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喬徹面無表情地走到了洗手間,望着鏡子裏那張幾乎看不出一絲情緒的臉蛋,突然有一拳打爆鏡子的沖動。

他果然是非常差勁。

明明在那一刻,聽到對方的告白,自己心跳加速,幾乎下意識地就要點頭,卻被理智狠狠約束,硬是違背自己心意說了一大堆傷人傷己的廢話。

真他媽的遜斃了!

但是,現在的他确實要看清目前的處境,蹉跎歲月十來年,他已經配不上這樣優秀而純粹的小女人了。

再怎麽覺得無所謂,失去的年華也找不回來;再怎麽自欺欺人,他也不過是一個只有高中文憑,一事無成的落魄男人,現實就是這樣冷酷而殘忍。

告白之後的下午,喬徹和溫聽暖之間的氣氛就有點尴尬了,溫聽暖下午有一大堆的工作要處理,幾乎連上廁所的時間都很沒有,卻還是牢牢地把喬徹叫在自己身邊,稍微抽出一點時間就想與他講話。

喬徹幾次都岔開了話題,然而他的心也越來越不好受,站在埋首工作的溫聽暖身邊,望着她認真工作的清麗側臉,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內心慢慢有了悸動的感覺……

但是,不能答應,不能。

就在喬徹的內心正在天人交戰之時,林秘書把市場部關于新産品的市場調查報告交上來,溫聽暖剛翻開一頁臉色就變了,二話不說,她撥打了通公司的內線電話,“何經理,上次我們開會不是決定了嗎?采用一千份調查問卷,為什麽交上來只有五百份?”

“不要跟我說時間緊迫,全是廢話!當時你是怎麽答應下來的?就沒考慮過時間緊迫的問題嗎?”

“推辭一天?這是各個部門一起推的項目,你輕描淡寫地一句“來不及”,難道就要讓他們做白工嗎?”

“離下班還有三個小時,你到其他部門裏去調人手,反正今天你一定要把這個報告給我完成,不然你這個月的績效就完了!”

對待他好像一直是溫柔害羞的溫聽暖,讓喬徹自然而然地以為她就是這樣溫和親切的一個上司,從沒有見過她這樣殺伐決斷、雷厲風行的模樣,讓喬徹有些驚訝。

原來,她也有這樣嚴厲的一面。

作為跨國公司的總經理,嚴厲……彷彿也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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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卻,從來沒有從她口中聽到一句重話,以為是她本性使然,喬徹現在才猛然發現,那是因為他在她心裏是個特殊的存在。

有了這個體悟,喬徹如同被微微的電流貫穿了血管,連心髒都有些微微發麻,他用手按住心髒的位置,“溫總,我這邊沒什麽工作了,要不要去市場部那邊幫忙?”

溫聽暖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

林秘書早看不慣某人的無所事事,連忙道:“溫總,我覺得可行,真正掌握助理的工作也不是一兩天就可以的事情,事有輕重緩急之分,現在還是讓他去市場部幫忙吧,發問卷他應該會做。”

溫聽暖把手中的問卷備份交給喬徹,“也行,你下去順便告訴何經理,三個小時後務必把一千份問卷的調查報告交到我這裏來。”

“是。”

之後的時間裏,喬徹倒沒多少時間亂想了,一直在大太陽底下發問卷,初夏的天氣說熱不熱,但太陽卻已經顯露出該有的毒辣,火辣辣地曬得人臉發燙。

大概帥哥真的有優勢,這一次推出的高跟鞋問卷,受訪民衆幾乎都無法抵禦喬徹深邃的眼睛,非常合作地完成了問卷。

有幾個長相不讨人喜歡的同事就屢屢受挫,有些人甩都不甩他們。有些看在小禮物的面子上,也是馬馬虎虎地勾了幾題,都無法算是有效問卷。

最後為了提高效率,喬徹和另外一個,據說是市場部人見人愛的帥哥陶慕,被留下來嚴守崗位,繼續發問卷,其他人分工合作,開始記錄和整理資料。

喬徹發完最後一份問卷時,陶慕也剛好完成任務,兩人就拿着剩餘的問卷趕回公司。

經過太陽下午的洗禮,陶慕一張雪白的臉都已經被曬得紅通通,忍不住抱怨說:“上頭的人就知道發號施令,有本事她來發問卷呀!”

