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很疼

在他喊出太醫兩個字的時候，和寧就已經意識到他要做什麽了，掙紮着撅着屁股就要爬走。

林太醫年紀大了，還沒有見過這樣怕疼的人，幾乎是瞬間就愣在了原地，不敢上前：“這……”

還是來福會來事，立刻頂了上來，嘴裏顫顫巍巍說着“皇上得罪了”，一面雙手死死按着和寧的肩膀。

“啊好痛，不要，你走開。”和寧叫的凄慘，雙腳不停地胡亂蹬着，也不知道都踹在了哪裏，額頭上汗如雨下，就是中衣後背都潮濕了一大片。

等到林昭好不容易停下手裏動作的時候，他已經筋疲力盡，如同一條死狗一樣半躺在床上張着嘴哼哧哼哧地大喘着氣。

林昭也像是從鬼門關走回來一趟似的，手背攜去額頭上的汗水：“來福，去拿兩件衣服過來。”

餘光瞄見一邊一直黑着臉，卻沒有出聲的丞相：“來福，丞相身體不舒服，還不招人趕緊送回去休息。”

他聲音平平，其中夾雜着的威嚴氣勢卻讓底下跪着的一幹人等沒來由的心裏一凸。

“林昭，你不要太過分了。”丞相被氣得滿面通紅，倒是襯的林昭有多關心他似的，被兩三個太監攙扶着還不忘回過頭來怒瞪他，“林将軍，請你最好記住，君臣有別。”他怒氣沖沖瞪着拿了衣服戰戰兢兢走過去的來福，渾身顫抖。

“我只不過是暫時取代了來福而已。”林昭很自然的接過來福手中的衣服，慢慢福氣小皇帝的頭，輕飄飄斜了丞相一眼，“來福。”

來福委屈，但是來福不能說，走到丞相面前就差直接跪下去了：“丞相，您還是回去休息吧，若是皇上醒了您又病倒了，他也是會心疼的。”

哼，竟然不惜貶低自己的身份，丞相冷笑出聲，拂袖離開了。

來福回頭看一眼還跟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張着嘴渙散着瞳孔的小皇帝，一不小心對上林将軍淩厲的視線，吓得渾身一抖，連忙佝偻着腰小跑着去追丞相了。

丞相一步一個腳印，昨晚心焦肉燥熬了一整夜，早上又被小皇帝鬼吼鬼叫了半個時辰，腦袋早就一團漿糊了，這會幾乎要把整個腦子都咳出來。

他按了按腫脹的太陽穴，滿腦子都是林将軍溫柔幫小皇帝上藥的模樣，若是京城中的女子見到黑面閻王竟然還有如此溫潤如水的一面，恐怕夜裏做夢都是穿上大紅喜服嫁入将軍府。

走到門口他虎頭瞄一眼床上凄凄慘慘的小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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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小皇帝真的住到了将軍府，那可就真的難辦了。

即便他在朝堂上說的話沒有半點分量，但也難保不會有林昭的擁護者以此來做文章，說不定最後林昭的呼聲真的會比自己高。

不可以，絕對不成！

一時間丞相心思百轉，就連咳嗽都忘了，憋得脖子青筋暴起。

“皇上龍體抱恙，這段時間的政務還是勞煩丞相了。”林将軍說的很是随意，仿佛交代今天下午要吃什麽一般，只是他忽然嗤笑一聲，“不過丞相做起來也算得心應手了。有了丞相這樣的得力助手，皇上也能多歇息幾天，全身心地養傷。”

丞相面色微變，轉身的時候林昭卻已經低下了頭，他微垂着眼睛：“林昭，你不要逼我。”

來福手一僵，立刻垂着腦袋裝死人。

剩下的幾個小太監小宮女吓得身子軟成一灘水，幾乎要尿出來。

林昭指尖撫着小皇帝微蹙的眉心，表情溫柔語氣卻極其冷淡：“是你，一直在逼我。”

“哼。”丞相狠瞪他一眼，大步離開了。

來福兩股戰戰地跟上，總覺得自己可能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等到丞相離開之後，林昭呼出一口氣，拿過一邊的帕子擦幹淨小皇帝臉上的汗漬：“林太醫，開張益氣補血。凝神靜心的方子。”

“這個不忙。”林太醫撫了撫胡須，瞧了一眼頃刻間已經變得空蕩蕩的宮殿，壓低了聲音，“皇上脈象奇特，這尋常的補藥方子也不知道……”

手指差點直直戳進小皇帝的眼睛裏，林昭整只手一僵，立刻收回來湊上去仔細看了又看，确保沒有任何變紅的跡象這才看向故弄玄虛的林太醫：“你、剛說什麽？”

林太醫可是先皇的禦用太醫，一點不畏懼他的眼神，自顧自說道：“藥方我是開的，但如果要根治小皇帝的身虛體弱，有幾味藥材宮內沒有，不知将軍……”

“寫張房子，我會派人過來拿。”他頓了頓，又說道，“我自己的人。”

林太醫點了點頭：“那老夫先告退了。”他轉身的時候腳步略略踉跄，行為舉止看上去要比他的臉更老去幾分。

“謝謝。”

林太醫腳步忽然頓住，捋了捋胡須，沙啞着嗓子：“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個小宮女，瘦瘦小小的，面容清秀，跟我那早早夭的女兒還有點像，現在想來，她倆還真挺有緣的。”

