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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頒獎典禮盧雲波沒有來,因為他在敦煌拍電影,實在抽不出空。回北京之後,祝夏主動給舅舅打了一個電話。
他房間裏的大玻璃窗正對着屋前的小院,昨天剛下過一場雪,因為室內外有溫差,玻璃窗上蒙了一層的白霧,隔着玻璃隐約可見院子裏的晚櫻、梨樹、西府海棠都堆雪凝冰,夏天時繁茂的枝葉現在只剩光禿禿的枝幹。
電話接通,祝夏跟舅舅互相問侯一番,聊了會甘肅風光和驢肉黃面真好吃,祝夏說了一些參加頒獎典禮的情況,盧雲波安慰了他兩句,這通電話似乎已經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
在挂斷前,祝夏說:“我不想去英國了。”
盧雲波沒有很當真,他這個外甥想一出是一出的時候多了,他問:“怎麽了?”
祝夏把跟方戎商量過的想法說了,他還是喜歡表演勝過做研究,去念一年Film Studies對他來說意義不大,而且《吹玻璃》就快上映,他留在國內明顯會有更好的發展機會。
這理由合情合理,盧雲波之前建議外甥出國,是因為祝夏當時對未來沒目标也沒方向,既然祝夏現在決定留在國內發展,那出國就沒有必要了。
盧雲波沉吟片刻,說:“你想好了就行。”
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祝夏以為舅舅是一個永遠不會生氣的人。父母還在的時候,祝夏覺得舅舅是漫畫裏的機器貓,只要對他許願,那下次舅舅來家裏一定會帶來自己想要的禮物;後來舅舅成為他的監護人,對他比以前還要好,好到近乎忍耐,直到祝夏十歲那年離家出走被警察帶回去,才第一次見到舅舅發火,同時他也第一次被別人憤怒地提醒:他又不是你父親!
祝夏沉默地有些久,盧雲波奇怪地“喂”了一聲。祝夏答應一聲示意自己還在,他的右手一下下地揪地毯上的毛,快把那一小塊地毯揪禿了:“舅舅,我有個事兒想跟你說。”
盧雲波好像走到了室外,揚聲器裏傳來風聲,他在風聲裏問:“是很重要的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風的緣故,他的語氣聽起來和平時不太一樣。
祝夏伸出手在蒙了白霧的玻璃上劃字,因為每一畫都很用力,他的指甲前端泛出白色,他覺得自己是要去撼動一座宮殿,祝夏說:“嗯,重要。”
“既然這麽重要,那就當面說。”盧雲波說,“我兩個月以後回來,很急嗎?”
祝夏今天醞釀了半天才打出這個電話,但舅舅這麽說了,他怕現在出櫃影響舅舅拍戲,只好說:“不算很急……”
電話挂斷,祝夏看着玻璃窗上劃了一半的“傅”字,想跟他哥打個電話,想來想去最後還是沒打。他現在去找傅澤明表白,傅澤明還會想跟他在一起嗎?祝夏不确定,但在跟舅舅說出口前,他實在沒有找傅澤明的底氣。
祝夏第一次發現戀愛竟然這麽難,在二十歲之前,他可以讓自己喜歡的每一個人都高興,但二十歲之後,這為什麽會變成難以實現的事情?
