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追往安西
今年冬日裏的雪一場接着一場,天似乎從來沒有放晴過,全國各地也陸陸續續報上來了災情。
“世子爺,夜深了……”竹酒端着一盅湯低聲道,“吃點吧。”
謝封揉了揉鬓角,将手上的公文随意扔在了桌上,接過湯淺淺喝了幾口,聲音有些沙啞:“怎麽樣了,小白有下落了嗎?”
“還沒有。”竹酒道。
竹酒說話間只覺得自己的屁股還在痛,小少爺已經失蹤半個多月了,自己的挨得棍子卻剛剛才消腫,現在腿上還是斑斑青紫。
“再追。”謝封道。
做了不過半年的少年郎,謝封覺得自己已經有些松散了,自從黎白被程鏡帶走,上輩子那種每日在刀尖上走路的感覺便又重新回來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他便是想做個閑散侯爺,程鏡,趙梓,還有老皇帝,宮中的貴妃,何嘗給過他這個機會?黎白丢了的那天晚上,謝封便重新将錦雲衛重新組織了起來。
十五一身夜行衣走了進來:“世子,下面人來報,在西北的路上見過小少爺。小少爺和一個駱駝商隊在一起,正在去往西域的路上。”
“怎麽去了西域?”謝封皺眉,起身去看地圖,京城距離西域何止千裏,更何況如今正是寒冬,并不是去西域的好時間。西域路上黃沙漫天,春日風大,夏日炎熱,冬日裏千裏飄雪,怕是凍也能凍死在路上。
“并未查探到。”十五道。
謝封仔細看了半晌地圖,忽然快步走到書案前,将桌上堆成小山一般的文件翻了一遍,終于找到了那封來自安西府的急報。
此次雪災安西府也很是嚴重,數十個馬場受到風雪侵襲,近萬匹戰馬斷糧,這急報正是安西府向朝廷遞上來請求運糧的折子。
此時已經到了年下,轉眼就是臘月,安西府遠在千裏之外,已經快到了與匈奴接壤的地方,朝中并無人願意前去。
“世子,您要去安西?”竹酒問道。
謝封“嗯”了一聲,安西本是兵部的地盤,駐紮着十萬安西軍。謝封以定國候世子,兵部員外郎的身份,足以接下這差事了。
“準備人馬,明日我便上奏,請求前往安西救災。”謝封向十五吩咐道。
“是。”十五抱拳去了。
謝封穿上披風,竹酒提着燈籠,兩人往謝占的院子去了。
夜裏寒冷,謝封緊緊裹着披風,一邊向竹酒吩咐道:“爺爺的病暫時由空了大師照應,你記得每隔三日便去香積寺中将大師接回來一次。過年的時候若是我還未回來,你就将大師請來府中一起過年。”
“是。”竹酒應道,“世子爺過年還回不來嗎?”
“路程太遠,怕是勉強。”謝封道,“我走了京中若生變故,你便告知管家閉門謝客,就說老爺子抱恙,需要靜養,誰來了也不見。”
“是。”竹酒道。
竹酒雖然膽小,但畢竟是跟着謝封一起長大的,眼界不淺。
兩人說話間便已經到了老爺子的院子。
謝占老爺子這幾日迷上了唱戲,叫了兩個小孩子整日在府中咿咿呀呀個不停,此時晚上了,一個人還在唱戲詞。
“王登基二十載幹戈未定,亂五代盡都是各霸稱雄,趙玄郎忍不住百姓叫痛,手提上攀龍棍懂打西征……”老爺子嗓子粗粝老邁,唱來盡是沙場風霜。
戲影似乎微微發顫,老爺子陡然失聲,擺着的手勢僵在了空中,半晌嘆了句:“老了,老了。”
謝封這才掀開門簾走了進去。
“爺爺。”謝封道。
“怎麽這麽晚過來了?”謝占連忙問道,“是不是小白有消息了?”
黎白丢了那天老爺子針灸過後便睡着了,謝封又命下人不許驚動老爺子,是以謝占次晨才知道黎白丢了。
老爺子當場大怒,差點沒把大堂掀了,謝封只得騙老爺子說是黎白的師兄将裏邊帶走了,沒什麽危險。
老爺子這才放心了些,卻還是勒令謝封趕緊将黎白找回來,老爺子說黎白是他的乖孫,一定要找回來。
謝封回道:“有人在去西域的路上見過小白,說是跟着一個商隊。我想自請去安西赈災,順便帶着黎白回來。”
老爺子一聽黎白在西域,立時皺眉道:“冬日西域路上極為難行,小白那師兄怎麽帶着小白去了西域?你要去安西?”