“不過那小宮女看上去膽子就小多了，不管看誰眼角都微微往下耷拉着，跟害怕見着人似的，能不說話就不說話，跟個小啞巴似的。”

“可是啊，她呀，其實膽子比誰都大，有天晚上，先皇喝得爛醉如泥，不小心傷到了額頭，唉，要不是她，老夫那還能站在林将軍面前呢。”

林太醫嘴角微微下垮：“我記得那個小宮女最大的願望就是二十五歲出宮吧，也不知道她走的時候有沒有二十五歲。”

“還說這些個做什麽，還有一些其他的益氣生津的藥方，老夫會讓小童一并送過來的。”

系統聽得糊裏糊塗：“他說的是你娘吧？”

和寧腦袋暈暈沉沉的，有氣無力：“你說什麽？”

“沒什麽。”系統道，“就是剛才那個太醫說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話，我總感覺他意有所指，又一直看着你，所以想問問他什麽情況？”

說完低頭正好對上小皇帝面如土色，尤其是那一雙唇瓣青白地吓人，系統立刻忘了什麽太不太醫的：“你是不是很疼，可昨晚上……？”一點沒看出來。

“一點點，還好。”和寧咬着牙，眼皮被汗水黏在一起，也沒有力氣睜開。畢竟是二次拆開，有些血肉粘在了繃帶上，撕扯下來刻骨銘心的疼。

聽出系統冰冷聲音帶着的微微顫抖，他緊咬着牙，腮幫子鼓的緊緊的，臉皮就像一張白紙，一戳就破，竟然還能笑着說話，“沒事，你別擔心。”

頓了頓，不知道想到了，他聲音忽然又有點委屈：“一點點疼。”

“疼你不會說嗎，說不出來最不濟你不是還能哭麽。”系統忽然就吼了出來，“平時那麽愛哭，現在真疼了卻堅強的跟鋼鐵人一樣，你這是裝給誰看呢，是想讓誰心疼呢？除了我還有誰！你說呀，林将軍他知道你疼的快要去死了嗎？！”

他的聲音在腦子裏來回反彈，撞得和寧瞳孔都渙散了，腦仁疼。

系統徹底害了怕，聲音陡然下降八個度，小心翼翼說道：“你沒事吧，我、我不是有意的，真不是有意的，就是，生氣，一點點生氣，你看你這是之前也沒跟我商量，我……”

咧了咧嘴，和寧忽然笑出聲音。

系統：“？”完了，這孩子該不會是疼傻了吧，應該還會有人跟自己一樣是顏控，不嫌棄他的智商就死心塌地愛着他一張臉的吧。

要是真沒有的話，那它就只能——換宿主了。

系統：“你笑什麽，你可別吓我啊，我還是第一次出任務呢，留下心理陰影可是你承擔不起的責任！”

笑着笑着眼淚就掉了下來，和寧眼角挂着晶瑩的淚水，卻偏偏眉眼彎彎笑若桃花。

系統：“……”徹底完蛋了，宿主死了自動解除綁定，宿主傻了可怎麽辦，還有下一任宿主有沒有這麽好看，有沒有這麽軟糯了？！

和寧哽咽着，忽然語無倫次重複道着謝，眼淚無聲地落下來，泅在枕頭上運出一塊深黃色的水漬。

吸吸鼻子像是在笑，又像是哭：“疼的，真的很疼的，這麽深的口子怎麽會不疼，可是要是真的叫疼了那就不是發瘋了，現在也想叫的，可是我叫不動了，我有點困。”

檢測到他能量過低，随時都有可能會“嗝——”一下暈厥過去，系統心疼地簡直要和他一起抱頭痛哭，好在終于不用換宿主了，心裏憤恨不平但還是軟岩軟語地說着浪費口水的安慰：“沒事沒事，你睡一覺吧，好好睡一覺，睡一覺起來就不疼了。”甚至還貼心地在他腦子裏循環播放着《寶貝快睡吧》的晚安曲。

和寧早就撐不住了，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眼前一會黑一會白，腦袋歪了歪徹底喪失了意識。

而林昭伸手摸了摸他汗濕的頭發，輕聲說道：“這麽想出宮嗎？”

視線落在和寧包紮的嚴嚴實實的右手上，眼眸微沉：“不把你放在身邊，我也是真不放心。”

來福踮着腳尖從外面飄進來，還沒來得及行李就被叫住，立刻站定垂着腦袋站在原地：“将、将軍，丞相喝了安神湯已經睡下了。”

林昭眼底閃過不耐：“收拾東西，叫一輛馬車，會将軍府。”頓了頓，沉聲補充道，“機靈點。”

來福立刻道：“将軍，我……”已經夠機靈了，這麽短的時間說服丞相喝下藥湯，差點被掐斷了胳膊！丞相下手也真夠狠的。

林将軍掀開眼皮，淩厲的眼刀子刷刷刷過去，來福縮着肩膀短短半盞茶的功夫無數次想抽爛自己的嘴：“将軍，丞相身體不适，奴才鬥膽還是想留在宮中照顧，請将軍念在丞相廢寝忘食的辛苦上……”還是讓奴才留下來照顧丞相吧，和将軍比起來，丞相簡直就是和善的座前童子！

“好。”

來福松出一口氣，只想立刻一屁股坐下去，可一想到丞相起床之後找不到小皇帝可能會出現的暴跳如雷，原本還未平靜的心更是懸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