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關于眼中世界的故事
小時候你有沒有覺得,某個很小的地方就是整個世界。長大後你有沒有覺得,世界變得那麽大,反而不知道要到什麽地方去。
陶鳴遇到過一個奇怪的人,他總是一個人坐在那裏,永遠不和別人交流。
那時陶鳴有時會靜靜地蹲在旁邊看着他,他也不說話,就那麽安靜地做自己的事。有時候是在畫板上畫畫,有時候是在紙上寫一些陶鳴看不懂的樂譜。
終于有一天,怪人準備走了。他問陶鳴:“你也想去很多地方嗎?”
“啊?”陶鳴掰着手指數:“早上去爺爺奶奶那兒,周一到周五去學校,周末去小甜餅店。有時候去公園玩,有時候去河堤找流浪貓,嗯,好像還挺多的。”
“真羨慕你啊。”怪人微笑着說。
陶鳴第一次見到怪人露出笑容。很多時候他都是沉默的,他的眼睛裏似乎沒有一絲神彩,即使是唱出最歡快的歌兒,那好聽的嗓音也絲毫沒有感染到那種快樂。
但是他說“真羨慕你啊”的時候,真的在笑。
從那以後,陶鳴再也沒見過那個怪人。不過偶爾他會茫然一會兒,覺得曾經有這麽一個人,他安靜沉默得像樽雕塑,可是他畫最明亮的畫,唱最令人高興的歌。
陶鳴偶爾會跟沈顧提起這個怪人。因為他覺得沈顧的記性比自己好,有些事沈顧可以幫他記住。
陶鳴沒有想過以後會不會跟沈顧分開,沒有想過如果去敲沈顧的窗子他不再回應時該怎麽辦,更沒有想過很多更長遠的事。
陶鳴眼裏的世界,依然是很小的。
沈顧的世界呢?
其實在背地裏韓東生曾對他說:“我不明白,你怎麽願意跟陶鳴那家夥膩在一塊。你不覺得我們更有共同語言嗎?無論是智商上還是情商上。”
沈顧:“Zzzzz……”
确實,沈顧和韓東生更相近,他們有過同樣的心境,同樣曾經不幸福不快樂甚至同樣憎恨過,同樣被現實逼迫着變得成熟起來,失去了應有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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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陶鳴不一樣。他仿佛感覺不到痛苦,感覺不到憎恨,感覺不到一切不好的東西,他永遠像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上一樣,安靜地等待着命運贈與的甘甜。
愚蠢而不切實際。
但是陶鳴眼裏的世界是那麽美好,讓人忍不住想要放慢腳步和他走在一起。
一起為一棵樹一只狗傷神,一起為一次遲到一次趕車奔跑,一起為一次聚餐一次出游眉開眼笑,一起去做那些傻透了而且毫無意義的事。
沈顧可以明白那句“真羨慕你啊”的意思,也很高興自己并不是只能羨慕而不能參與。
多麽幸運的相遇啊!沒早一步,也沒晚一步,一切都剛剛好。
沈顧坐在電腦前用陶鳴給的線索搜索了一遍。
毫不意外地,他看見了一個很長的故事。
故事也許可以從少年開始說起,那時大家都還年輕,一起踢球一起逃課一起嬉笑打鬧勾肩搭背做點兒小壞事,沒事聊一下夢想,然後把對方的夢想數落得一文不值。
故事也許可以從畢業時說起,那時他向他說“我愛你”,他向他說“對不起”。
故事也許可以從更後面一點開始說起,那個說“我愛你”的人性情大變,他濫交、他不自珍不自愛,他甚至迷戀上毒品。而說“對不起”的那個人勸過了,阻止過了,卻沒能把他拉回來,終于失望透頂不再看他半眼。
最終他得了治不好的重病,醜聞也被放在了最顯眼的頭版頭條上。
所有人都放棄了他。