喬徹聽不得別人說溫聽暖的壞話,臉色有點不好看了,陶慕猶然不覺,象是想起了什麽似的,拿手肘捅了捅喬徹。

“喂,你是哪裏畢業的呀?以前做過什麽?聽說這次來應聘的有一個是策劃部經理的侄子,大學的研究生,還在國外知名大學鍍金過,閃閃發光的一個小帥哥呢,居然也被你輕輕松松PK掉了,你怎麽這麽厲害呀!”

喬徹冷冷地說:“我高中畢業,做過混混,還有酒吧歌手。”

陶慕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甚至忘了繼續往前趕的腳步,傻傻地看着喬徹,“你……你開玩笑的吧?”

喬徹也沒回答,只是背對着陶慕,也沒再搭理他。

陶慕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語地跟了上去,他想這一定是在開玩笑,哈哈哈,玩笑玩笑!

人的潛力果然是無限的,本來都覺得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然而在時針指向五的時候,負責整理統計的同事們突然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完成了!完成了!”

所有人都在拍手慶祝,明明都累得腦子抽筋,四肢疲軟,但又像從身體深處爆發出一股力量,讓他們可以忘記那些疲憊。

喬徹默默看着,忽然心裏覺得很滿足。

他拿着打印好的數據資料,回到了總經理的辦公室,溫聽暖聽見敲門聲就沖了過來,喬徹吓了一跳,以為她要撲向自己,連忙側身一讓。

溫聽暖撲了個空,才明白自己被誤會了,紅着臉說:“把檔案給我,我又不是想撲你,躲那麽快幹嘛?”

喬徹有點尴尬,見對方一接過檔案就跑回辦公桌去了,兩只眼睛緊緊地盯着上面的圖形和資料,竟再也沒有看自己一眼,不由地失落了。

他在這裏也沒事可幹,見對方全心全意在忙于工作,索性去餐廳吃了晚餐,不知道對方會忙到幾點,又打包了一份。

回來的時候,溫聽暖剛站起了身子,伸了個懶腰,看見他,有些倦怠的臉上馬上露出了笑容,“我還在想你去哪裏了呢?”

“去餐廳吃了飯,也幫你打包了,要不要?”喬徹晃了晃手中的便當盒。

“要,當然要。”彷彿怕對方後悔似的,溫聽暖一把搶過便當盒,就坐在沙發上開始吃,剛往嘴裏塞了一口飯,忽然想起了很要命的事情,一張臉頓時紅了,努力閉着嘴巴,把滿滿一嘴的飯給咽了下去,才看着喬徹說:“你要不要出去逛逛?”

不然對着他,為了保持形象,她又只能吃三日飯了。

喬徹望着boss大人紅通通的臉,倒是猜着了大概,點了點頭正要離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對了,溫總,我能夠預支薪水嗎?”

“咦?”

“在找到新住所之前,這幾天我想找個旅館住住。”

溫聽暖立刻瞪大了眼睛,“你……你要搬出去?不和我住了?”

喬徹彎了彎唇角,“思……我想,現在我們不适合共處吧?”

“哪裏不适合了?”溫聽暖瞪圓了眼睛瞪他,“我告訴你,我偏偏不讓你預支薪水,今天你一定要陪我回去。”

喬徹無奈地瞅着她,溫聽暖心裏又委屈又生氣,也顧不得在心上人面前保持形象了,狼吞虎咽地把便當盒解決了大半,就拎了包包,拖着喬徹往停車場走。

喬徹好歹是個大男人,要是他不妥協,對方是絕對無法撼動他分毫的。

眼見着就要被拖到了停車場,他苦惱地揉了揉眉心,認真說:“溫總,我們真的不合适。”

“都沒試過,你怎麽知道不合适?”溫聽暖大吼,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瞬間騰起了一層水氣,突然踮起腳尖,對着喬徹的唇狠狠地撞了過去。

因為沒有掌握好力道,自己的嘴巴撞到了對方的牙齒,溫聽暖疼得哇哇叫,水氣終于凝成淚水,順着臉頰掉了下來。

她退了開,很委屈、很傷心地蹲在地上,像一只受傷的小白兔,雙手抱着自己的腿,用一雙含着淚的眼睛瞅着他。

長長濃密的睫毛被淚水沾濕,看起來更加楚楚可憐。

喬徹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他蹲下去,跟對方互相對視,溫柔地說:“對不起,不哭不哭,乖,聽話。”

