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繞梁(1)

容樽動了動,快速瞟了眼繞梁,又縮了回去,對淩星未嘀咕道:“你過來。”

淩星未知道這人是要面子的臭毛病又犯了,眼中閃過一抹無奈,朝着他大步走了過去。在石像邊坐下後,容樽就自己特別自覺地靠了過來。

很熟練地找好了姿勢,窩在他的的腹部,身子也蜷了起來。

淩星未幫他用大氅仔仔細細蓋了個嚴實,只露出一個腦袋,然後用自己的大手蓋在了他的耳朵上,輕輕道:“我來了,睡吧。”

淩星未手掌溫熱而幹燥,覆在眼上面有些舒服,容樽漸漸放松了下來。

小鳳凰見到了主人,興奮地“啾啾啾”個不停,親昵地啄了淩星未兩下,淩星未發現,幾日不見,這小家夥的毛羽更加的金黃明亮了,渾身肥嘟嘟的,顯然被容樽養的很好。

若是容樽能将這把人喂胖的本事用到自己身上,那就好了。他有些心疼地環住了容樽單薄的身軀。

“啾啾咕……”

小鳳凰見主人對于見到自己并不怎麽熱情,委屈巴巴地“咕”了一聲,又落回了容樽的脖頸處,乖乖團成了一團。

容樽覺得有些癢,腦袋動了動,閉着眼睛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們來了夏邑?”

“成連給小徐打電話時,我就在對面。”淩星未并未隐瞞。

容樽“哦”了聲,等了等,見他并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底氣又足了起來,“那你怎麽現在過來了?是要把我們帶回去嗎?”

“我怎麽過來了,你心裏沒個數?”淩星未微氣,捏了捏他的腮幫子。

容樽瞪了他兩眼,又往繞梁那邊瞅了瞅,鼓起了臉。

祠堂外又響起一聲悶雷,容樽條件反射地抖了兩下,淩星未拿他沒辦法,嘆口氣道:“我看了天氣預報。”

“這個天氣預報,太不準了。”容樽小聲嘟囔道,“昨天還顯示的陰天,今天就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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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雷陣雨,有時候查不到的。”

“太不準了。”

淩星未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

等到這一陣雷聲過了,容樽忽然想起了什麽,露出絲壞意,“你這次這麽快的過來,是用了法力吧?是不是要罰錢?”

淩星未手一頓,見他現在還有閑情想這個,沒好氣地掐了他一把,“反正我現在錢都在你那裏,要罰也是你替我交了!”

容樽“哎呦”一聲,嘴角彎的更很了,把頭一埋,不動了。

淩星未這個時候能來,他覺得有些高興。

兩千多年了,終于又能在雷雨天躺在這個人的身邊,高大的身軀比從前少年時強壯了許多,也更加讓人心安。

“我們前兩天去了博物館和神垕,那裏有許多漂亮的鈞瓷,我還給你帶了一個茶杯。”容樽放松下來,閑閑說着話。

“嗯?”淩星未有些激動。

容樽一臉神秘地笑笑,伸手在乾坤袋裏摸了摸,掏出了一套碟碗,“咦?這個不是給你的……”

淩星未:“……”

又摸了半天,終于找到了那個圓融型的小茶杯,獻寶似的遞過去,“喏,喜歡吧?”

淩星未接了過來,還沒有開口,小鳳凰就嗖地鑽了進去,霸道地窩在茶杯裏對着淩星未嚷嚷。

“啾!啾啾啾!”

淩星未一臉黑線,“它為什麽說這個茶杯是你買給它的?”

容樽咳了一聲,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你是它,它是你,兩人分那麽清做什麽?”

淩星未垂下眼眸,跟自己的元神對峙片刻,結果粗魯地把它倒了出去,不等它再飛進來,就火速把茶杯塞進了自己的乾坤袋。

“啾!——”小鳳凰憤怒地用尖嘴撞向了淩星未胸膛。

容樽有些看不下去了,良心發現地給小鳳凰撸了撸毛,“乖,等你回到他身體裏去了,茶杯就是你的了。”

旁邊的繞梁低笑幾聲,換來容樽的一記不許看熱鬧的眼神。

淩星未也絲毫沒有搶禮物勝利的喜悅,在他的心裏,還在默默盤算着那套明顯更講究的鈞瓷碗碟是給誰的……

容樽以為他是在高興,自己心情也跟着好了起來,好像外面的雷雨也不是那麽在意了。

“謝謝你替小政重修了這間祠堂,要不是繞梁看到了宣傳單,我都不知道他就在夏邑。”他溫和地說道。

“你不知道?”淩星未微怔,手臂抱着他緊了緊,“你不是……專門過來看他的?”

