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紅(2)

02.

凡爾賽的男性流行在舞會時畫白面妝,面具之下的臉孔卻未施粉黛,五官精致,皮膚細膩,被冒犯時擡眼皺眉的不悅都別具風情。美麗的東西總能調節情緒,米諾斯咧嘴笑笑,轉身将面具扔在桌上。

四個詐騙犯,兩個神經病,加上眼前這位,監獄裏第七個活人。巴士底獄共八個塔樓,每人一個頂層單間都還有剩餘。米諾斯取出鑰匙打開牆上的鐵質的檔案櫃,抽出最側邊的名冊,順手拍拍上面的積灰。從上一任國王起,巴士底獄便不再有什麽囚犯,這一任的更是寬容,沒有抓進一個,倒是釋放了不少。眼下伯爵進來,怕不是第二天國王發覺後就能出去。

如果他能撐到那時的話。

米諾斯搓了搓冷到僵硬的手指,鼻間呼吸籠着白霧,被叫來加班有些匆忙,未來得及穿上厚實的鬥篷,今年的冬天比往年冷得多,即便室內點着火把,寒意也似乎從石質的牆縫裏滲透進來,伯爵身上那件裝飾着寶石和絲綢的禮服,也不見得比巴士底獄的制服暖和多少。

說不定一晚的寒風,能讓這位大貴族清醒一些。

他擰開墨水的瓶蓋,提筆沾墨,在第一行留下姓名的空白,開始謄寫罪責。一時間房間裏只剩羽毛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火把燃燒的聲音,還有辦公室角落座鐘走動的咔嗒聲。

政治犯是個挺微妙的詞,往輕來講,不過就是暫時的政見不和,指不定哪天就出去了;而往重來算,就是叛國罪,随時會上巴士底獄廣場的斷頭臺。

畢竟是王族之血,高貴純正的特權階級,不像他這種新升任的小貴族,空有家族之名,沒有什麽歷史沉澱。

捧不得,又碰不得。

抄完最後一段,米諾斯起身将名冊放在審訊椅的前板上,一手指向留白處,一手轉過羽毛筆尖,将筆身的那端遞給伯爵。

“請在這裏簽名。”

“謝謝。”凡爾賽的貴族習慣在尾音帶一點小顫音,由伯爵說來分外性感。養尊處優的手指白皙纖長,淡粉色的指甲每一片都打理得整齊光潔,握住的羽毛筆尖微側,在紙面上劃過的線條自然而熟練,一氣呵成。

雅柏菲卡.塞維爾。

字體簡潔細瘦,帶筆提勾處卻利落而尖銳,與眼前之人完全不同的風格,卻與手稿上的字跡如出一轍。

米諾斯抽走名冊,将羽毛筆歸于原位,一邊擰上墨水瓶的蓋子,一邊不動聲色地說:“據我所知,凡爾賽并不流行這種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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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複的花體,過多的裝飾,才是上層社會的喜愛。

“凡爾賽也不是同一般顏色。”伯爵的回答輕描淡寫,避重就輕,火光映照他臉側上,陽光落于初雪般的美景,為這冰冷的監獄添上幾分暖色。

“這并非您的筆跡,以您的身份,又何苦為他人承擔過錯呢?“米諾斯說,将作為證物的紙張緩緩地展開在對方面前。他試圖從對方的舉止中捕捉到些蛛絲馬跡,卻沒有成功。

“一切指責都需要證據,典獄長大人,你又怎麽證明不是我所寫呢?”伯爵反問到,面不改色,微微揚起的下颚甚至帶上了幾分理所當然的傲慢。

“處于您地位的人,不會寫出這些為下層平民謀利的話語。”米諾斯面色一冷,話語中隐藏着不屑與譏諷。理想主義的大貴族,自由和權力不過是他們追求特立獨行的裝飾,效仿先驅者将進巴士底獄當做榮耀,只是當下的環境,簡直是愚蠢的行為。

巴士底獄可不是什麽培育鮮花的地方。

“這是偏見。”伯爵的聲音中帶上了一絲笑意,像是被這個說法逗樂般,他仰起臉,有那麽一瞬間米諾斯冒出一種避開他目光的沖動。不能否認,這份超越性別的美貌太具有沖擊力,一時間還真難以免疫。

“我想,那個被您保護的人,大概是全法蘭西最讓人嫉妒的家夥了。”米諾斯說,話是半真半假,卻莫名地緩解了胸中的怒氣。

無論字跡多麽相似,都不會是伯爵所寫。深究下去,整個巴士底獄恐怕都不夠裝,這位大貴族是否真的有頭腦和勇氣來保守秘密,用不了多久就能證明,也不急于這一晚。

“有趣的猜測。”伯爵移開了視線,微垂的眼睫看上去有些困倦,不願多言的模樣。

米諾斯瞥向角落的座鐘,這個時間,回去還能補上一覺,便揮手召喚監獄的守衛過來,讓他們将人帶下去。他收拾好材料和名冊,鎖進檔案櫃中。

“格爾芬大人。”跟來的皇家警衛中有一人是阿圖瓦伯爵的心腹,米諾斯曾有幾面之緣,“希望您能讓他盡快認罪。”

認罪?

米諾斯微微一愣,哦,當然,叛國罪無疑是最好的處置對手的理由。但根據王國的律法,他無權對一位伯爵用刑。巴士底獄的工作漫長而無趣,四個詐騙犯的謊言沒什麽新意,兩個精神病更消磨理智,好不容易來個新鮮的玩具,他還不想那麽快就弄壞。

不過,對于上司的吩咐,也不能太敷衍。

“阿圖瓦伯爵會得到他想要的答案。”米諾斯說。

“明晚是最後期限。”警衛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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