然後他安靜地在病床上躺了一整天,黃昏到來,落日西斜,外面傳來聽不清的交談聲。他忽然想起,不知是什麽時候開始,再也沒仔細聽過別人說話,再也沒仔細地感受過別人的目光,再也不知道陽光有多溫暖,再也不知道當初栽下的那株花有沒有開,那無數的晝暮好像被個無恥的小偷偷偷偷走了一樣,回憶起來空蕩蕩地,什麽都沒有。
然後他忽然又想起了,似乎有那麽一個午後,他們并肩躺在充滿青草香的草地上交談:“你以後想做什麽?”“我大概一直踢球吧。你呢?”“我?我當然是跟你一起踢球。”“哎喲喂不愧是我的媳婦兒!太賢惠了!不過小時候你不是想當個畫家的嗎?”“你那時還不是想當個歌手?”“你不是說我五音不全嗎?還是踢球比較炫,一進球就能聽見滿場喝彩和尖叫,多爽!”……
那時候其實并沒有想太多,只是希望那樣的日子能夠一直繼續下去。只是後來越來越多的期盼,越來越多的奢望,越來越無法滿足。
是心裏的野獸把自己變得面目可憎。
于是他開始了最後的旅途。他不再和任何人接觸,只是安靜地觀察每一個城市,然後畫畫,寫歌。那些畫面和曲調裏再也沒有愛和執着,再也沒有瘋狂與嫉恨,那麽純粹,那麽歡快,足以令任何一個人感到快樂。他的生命無可避免走向盡頭,一切卻還在繼續,有人把他的畫集出版了,有人唱起了他寫的歌,他沒有留下名字,所有人都喊他“陽光”。
而在很久以後的某一天,綠茵場上剛剛和隊友擁抱完的明星選手聽見廣播放出“陽光”寫的歌,突然怔愣在那,無法抑制地嚎啕大哭。
“我要當歌星!”
“那我給你寫歌吧。”
“不要,你寫的歌一定跟你一樣悶,那我這輩子都紅不了了。”
“不會的,我會寫很快樂的歌,因為是你要唱的啊。”
“我大概一直踢球吧。你呢?”
“我?我當然是跟你一起踢球。”
“對不起。”
“沒關系。”
“你他媽睜看眼看看你自己現在像什麽樣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就算我不是現在這模樣,你會愛我嗎?”
“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對不起,帶給你那麽多不好的回憶。我會找回屬于自己的快樂,不再打擾你的生活。”
因為眼中看到的東西不同,所以選擇的路不同。可是那些曾經共同擁有過的一切,其實并不止是不堪。
那裏也有很多美好到不敢去回想的東西。
所以有人在那曾經無比渴望的喝彩聲和尖叫聲中哭得像個孩子:“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故事的結局似乎很不錯,再也沒有憂愁,再也沒有奢望,夢想也許也沒有了,不過每個人都活在自己選擇的世界裏,偶爾會難過,偶爾會淚落如雨,可睜開眼還是可以跟往常一樣生活。
沈顧想了想,也覺得不錯。然後他花了一早上清理了網上的痕跡,那些不太适合讓陶鳴看到的內容如果删不掉就刷到幾百頁外,以确保陶鳴不會誤搜到什麽。
篤篤篤——
幹完那一切後,他身邊的窗戶被敲響了。
沈顧擡手拉開窗。
陶鳴手裏捧着個小紙箱,說:“烏龜先生叼回一只狗寶寶,你說該怎麽辦啊?”
沈顧不假思索地說:“扔掉。”
陶鳴眼巴巴地看着他。
沈顧妥協:“那就養起來吧。”
陶鳴高興了:“那我們來做狗窩好不好?你出來啊,一起做!”
沈顧用那黑溜溜的眼睛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才點頭說:“好,一起。”
小時候你有沒有覺得,某個很小的地方就是整個世界。長大後你有沒有覺得,世界變得那麽大,反而不知道要到什麽地方去。
如果世界永遠像一開始那麽小,是不是更容易找到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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