本來那淚水差不多快停了,這會兒又馬上變本加厲,眼淚似是斷了線的珍珠不停落下。

就象是一個小孩子受了委屈躲在角落裏可憐兮兮的還好,要是被爸爸媽媽發現了,還不是整個撲上去,把眼淚鼻涕往爸爸媽媽褲腿上抹。

喬徹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現在畢竟還不算晚,很多人都還在加班,溫聽暖雖蹲着讓人家看不清長相,但很多人卻都認得喬徹,不少人經過時都忍不住好奇的往這觀望。

不過,在大公司裏的人,腦子裏構造彷彿也有所不同,一心都在事業上,對這些八卦倒也沒什麽特別興趣,瞥一眼就坐上車開走了。

溫聽暖哭得兩只眼睛都腫得像核桃了,淚珠子還是一直往下掉。

喬徹都懷疑她是水做的了,不然哪裏來這麽多的眼淚?他內心也十分難受,明白對方哭成這樣也不過等他的一句承諾。

而,這句承諾,他卻是萬萬給不起的。

喬徹見對方還是哭得抽抽噎噎的,想了想準備轉身走開,還沒走一步,褲腳居然被扯住了,他回頭看,boss大人用着一雙傷心欲絕的目光看着他。

“……別……走。”眼看着又是一顆大大的淚珠子要掉下來。

“我不走。”喬徹彎腰想把她拉起來,大概是怕他真的不耐煩走了,她也不再堅持,乖乖地站了起來,“我是怕你脫水,打算去買瓶礦泉水給你。”

“誰脫水了!”溫聽暖傲嬌地抗議,但畢竟哭太久了,嗓子都啞啞的,滿是鼻音。

喬徹看她實在又可愛又可憐,情不自禁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溫聽暖大吃一驚,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一雙大眼睛明明腫得跟核桃似的,硬是笑成了兩條線。

喬徹想縮回手,卻被boss大人抓住了,她興高采烈地說:“走,我們回家。”

喬徹想起那源源不絕的淚水,終是沒有拒絕。

溫聽暖先陪着喬徹回原來的地方退租,他雖然也不打算在溫聽暖那裏長住,但這僵地方是完全不想繼續住下去了,所以也沒反對。

等兩人合力把東西都搬到了溫聽暖的房子裏,都差不多十點了。

溫聽暖一心想把喬徹的東西整理好,好讓他徹底融入自己的生活,喬徹卻阻止了她,只拿了一些換洗衣物出來,“不用了,今天太晚了,有空的時候我自己整理吧。”

溫聽暖沒聽出對方的拒絕,以為真是打算自己整理,便撒手不管了,她今天已經累得很,跟喬徹說了聲就跑去浴室洗澡了。

洗完熱水澡,疲憊的身體感覺好受了些,溫聽暖鑽進被窩裏,拿着手機打電話給喬徹,“喬徹,我喜歡你。”

喬徹聽到她的聲音愣了一下,想不通隔着一層牆,對方居然遺打電話他,完全不把電話費當錢看,然後才後知後覺地知道對方說了什麽。

溫聽暖半晌等不到回應,倒也不難過,“我睡了喔,晚安。”

她單純地以為,喬徹跟着她回家的意思,就是打算兩人試試看交往,至于對方沒有在她告白後有所反應,大概是沒有準備吧。

她把被子高高地拉起來,遮住嘴巴以下的所有部位,今天一出門她就打了電話吩咐整理房子的清潔工要曬被子,今天的被子又松又軟,香香的。

她睡得異常香甜,夢裏的喬王子也溫溫柔柔地望着她。

從那天後,溫聽暖滿心期待兩人之間會有所進展,但是好像是她會錯意似的,這一星期來,喬徹竟自始至終跟她保持着适當的距離,不肯讓她再近一步。

連拿回來的行李,也只是被喬徹随便塞在了茶幾下,完全沒有拿出來整理的意思。

溫聽暖再怎麽自欺欺人,也明白對方只是怕了自己的眼淚。

一瞬間,失落、傷心、難過,全部襲上心頭,堵得她心口窒悶而且喘不過氣。

但是,這一次,她卻沒有掉眼淚。

這一天晚上,她敲了對方的門,喬徹已經躺在床上了,只亮着一盞橘色床頭燈,橘黃的光線柔柔地描出了他溫柔的輪廓。

溫聽暖微微笑,“喬徹,我喜歡你。”

