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Chapter 3

葉英在劍冢一待就是六年。

公元719年春，藏劍山莊第二屆名劍大會在即，葉孟秋派人将長子召回，在劍冢獨居六年的葉英這才重新回到莊內。

黃昏時分，山莊守門的藏劍弟子遠遠地看見下山路上走來一個瘦削筆挺的身影，背負長劍，束起的墨發在晚風中輕輕飄動，六年過去的葉英早不是他們記憶中的男孩模樣，唯有額前印着的紅梅能讓他們辨認一二。

“少莊主！”

輕緩的腳步行至莊前，望着行禮的藏劍弟子，少年微微颔首，徑直往莊內去了。

早有人一路通傳到葉孟秋面前，聽聞葉英歸家，身為父親的心情微微複雜，這個兒子在劍冢一待六年，對外界的事不聞不問，便是逢年過節也未曾回來，不知這麽長時間下來劍術可有精進，要是還同以前一樣毫無建樹，也不該再勉強他了。

葉孟秋能有這般想法，得益于第三個兒子葉炜，葉炜自從到了習劍的年紀就表現得和兩個哥哥大不一樣，天資聰穎加之喜好劍術，葉孟秋便将親手鑄的無雙劍送給了他。只是葉炜心浮氣躁，思維跳脫，做事不如前兩個兒子沉穩。

唉，要是這些兒子的優點能集中些就好了。

“父親，我回來了。”

葉孟秋還在走神，一道清冷的嗓音出現在門口，他擡頭看去，正是晚霞滿天的時候，門外的少年直身而立，視線低垂，披着天邊火焰般的餘晖，流過身遭的空氣卻平靜如水。

有些訝然地張了張嘴，葉孟秋覺得這個兒子變得很不一樣，離開六年個子拔高不少，人也清瘦了，內裏似乎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具體是什麽，他有點形容不出。壓下心頭的莫名，他颔了颔首，“回來就好，晚膳留下陪我和你母親吧，順便把幾個弟弟都叫上。”

少年垂首應聲。

藏劍山莊久違地吃了一頓團圓飯，六年沒見兒子的莊主夫人自然是不停地抹着眼淚噓寒問暖，葉晖和葉炜看到大哥回來無比高興，四弟葉蒙因為出生時葉英已經閉關，所以從來沒見過這個大哥，對他十分好奇。

飯後，葉孟秋把兩個年長的兒子叫去書房交代名劍大會的要事，直到夜深。

明月高懸，涼薄的月色照在青石板路上，葉英順着記憶獨自回到自己的居所，六年未歸，這裏還是熟悉的景色。主屋燈火通明，暖黃的光線透過窗紙融融灑在身上，驅散了風中寒涼，葉英輕吸一口氣，緩步走了過去。

踏上連廊之前，角落裏投射過來的目光讓他站住了腳。深紅的廊柱背後露出一截翠色衣角和幾縷随風起舞的青絲，葉英攏了攏眉，邁步上前。

什麽人？

柱子後的人影立刻跑過了拐角，小心翼翼地趴在牆後探出小半個腦袋來。葉英愣住，那是個身形極為嬌小的孩子，輕眨的眼眸勾起了他久遠的回憶。

“你是……靜姝？”

烏黑的眸子聞言立刻縮了回去，小小的身子像是貓兒一樣靈活地蹿進陰影，葉英三步兩步追上，就看着小丫頭在前面一溜小跑，拐了個彎，闖進一扇門裏去了。

熟悉的門窗令葉英擡頭一看，是自己的卧房，小丫頭總該是跑來找顧心蘭的。他松了口氣，邁步進屋，剛好和裏面收拾完畢走出來的乳母對上視線，他微微彎腰，“蘭姨，我回來了。”

顧心蘭愣了愣，面前挺拔的少年令她熟悉又陌生，眨了好一番眼睛，視野模糊了起來，“少莊主，您可算回來了！”

“蘭姨這些年辛苦。”葉英垂眸，看見躲在顧心蘭背後的小丫頭，“沒想到靜姝已經長這麽大了。”

“是啊，都過去六年了。”顧心蘭垂下含淚的眼，感嘆了一番時光飛逝，順手把拽着她衣角的靜姝拉到身前，“來，靜姝，向少莊主問安。”

沒想到靜姝待顧心蘭一松手又鑽回了她的背後，露出一雙烏黑的眼瞅着葉英看，小嘴抿得緊緊的，秀眉也擰作一個疙瘩。

“這孩子……”顧心蘭無奈了，奇怪，平日都不怕生的，怎麽見到葉英就躲？“少莊主莫見怪。”

“沒事。”葉英看到已經收拾妥當的卧房，知道顧心蘭定是一收到消息就開始整理，“時候不早，蘭姨快些去休息吧。”

“好好好，少莊主也早些休息。”顧心蘭拉了拉身後的靜姝，想着讓她跟葉英道別，可小丫頭将她的衣角攥得更緊了，為免尴尬便只好直接牽着她的手出去了。

靜姝在小院裏待了六年，院子裏的其他下人都熟悉，自打會走路後便經常在庭院裏走走跳跳。可現在葉英回來了，顧心蘭擔心靜姝會擾到他的起居，正想着怎麽讓她去別處玩耍，卻發現小丫頭居然整天院門不出房門不邁，把自己悶在了房間。

“靜姝，你怎麽不出去玩了？”午休的時候，顧心蘭看見靜姝還是安安靜靜地坐在榻上，一動不動如同老僧入定。

烏溜溜的眸子望着敞開的窗門，沒有說話。

見狀，顧心蘭只好放下手中的針線，坐到靜姝身邊，摸了摸她光潔的額頭，“乖女兒，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靜姝搖頭。