“不是啊。”容樽懶懶說道,忽然反應過來,晃掉他的手,“怎麽,你還在生小政的氣?兩千多年了,我以為你早就氣消了。”

淩星未抿起嘴唇,硬邦邦地說道:“誰跟他生氣?我只是覺得這裏還沒建好,準備晚些時候再帶你來。”

容樽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直把他看的別過頭去,耳側微微發紅,這才“啧”了一聲,沒有拆穿他的別扭,又舒舒服服地躺了回去。

外面的雨還在下,時而滾雷響過。淩星未輕輕抱着他,眼底卻更溫柔了幾分。

直到此刻,他自容樽離開琴鋪後一直焦慮的心才漸漸安穩了下來。只有把他抱在懷裏,才能感受到生命的律動與歲月的安寧。

容樽似是睡下了,小鳳凰躺在他的頸窩,蹬了瞪腳丫子,被淩星未捉了起來,揣進自己的懷裏。

“啾啾……”小家夥不滿地探出腦袋,立刻被“噓”了一聲。

接收到自家主人嚴厲的目光,它輕“啾”了一下,勾着小腦袋怯怯又縮回了他的衣服裏。

祠堂內,誰也沒有再發出聲音。

繞梁靠在另一邊,聽着雨聲,把頭枕在石像的腳上。

漸漸的,他也感到有一鼓溫暖的光蒙在了自己身上,驅散了寒意。他擡眼看了看,聶政依舊瞪着銅鈴般的大眼,傻兮兮的。他鼻子輕哼一聲,沒有動,翻過身來也閉眼睡了。

一夜過去,天光放晴。

容樽睜開眼時,身邊已經沒有人了。小鳳凰安靜如雞地立在祭臺上,見他醒了,似乎被開啓了按鈕,立刻“啾啾啾”地叫了起來,像是憋久了,呼扇着小翅膀撞了過來。

容樽笑眯眯地任由鳳凰落到他的肩膀,什麽也沒有問,自己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

倒是繞梁有些忍不住,開口道:“淩部長見雨停後,一早就走了。”

“哦。”

“他說上午還有會議,還有……讓你玩夠了,就早點回家。”

容樽眼睛彎了彎,“這急什麽。”

“你還不想回去?!”

見這人面帶着微笑緩緩走出了祠堂,繞梁急忙跟上去,來到門口時忍不住回頭望了眼,看見聶政像仍靜靜伫立在原地,好像是在遙遙望着他們。

憨憨傻傻的,有些寂寞。

“你,不跟你徒弟告別嗎?”

“有什麽好告別的?”容疑惑地轉過臉,聲音輕緩,“他如今受人祭拜,功德将滿,也許再過了十年二十年的,就會修得神識。現在的人類信仰之力更足,若是争氣點,熬過百年之期,鑄成神身也不一定。戰神殒沒已近四千年,神位空缺早就該有人補上來了,聶政這孩子心中的義倒與那個粗漢相似,他若能繼位,也不算辱沒了戰神的門風。”

他嘆口氣,“等到不知什麽時候輪到我去見那粗漢了,也好讓他不能将那一戰兵敗的罪過,扣在我出征前不給他彈琴上面。”

繞梁聽的不知為何心裏有些沉重,又扭頭瞅了瞅那尊土兮兮的人像,指尖在袖口裏微彈,一束緋光就閃進祠堂,融入了人像,讓那周身的顏色更亮了一些。

繞梁作為最美的琴,生來就受盡人們的喜愛,不少愛琴之人為它癡狂、一心一意想要得到它。它的身上集中了其他琴所沒有的巨大信仰之力。

方才他所做的,便是把自己的祝福,送到了聶政身上。

他小心做完這一切,把手隐回袖中,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卻見容樽斜睨了他一眼,嘴角淡笑,“你倒是心腸很好。”

繞梁一下子炸了毛,掩飾般地瞪起眼,粗聲粗氣道:“你也別得意的太早!就你那徒弟的蠢性子,能不能成神還得另說!”

“原來能不能還真不一定,不過有了信仰之琴的祝福,那就八九不離十了。”容樽一派清閑。

“你……!”繞梁豔麗的臉上氣的通紅,恨不得現在就回去把自己的祝福再收回來。

“好了,你先別氣。”容樽仗着身高優勢按住了他的頭,“我們這次的旅行經費還剩了一點,你要不要去別的地方?”

繞梁停住腳,“去哪裏?”

“春秋,前611年。”

繞梁愣在原地,有些失神。

前611年,乃是春秋霸主楚莊王剛即位不久的時代。

那時候少不經事的君王整日躲在深宮之中,田獵飲酒,不理政務,朝中之事均交由敖氏一族代理,甚至在宮門口挂起塊大牌,上邊寫着:“進谏者,殺毋赦”。

沉迷醉夢,驕奢淫逸。

近臣華元就是在這個時候,将一代名琴繞梁琴獻給了楚莊王。

得到繞梁後的楚莊王大喜,更是連續七日不上朝,日日對它愛不釋手,沉迷在琴樂之中。

繞梁一度也認為楚莊王是愛惜它、珍視它、最懂它的知己。它将自己最美妙的音色展現出來,駿馬報伯樂,它也毫無保留地去回應這位善琴之人。

他們朝夕相對,以琴樂交心。大殿當中日日傳出醉人的樂聲。

它知曉楚莊王的喜好,楚莊王也深明繞梁的精髓所在。

那一段時光,繞梁過的快活又肆意。酒逢知己千杯少,它在漂泊數年,轉經過多少人之手後,終于找到了這樣一個人。

它是這樣信賴着楚莊王,周圍不贊同的議論聲絲毫沒有令它畏懼分毫。它始終不相信,這個人會因為別人的眼光而抛棄它——縱然那些古板的大臣們都是這樣盼望的。

這些大臣們的手段也的确平平,若不是樊姬的出現……

想到這裏,繞梁還會感到一股鑽心的疼痛從尾椎直蹿到腰間。

樊姬……

少年豔麗的眉眼間透出一瞬冷冽,鼻間輕嗤一聲,悠然道:“好啊,那就一起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繞梁副本開啓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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