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傅澤明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衣服上全是血,如果不是他睜着眼,胸口還在劇烈起伏,簡直跟一具真正的屍體無異。拍打鬥戲容易出意外,攝影師離得最近,忙上前詢問他有沒有哪裏受傷,兩個工作人員和元元也跑過來扶他。
傅澤明終于回神,自己撐着身子站起來,攝影師又問了一遍:“有覺得哪兒不舒服嗎?”傅澤明搖搖頭,但元元扶住他的手臂時,發現他的皮膚冰涼,還不自覺地在抖。
這場戲一次過,方戎讓跟組醫生給祝夏和傅澤明檢查身體,萬幸兩人都只有小磕碰。祝夏稍微慘一點,他剛剛吐地太厲害,一邊吐還一邊哭,最後吐空了胃連膽汁都嘔出來了,醫生為了預防他輕度脫水,兌了杯葡萄糖水讓他喝。
方戎本來準備了一天,專門來磨這場殺人戲,但兩個演員比他預期中表現地還要好,下午四點劇組就能收工。要是平常,他得讓統籌把明天的戲提到今天來拍,但今天他破了個例,讓大夥兒回酒店後自由活動。
這場戲嚴重透支了祝夏和傅澤明的精力,昨晚他們又都熬到淩晨才休息,回酒店後兩人上床就睡。
半夜裏祝夏先被凍醒,被子被他踢開堆在床尾,不過反正他已經睡飽,便爬起來在床上呆坐了兩分鐘。
屋子裏沒開燈,眼前黑乎乎一片,但适應一會能大概看清房間裏的陳設,祝夏下床,赤腳走到傅澤明床邊,蹲下身盯着傅澤明的臉看。
其實就算湊得這麽近,也不能完全看清傅澤明的模樣,但他只是想确認,這個人還在呼吸。
傅澤明睡到現在也被餓醒,一睜開眼就看見床邊趴着一團黑影,吓了他一大跳。祝夏也被忽然睜眼的傅澤明吓一跳,“蹭”一下站起來後退兩步。
傅澤明伸手打開床頭的壁燈,屋內頓時明亮起來,他眯起眼适應了會光線,祝夏已經退回到自己床邊坐下看着他,祝夏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
傅澤明睡了這一覺,已經出戲調整好狀态,但祝夏明顯沒緩過勁兒,看他的目光躲躲閃閃。傅澤明掀開被子,也坐在床邊看向祝夏,開口說:“已經拍完了,我們可以說話了。”
祝夏一愣,才想起有這回事,他這三天明明憋得不行,但真的可以和傅澤明說話了,又不知道說什麽好。
最後傅澤明看他不說話,問:“你餓不餓?”
他們倆只吃了早午飯,這一覺又睡到淩晨一點,祝夏之前還把胃吐空了,傅澤明一問他就覺得前胸貼後背,老實回答:“餓。”
傅澤明起身去廚房做夜宵,簡易廚房做不了複雜的食物,而且現在兩人都是真餓,等不起,傅澤明做了兩碗番茄蛋面,端到客廳,跟祝夏對坐着吃宵夜。
“夠不夠吃?”傅澤明坐在玻璃茶幾後問,身上還拴着圍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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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夏看見他現在這模樣,找回許多屬于傅澤明的親切感,邊喝湯邊點頭示意夠吃。吃完面,照慣例傅澤明把圍裙解下來遞給祝夏,還幫忙把碗筷拿到廚房,然後站在門口看祝夏拴着圍裙洗碗。
再回到卧室時,傅澤明問:“你現在想不想說話?”
祝夏有點緩過勁兒來,起碼能好好地看着傅澤明的臉了,他猶豫片刻,問:“傅澤明,咱倆能握個手嗎?”傅澤明從床邊站起身,走到祝夏面前對他伸出手,祝夏也伸出手和他握住,傅澤明的皮膚溫暖,祝夏的指尖很涼,雙手交握,溫度就互相傳遞。
祝夏先松開手,像是終于等到有人在他腦子喊出“咔”。他擡眼看着傅澤明,想到自己下午又哭又吐的挫樣全劇組都看見了,讪讪地說:“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捅了你一刀後,忽然不太分不清自己捅的是誰,而且血袋一破血腥味太重,我聞着特別惡心,平時我時沒這毛病,但下午控制不住就吐了。”
“這場戲已經拍完了。”傅澤明拍了一下祝夏的頭。
祝夏被拍地愣了一下,大多數男性到了一定年紀之後,會開始介意別人碰自己的頭,祝夏也是這樣,他十二歲後連盧雲波都沒怎麽摸過他腦袋。不過傅澤明拍這一下很輕,有種親昵感,他這個人看起來又很有兄長風範,祝夏也沒覺得被冒犯,只是不适應。
祝夏摸抓了抓自己的頭發,不自然地“嗯”了聲,又說:“我最早想來拍電影,就是為了這場殺人的戲,因為方導說我要演的是個殺人犯,我想我這輩子在現實生活不會有殺人的體驗,那拍電影試試也不錯。”
傅澤明退回自己床邊坐下,用确定的口氣說:“你體驗到了。”
祝夏苦笑道:“簡直超值體驗,我之前其實覺得,再怎麽說電影也不是真的,體驗也有限吧,但今天下午我發現——”他哽了一下,聲音變得低低的,“拍電影原來真的可以殺人,最後你躺在地上,我覺得我好像真把你殺了,你血流了一地,死的時候還盯着我看。”
傅澤明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下午那場戲,推搡、毆打、耀眼的陽光、磚牆上的血、捅過來的刀……他現在還能回憶起拍攝時脊背發麻的感覺。
“你現在還想以後當演員嗎?”傅澤明問。
他開始理解盧雲波為什麽不希望祝夏做演員,祝夏擁有許多演員夢寐以求的先天條件:優秀的外貌、良好的聲帶形态、極強的感受能力……甚至他有點小孩子個性也是種優勢,因為就表演來說小孩子最有慧性,他們不會去懷疑別人設定的情景,能在表演中投入最真實的情緒。
但這種将自我與角色交融的演法,對演員來說非常痛苦,因為他們消耗的是自我,出戲也會比一般演員更困難。
出演比較普通的人物還好,如果接到特別的角色,比如像“小狗”這樣的殺人犯,那拍完後演員就會真的有殺人的錯覺,像祝夏下午又哭又嘔,就是産生了負罪感和惡心感。
但祝夏現在的演技還不成熟,近乎本能,方戎又盡力控制他本色出演,他和角色的關系是代入大于交融,只要電影裏的特定氛圍一消失,他就能回到日常生活中。
祝夏沉默地想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答道:“我現在覺得拍電影有點兒恐怖,但我還是想試試做個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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