靈璧多看一眼多問一嘴的物件甄文君統統都給她買下來,靈璧拉都拉不住她。甄文君還挑了幾件精巧的稀罕的挂墜和飾物打算送給衛庭煦,買給衛庭煦的禮物必定是極其昂貴的,千兩之下的物件她都不考慮。
甄文君拿了塊貓眼寶石步搖和琥珀戒指,問靈璧哪個衛庭煦會喜歡。靈璧考慮半天說都挺好的,甄文君便兩個都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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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長長的街逛了一半,兩個随從雙手拎滿雙肩挂滿,就差要用腦袋頂着了,已經拿不下任何東西,只得先回小院兒裏去送一趟再回來尋她們。靈璧也好不到哪兒去,懷裏抱着一挂甘蕉,左手一串兒烤的焦香油亮的田雞腿,右手一包蜜霜吉祥果,都不知道是該先吃還是該先逛。
甄文君瞧見前面人聲盈沸熱鬧非凡,要拉着靈璧過去看看。
靈璧往後一躲,把吉祥果的核吐了出去道:“要去你自個兒去,我是擠不動腿都要斷了。我在這兒吃着等你,可別亂跑,這集市上人多回頭我找不到你。”
甄文君看了眼鬧哄哄的人群,又看了看靈璧,甩了甩手:“算了,你不去我也不去了。我陪你。”
靈璧翻了個白眼:“你可拉到吧,當我不知道你?要是真不讓你去瞧個明白,今晚我是別想睡安穩了。去去去,別煩我。”
甄文君甜甜地“哎”了一聲:“靈璧姐姐果然疼我。”
瞧見甄文君的身影隐沒在人群中後,靈璧突然把已經放到嘴邊的田雞放了下來。
就這樣讓她獨自一個人去了?從什麽時候開始對甄文君如此放心了?
想起衛庭煦那夜懲罰小花時說的話,女郎已經将甄文君當成心腹,想要小花完全接納她,看來女郎當真相信她了,實在不易。靈璧知道衛庭煦多疑,甄文君到她身邊不到兩年的時間就已經讓她卸下防備,也虧得甄文君精明強幹。
最初之時女郎還讓我盯緊她,回報她的一舉一動呢。幸好這孩子經受住了考驗,沒讓人失望。靈璧看着甄文君消失的方向,欣慰地笑了笑,盡情地啃起田雞來。
甄文君時不時地往後看,一脫離靈璧的視線便沉下興奮的神情,默默走在擁擠的人群之中尋覓着郵驿。此地商貿繁榮郵驿肯定也不難找。果然,在金銀兩市交界之處便見着了一面繡着“郵”字的幡旗。郵驿搭了個遮陰的小棚子,棚裏棚外堆滿了各種待運送的貨物。她去小棚子裏借了筆墨和木片,寫下古詩。寫好之後她在一筐刻着各個州郡的牌子中摸到了“洞春”,再寫上坊名和“居安先生”的名字,将木片和牌子系在一塊兒,連同銀子一起交給了信使。
“請問多少日能夠送抵洞春?”交錢的時候甄文君問那信使。
“最快也要十日。”
“十日……好的,那麻煩了。”
這“居安先生”乃是當初晏業留給她的通信名號,想必是個假名。自上回與晏業見面之後已經有近兩個月的時間沒有與其聯系,此次長公主來到南崖收糧乃是天大的秘密,估計現在除了王家之外也只有她知道。謝扶宸得了此消息必定立即驗證其真僞,只怕十日之後他收到消息時長公主已經不在南崖了。無所謂,謝扶宸錯過了是他愚鈍,日後他總是會知道的,後知後覺威脅不到長公主也好,甄文君要的就是謝扶宸錯失良機卻明白她這枚棋子的重要,能夠說到做到善待她阿母。就算謝扶宸及時趕到想要刺殺長公主或者有其他行動的話甄文君也不擔憂,甚至她更期待謝扶宸能夠迅速趕來,雙方大戰。戰争乃是名将之福,天子與長公主之争卻是甄文君之利,她急需在其中周旋建功,以提升自身價值。
來吧謝扶宸。
甄文君回頭看了眼那被風吹得來回翻騰的旌旗——我會讓你們謝家為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到了馬市,為了給小雪買個好看的當盧甄文君幾乎挑花了眼。起初她去尋價,商販見她一個穿着普通的小娘子都對她不冷不熱,問十句回半句地敷衍她。甄文君拿出一疊銀票握在手裏,眼尖的商販立即熱情為她推薦,最後她挑了一副鎏金紅寶石價值五百兩的當盧,想象着小雪佩戴起來肯定非常威風。
拿了當盧在馬市逛着,幾位馬販子跟在她身後問貴人想要什麽樣的馬,各自舉薦差點兒打起來。甄文君覺得好笑,正要都拒絕時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道:
“本公子要這匹霜纨馬!賣家在何處!”