出櫃暫時出不了,只能在工作方面多上心,祝夏知道餘琳琳在生他的氣,但還是厚着臉皮打電話過去道歉,求餘阿姨再給他一次機會。
餘琳琳是有點生祝夏氣,但也不至于跟年輕人太計較,祝夏是個什麽脾氣,當初拍《請神》她就看透了,除了散漫點總體來說挺好拿捏,她對簽祝夏還是有意。而且黎漢老師是這屆金馬獎的評審之一,審片時看過《吹玻璃》後對祝夏很有印象,餘琳琳樂得順水推舟做兩邊人情,說話時明裏暗裏敲打祝夏幾句,就給他約了周五見黎老師。
學校三天前放了寒假,期末有幾個不錯的劇組來學校招演員,但祝夏瘸着都不能去,倒是給真人秀把時間全騰出來了。
周五,祝夏在黎漢戲劇工作室見到了黎老師,黎漢是個很高很壯的男人,有一臉絡腮胡,但看着不像黑社會,反而讓人想起唐傳奇裏的虬髯客,祝夏現在的淨身高是一米七九,穿上鞋過一米八,黎漢竟然還要高半個頭。他一看到祝夏就笑起來,笑聲洪亮又有感染力,說:“你好啊,‘周雪生’。”
祝夏莫名其妙地跟着笑起來,說:“黎老師,您好您好。”笑完才反應過來黎漢叫的是他在電影裏的名字。
兩人的話題不由自主被拉到《吹玻璃》上,一聊就是半小時,祝夏才知道黎漢已經看過電影了,他是這屆金馬獎的評審之一,而且選最佳男配的時候黎漢是投票給他的。等茶都冷了,話題才回到話劇真人秀上。
黎漢跟祝夏脾氣挺對,說話都不愛繞彎:“本來找我搞這個什麽話劇真人秀,我是不想搞的,話劇就話劇,真人秀就真人秀,這怎麽搞成一回事?只是錢難掙屎難吃,之前排《函谷關》賠得要當褲子,現在有錢賺就是我爹,而且電視臺那邊給出的方案是紀錄片式的真人秀,沒有太多花裏胡哨,只是選嘉賓上就得特別下功夫,演技、熱度、人有趣,三個裏面起碼得占兩項。”
“《函谷關》賠了?”祝夏有點意外,“我大二的時候有跟朋友一起看,超棒啊,而且當時身邊的同學都在讨論。”
房間裏暖氣開得很足,倆人聊到都脫了大衣,黎漢挽起羊絨衫的袖子,露出手臂上的花臂,終于有點黑社會的感覺,祝夏也覺得熱,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小火龍紋身,跟黎漢像黑社會和僞黑社會在唠嗑。黎漢苦笑一聲,說:“這說起來是長篇大論,我這麽問你,你一年看多少部電影,看多少場話劇?”
祝夏心算了一下,說:“電影能看個一、兩百多部,話劇二、三十場吧。”
黎漢攤手道:“就是這麽個意思了,你在北京、學的是表演、念的是北電,你和你身邊的人是最有可能買話劇票的一批人,但你一年也就看二、三十場,還是在北電的小劇場經常送票的環境下,很多城市根本沒有話劇院,就算有,觀衆的口味也都有地方傾向性,反正錢難掙屎難吃,賺了謝天謝地賠了也沒脾氣,我起碼還做得起《函谷關》這種劇,好多小劇團連試都不敢試。”
因為盧雲波常常演話劇,祝夏對話劇還算關注,但他真沒注意過哪些話劇賠錢哪些話劇賺錢,現在仔細想想,是有一些劇目演了幾次就沒見過了。如果這檔真人秀真能吸引更多人看話劇,的确是件大好事。
祝夏知道黎漢見他,是想看他能不能演曹植,他問:“您覺得我可以演曹植嗎?”
“你怎麽問起我來了?”黎漢好笑地說,“你說曹植是個什麽樣的人?”
來見黎漢之前,祝夏看了一些資料,讀了一些曹植的詩,但他的古文一直學得不是很好。祝夏感覺慚愧,他說:“我對三國就看了《三國演義》的書和電視劇,對曹植最深的記憶就是《七步詩》,知道他和他哥哥的關系很不好。”
黎漢笑起來,說:“別緊張,其實我找你,是因為我看了《吹玻璃》後,還找了《請神》看,你和傅澤明真的适合演兄弟,明明長得一點都不像吧,演起兄弟愣是挺像的。”說着,他上下打量了祝夏兩眼,從抽屜裏拿出一本劇本遞過去:“不過我認為你也能演得好曹植,我們編劇說,他是個擁有很多的人,多到滿不在乎的人。”
劇本是厚厚一疊被裝訂好的A4紙,封面上打印着兩個大字——《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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