幾乎每天晚上,對方都會來這麽一句告白,喬徹以為自己會聽煩,然後這些簡單的字眼卻彷彿帶着魔力似的,慢慢侵襲深入他的心,讓他快招架不住。

“溫總。”

從那天告白之後,他都再沒叫過自己“暖暖”。

“叫我暖暖,好不好?”她懇求。

喬徹無奈地偏過了頭,不敢看那雙能令他理智動搖的眸子。

溫聽暖走過去,坐在他的床邊,她剛洗完澡,披了件浴袍就出來了,雪白的袍子松松地穿在身上,露出優美細長的脖子和精致可愛的鎖骨。

永遠一成不變的發髻解開了,長長的黑發披在肩上,有一些跑到了耳朵前面,象是那些扯不斷也剪不斷的相思。

她整個人都泛着沐浴後的清香,美得魅惑,不可抗拒。

喬徹離她還有些距離,那香氣、那屬于她獨有的甜美味道,還是無孔不入地竄入他的鼻腔,象是在勾引着他,于是,他的心被觸動了,就快要失控了。

溫聽暖抓起他的手,放到腰帶上的一端,只要輕輕一拉,這件雪白的袍子就會從身上徹底滑落,露出底下嬌美的身軀。

喬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把五指緊緊地藏進掌心,生怕一不小心就控制不住那深埋心底的可怕欲望。

僵持許久,溫聽暖彷彿感覺到涼,身體輕輕顫抖起來。

“……對不起,你值得更好的人。”

溫聽暖劇烈地抖了一下,但她的面容卻還是微微笑着,兩只手捧起對方的下巴,看着對方漆黑的眸子裏那深不見底的墨色。

“我不會放棄。”

她的聲音輕輕緩緩的,彷彿沒什麽力道,但她的眼神是那樣的堅定,象是下了某一個決定,一個什麽都無法再改變的決定。

“我走了,晚安。”

喬徹沉默地望着她纖弱的背影,有點不知道自己的堅持是對還是錯,只覺得對方的身影侵入自己的心越來越深,幾乎要無法根除。

但他沒有發現,背對着他的溫聽暖無聲地哭了。

她本來就是一個愛哭的人,能堅持到現在,已經花光了所有的力氣。

第二天,喬徹早早地起床。

今天是新款高跟鞋推出的日子,溫聽暖會召開記者會,屆時還會請明星穿着公司的高跟鞋在現場展示,是非常隆重的事情。

喬徹本來就是一個聰明人,又有心,雖然工作時間不長,但他已經徹底掌控了助理的工作,能跟上溫聽暖的節奏。

溫聽暖在前臺應對各個記者的提問,喬徹在下面坐着,看着對方嚴謹地坐在桌子後面,有條不紊、言辭精簡地回答記者犀利的問題。

閃光燈此起彼伏,焦點都是她。

她雖然梳着老氣的發髻,戴着黑框眼鏡,遮住了美好的容貌,但是坐在這裏說話的她有着凜然獨特的氣質,令人着迷,心甘情願臣服。

他眼裏的她,閃閃發光。

喬徹低下頭,他知道自己真的深深陷了進去,沒有回頭的辦法了。

他有點無奈地勾起唇角,在對方跟他第一次告白的時候,他只有一點心動,所以才能站在理智的一方,堅決地拒絕。

然而,在之後的日子裏,對方不屈不饒,又脆弱、又堅決的模樣卻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一點一點地加深,一點點地植入心底,直至無法拔除。

這回,真的栽了。

但那樣優秀而光彩四溢的人,他真的可以擁有嗎?

“喬先生,你有什麽想對溫總說的嗎?”

被打斷思緒,喬徹不耐煩地擡起頭,才發現整個記者會的氣氛猛地變了,象是變成了娛樂新聞記者會現場,十幾支麥克風對着自己。

“喬先生,溫總剛剛在這裏向你告白,請問你有什麽想法?”

腦子一抽一抽地疼,喬徹擡起頭,望着微微笑的溫聽暖,她分明緊張地連唇色都發白了,卻還是裝出堅強無畏的樣子,挺直着背。

“這只是我單方面的告白,我希望你們不要打擾我的助理,好了,今天的記者會到此結束,請各位離場吧。”

那些記者不肯善罷幹休,喬徹恍恍惚惚地有些明白在他走神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事情,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彷彿看出了他的想法,溫聽暖得意地笑了,但那笑容卻顫巍巍的,令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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