一直跟在甄文君身後的一馬販立即響亮地應了一聲往回跑。
甄文君聽到這聲音脖子發僵,沒有回頭,放緩了腳步,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後,等待着那男聲再度響起。
“公子真是慧眼,這匹霜纨寶馬乃是唐成公寶駕之後,整個大聿就此一匹!”
“哦?價格如何?”
果然是他!這聲音她如何能忘!
甄文君加快腳步跑到一處涼亭的木柱之後偷偷往回瞧,只見方才說話之人身穿一件舊袍子,頭戴高冠腰配白玉,揚起下巴對着馬販,正在讨價還價。
甄文君極為納悶,謝随山怎麽會在這兒?他難道不是和謝太行一塊兒投奔洞春謝扶宸去了麽?憶起晏業所言,謝扶宸對謝太行所作所為非常不滿,将他一家驅逐也極有可能。想來也是,謝扶宸比謝太行更為虛僞狡詐,或許早就布好了局想要從衛家入手一舉掃除長公主一派,而謝太行派人刺殺衛庭煦這等愚蠢的行為無異于打草驚蛇,和他翻臉也不是不可能。如此一來從綏川逃跑的謝太守還有何處可去?只好舔着臉跟随妻子姚氏回到南崖了。
怎麽會忘了謝家主母乃是出自南崖姚氏?甄文君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笨腦袋,以為不去綏川便能躲過昔日故人之眼,誰知來到南崖更是自投羅網!若是被謝随山認出,以他的蠢腦子根本講不明白利害,更不曉得謝太行是否有将喬裝成甄文君一事告訴給謝随山,最有可能的下場就是被其纏上甚至敗露身份。
最好的打算便是立即離開南崖,躲姓謝的遠遠的。
甄文君迅速低頭抱着當盧往回走,路過一家賣胡服的攤子有套裙子配有面紗,她丢了銀子抱起裙子就跑。回到金市找到靈璧時見随從已經回來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甄文君大老遠看見靈璧對她笑得很詭異。
“你總算回來了,快跟我回去。”靈璧開心地拉着她,神秘道,“回去,有驚喜。”
驚喜?甄文君心中狂跳,別驚喜沒有,一屋子的驚吓就完了。
一行人回到小院,遠遠地看見小花偉岸的身軀矗立在小小的院落中,堪比一座假山。而她身邊四輪車上不是衛庭煦是誰。
完了,走不了了。
甄文君兩眼一黑差點氣暈,內心無比焦灼,臉上卻綻放燦爛笑容,一邊喊着“姐姐”一邊飛撲到衛庭煦的腿前,跪下伏在她的大腿上:
“姐姐怎麽來了!姐姐可知文君有多思念姐姐!”成功擠出眼淚的時候甄文君都嫌自己虛情假意實在惡心。
衛庭煦慈祥地摸着她的腦袋笑道:“我也思念妹妹啊,這不,就來看妹妹了。”
甄文君努力做喜極而泣狀,心中卻是抱着腦袋上天入地地哀嚎——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和謝随山湊熱鬧一起來。誰能知道這只老狐貍是不是故意的,這回又有什麽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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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