“那是怎麽啦？”顧心蘭輕撫她細碎的額發，“有心事？”

靜姝緊抿着唇，還是一聲不吭。

那就是有心事了，養了六年的孩子，顧心蘭很清楚她的知事早慧不能以常理度之，“娘親帶你出去玩好不好？去街上？”

顧心蘭當然不可能純粹地帶靜姝出門，她要去鎮上采選布匹，一晃眼葉英已經十四歲了，往年的衣服早就不合身，她要替他備些新的料子做衣服。

名劍大會在即，鎮上的人流很大，江湖人士衆多，顧心蘭拉着靜姝小心翼翼地避開擁擠的人群來到葉家名下的綢莊，在店鋪管事的帶領下物色合适的綢緞。

顧心蘭和老板說話，靜姝就靠在門邊盯着來來往往的人群發呆，心神不知飄到了何處，兩個黃衫少年忽然闖入她的視野，翩翩公子，溫文如玉，行走間少不得吸引周圍女子的視線，可偏生小丫頭的嘴卻一撅，看都不想看。

正巧兩人中的一個朝這邊望來，“那不是蘭姨收養的小女孩麽？”

葉英聽到二弟在旁驚訝，順着他的視線看到了倚在綢莊門口的靜姝，察覺到有人注視那雙烏溜溜的眸子也轉了過來，撞見他們的打量嬌小的身子唰的一下就縮了回去，看得兩人一愣一愣的。

“奇怪，那女孩兒以前沒那麽膽小啊？”葉晖疑惑地看着囿縮在門後的小巧身影，這明顯是看到他們才躲起來的。

正巧顧心蘭和綢莊老板談完，牽起靜姝的手準備回莊，正朝着葉家兄弟這邊走來，發現他們二人後驚訝地迎了上來，“少莊主，二公子。”

“蘭姨。”兄弟倆禮貌地打了個招呼，葉英敬重的乳母葉晖自然也是敬重的。

躲在顧心蘭背後的靜姝探出小半個腦袋來，濃密的眼睫扇了扇，視線直接忽略了葉英掠到了葉晖身上，軟糯的嗓音輕輕喊了聲：“二公子好。”

葉晖笑笑，摸了摸靜姝的頭，“真乖。”

問過好，靜姝就把腦袋縮回去了，擺明了不想搭理葉英。清隽的目光有一絲呆愣，片刻便消散地無影無蹤。

葉家兄弟是奉父親之命到街上暗中巡查，藏劍山莊舉辦名劍大會，鎮上三教九流龍蛇混雜，葉孟秋擔心有尋釁滋事的江湖人士在此作亂，有損藏劍威名。

目送兄弟倆離開後，像是看出了什麽的顧心蘭在靜姝面前蹲下身來，“靜姝，你莫要告訴娘親這幾日是在躲着少莊主吧？”

遠去的二人中葉英的腳步微頓，清淺的目光略略側向身後逐漸被人群遮蔽的小小人影，稚嫩的童顏微撇，像是被說中心事的模樣。

為什麽要躲着他？這個問題葉英沒有想到答案。

那天回莊以後，兄弟倆在父親書房裏待了一會兒就回了各自的住所。葉英剛踏進院門就看到後廂那邊擠着一堆下人，沒過一會兒就有大夫背着藥箱出來。

路過的仆從在葉英身旁躬身禀告，說是顧心蘭下午回莊的路上被一個騎着快馬的人撞到路旁，摔傷了手，那個騎馬的人也一下子沒影了。

房間裏，右手綁着夾板的顧心蘭斜卧在榻上，額前冒着涔涔虛汗。靜姝在旁邊仔細地用擰幹的毛巾替她擦臉，稚嫩的面容滿是緊張的模樣，“娘親，疼不疼？”

“沒事，不疼。”顧心蘭捏捏那張快哭出來的小臉，“乖，都過去了，不怕。”

靜姝咬着唇，瞪圓了眼努力把淚水憋在眶裏，死死抓着顧心蘭的袖子不松手。

房門輕輕叩響，少年平穩的嗓音在外響起，“蘭姨。”

“是少莊主。”顧心蘭掙紮着要起身手腕卻一陣酸痛，她只好哄着身邊的女孩兒，“靜姝乖，去開開門。”

小丫頭紅着眼爬下床，開門之前胡亂擦了把臉，吸吸鼻子打開房門，迎着少年微微晃神的目光又躲到了門後。

葉英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的正事，邁步跨進房間，“蘭姨，我聽說您受了傷，所以過來看看。”

“唉，不打緊。”顧心蘭嘆了口氣，“那麽快的馬，一晃而過也不知道是誰，我看一路上被撞倒的人不少。”

“蘭姨放心，此事我會查個明白。”葉英目光冷凝，心裏尤有自責，早知道當時碰到就該先陪着她們回山莊的。

“少莊主有心便好，若是查不到也不必強求。”顧心蘭看着自己的手，“只是這段時間怕是無法伺候少莊主了。”

“蘭姨且好生養着，我會讓人送些補品過來。”葉英和顧心蘭說了一會兒話，起身告辭的時候沒在門邊看見靜姝的身影，四處張望才在廊下發現蜷作小小一團的女孩兒，心思微頓，放輕腳步走了過去。

靜姝感到周圍人影晃動，埋在膝間的腦袋擡了起來，見是葉英又把頭重新埋了下去。

見她一副情緒低落的模樣，葉英蹲下身安慰道：“放心，蘭姨會好的。”

小女孩兒還是埋着頭，不知是心情不好還是單純地不想與他說話。

葉英躊躇片刻，開口問道：“我需要點線索，你還記得那個撞你們的人長什麽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