“是。”謝封道。
謝封以為老爺子會攔着自己,萬沒想到老爺子連連道:“快去快去,将小白帶回來。”
“爺爺,那過年……”謝封有些為難,讓他留着老爺子一個人在京中過年,怎麽都說不過去。
“還說什麽過年。”老爺子嘆道,“你趕緊将小白給我帶回來,我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能不能再見到小白。”
“爺爺!”謝封聞言變了臉色,老爺子正在病中,說這話着實不吉利。
老爺子卻釋然一笑:“人到七十古來稀,爺爺已經滿足了。王侯将相,死後不過一抔黃土,只是這不得你們罷了。小白這孩子慣會暖心的,你大哥小時候就愛和他那樣黏着我,成天追前攆後叫爺爺。”
謝封的大哥早就已經戰死沙場了。
謝封聞言也微微紅了眼眶,謝占拍了怕謝封的肩膀道:“一定要将小白帶回來,你見着小白了,記得跟他說爺爺想他。”
“是。”謝封低聲道。
謝占起身,似是想要回去睡了,謝封忙上前扶着。
謝占伸手将謝封的手擋開,邊走邊吩咐道:“早些收拾着睡吧,我聽說給安西的糧草早就準備好了,你明日一請旨,只怕會立即出發,多準備些衣裳,我還有件狐皮的大氅,你去找來穿着去。”
“謝謝爺爺。”謝封道。
“夜深了,快去睡。”老爺子說着就将謝封趕了出去,謝封抱着下人找出來的赤色狐皮大氅,一時間不知說什麽。
次日早朝,謝封主動請纓,這事已經拖了好幾天了,愣是找不到何時的人,滿朝文武都是借口,寧可出錢也不願出力,此時謝封請旨,老皇帝一高興大手一揮,封了謝封為兵部侍郎。
謝封也萬沒想到老皇帝竟這般大方。
“謝卿頗有老侯爺風骨。”老皇帝呵呵笑着道。
“是啊是啊。”官員們紛紛附和。
“你們這些個拿着俸祿只知道躲在家裏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東西,區區一個安西府,竟就耽擱了這麽多天!”老皇帝說着變了臉色,冷冷斥道,“看着朕老了,病了,就想着新主子了是不是?”
老皇帝的病這幾日有些加重,大皇子和二皇子派系的官員也漸漸動了起來,老皇帝掌控朝局數十年,怎麽能不清楚這些。
一輩子權利攥在手中,忽而便命也短了,權也險了,老皇帝,這大齊的君主,怎麽忍得下去。
謝封垂眸聽得一幹大臣告罪。
“謝卿準備準備,即日出發。”老皇帝揮揮手,示意官員們別說了,聽着心煩,便在心腹太監的攙扶下離開了。
劉選等諸位大人都散了,才湊近跟謝封急道:“世子,侯爺還在病重,此時已到年下,初春便是你的及冠之禮,此時離開,如何使得!”
謝封笑了笑:“家國在前,謝封何以辭?”
劉選一時沒了話,只得拍拍謝封的肩膀道:“罷了,我陪你去趟戶部,多要些糧資罷。路上有禁軍護送,你一路小心,我聽說匈奴那邊也受了災,路上須得小心他們奪糧。”
“是。”謝封抱拳道。
謝封下了朝匆匆回了一趟家,謝占老爺子準備了好一桌酒菜,給謝封踐行。
謝封狠狠抱了抱老爺子,低聲道:“爺爺,好好保重身體,等孫兒回來。”
謝占笑道:“你這孩子怎麽這般粘人了?快快去吧,路上小心,爺爺等你和小白回來。”
“是!”謝封抱拳道。
午時一到,謝封便趕到點卯處,此時禁軍副統領邱坤已經等着了。
謝封忙上前告罪道:“是本官來遲了。”
邱坤也是二十來歲的年紀,武舉出身,正是一腔熱血想功名的時候,此番就是想撐着旁人都不去的時候,能給自己攢點人情人脈,往後也好熬出頭。
“大人,五百禁軍已就位,只待大人一聲令下。”邱坤抱拳大聲道。
謝封站在點将臺上看着臺下的五百禁軍,高聲道:“諸位兄弟們,本官是奉命往安西赈災的兵部侍郎謝封,本官知道,如今已是年下,大家都想好好在家裏過年,可是我們北方的門戶安西正在遭受雪災,數萬将士兵馬餓着肚子鎮守邊疆,男兒郎保家衛國,理所應當,今日我們雖不是去打仗,可是我們,依然是大齊的鐵騎!”
将士們都知道謝封今年的狀元郎,心下覺得這麽個書生帶着他們出去,總有些輕視,可是萬萬沒想到這位狀元郎,竟與他們一樣,有着一顆武人的心。
“此去安西千裏,天寒地凍一路辛苦,還請各位兄弟們全力以赴,早一天到安西,便能早一天支援我們的邊關将士!”謝封舉起手高聲道,“諸位聽我命令,出發!”
邱坤亦沉聲道:“出發!”
作者有話要說: #義正辭嚴以公謀私的謝世子。
#戲曲選自秦腔《下河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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