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羅生門(6)
30.
馬克西米連.羅伯斯庇爾在府邸的會客室內,因為司法宮昨日爆發的刺殺案,導致議會今日暫停一天,作為第一案發現場的司法宮被暫時封鎖,不時有憲兵團的黑色騎兵在街道上來來去去,尋找可疑人物和線索。
下午四時,他等的人才姍姍來遲。
“你這是來問罪?”面對舊日的同學,羅伯斯庇爾從容地問。既然留下了活口在對方手上,還真是沒有什麽問不出的秘密。
議會和法院共用着司法宮,有些議員在中午不會出去外面的餐廳吃飯,而是由家仆送來食盒,在二樓休息廳內享用,羅伯斯庇爾也不例外,昨日他挑了靠窗的位置,能享受點深秋的陽光,樓下溫和派和激進派的兩個議員,因為一點小摩擦,引發了聚衆鬥毆,舊日的積怨一并迸發,每個人都昏了頭,抛卻禮儀教養,如街頭的潑皮無賴一般手腳并用,撕扯抓撓,百來人的鬧劇,一片烏煙瘴氣。值守的憲兵團來勸架,也被卷入人群中不得脫身。
前幾個月乘亂哄擡物價的商人,本來就是些抛卻良知的家夥,花錢聘請了一隊只認錢不要命又沒有榮譽和道德的傭兵,由司法宮小教堂的對抗派神父所接引,作為刺客混進前院。大親王殿下和他的同性情人最近每天都會在那裏見面,一同共進午餐,并不是秘密。
所以一切發生的理所當然。米諾斯能找到他這裏來,确實是不負他的獅鹫之稱,如野獸一般精準敏銳的直覺。只是,這事情從頭到尾羅伯斯庇爾都沒有參與,哪怕知道源頭在哪,也是一場無證之罪。
“不,私人的會談。”米諾斯說着,脫下法院的外袍,挂在門廳的衣架上。工商業與銀行家之間的矛盾,向來都是法院民事案件的主體,米諾斯并不意外羅伯斯庇爾會争取到他們的支持,幾次上漲物價被行政壓制,商人們自然對王室憎恨異常。
金錢占據了刑事案件的一半江山,有些人為了利益,會抛棄做人的底限。
還有些人為了權力,也敢于踐踏法律。
“當初,你為什麽不讓他留在巴士底獄呢?”羅伯斯庇爾問。
他們都知道話中那個“他”指的是誰。
法蘭西玫瑰。
懸在自由和民主頭上的王權之劍,最有潛力成為下一個太陽王,重新将君主專制帶回巅峰的雅柏菲卡。
那些底層的人民,不相信國王,咒罵來自奧地利的王後,唯獨對待法蘭西玫瑰,就抛棄了一切原則,甚至可以因為內克爾在巴黎街頭随口提起的普洛因伯爵被關押的消息,而自發組織去攻打巴士底獄。
人民啊,渺小無知,卻力量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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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罪。”米諾斯說。不完全是這個原因,他那時原本做了一命抵一命的打算,卻在最後放棄了決定,因為他無法克制的被吸引,不只是因為那美麗的外表,還有在相處之中,所見到的果決與毅力,向往自由又甘願犧牲的矛盾靈魂。
一步踏錯,愈陷愈深。只能奮力據守立場,寸毫不讓,才不至于一敗塗地。
“政治裏沒有無辜,只有合适與不合适。再完美的人,在不合适的位置上,都是錯誤。”說起來,羅伯斯庇爾還是挺欣賞雅柏菲卡那般的人物,冷靜有手腕,即便在政治這種血腥黑暗的戰場內,還能保持善良,但他的身份和血統都是變革的阻礙。因為他的存在,才讓保皇黨占了上風,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如果他坐上國王的位置,難免不會成為第二個太陽王,君主專制不能促進國家進步,需要被淘汰。”
如果國王不把王儲的位置交于雅柏菲卡,或許他們還能相安無事下去。君主立憲的國家,不能有太強勢的國王。
“我倒想問你,現在忠于哪一方?”羅伯斯庇爾最後問道,昨天在他的位置,看得分分明明,若沒有米諾斯多事的一拽,就會是一場成功的行動。
“我從未背叛過我的立場。”米諾斯說。
自由,平等,法律至上。人享有在法律許可的範圍內從事一切活動的自由,和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但一切都要在法蘭西能保有自己的主權的前提下。
刺殺大親王倒是簡單,但後續的查證,王室的反撲,必然會造成再次動亂,讓國外的敵人趁虛而入。
“法律是君主行為的界限。”羅伯斯庇爾不緊不慢地說。孟德斯鸠在《論法的精神》裏關于君主立憲制的話語,每個法學院生都不陌生。
“如果他越了界,我會親自動手,不勞煩其他人費心。”米諾斯說,他能理解羅伯斯庇爾的謹慎,就連他都無法完全信任雅柏菲卡,特別是當對方開始幹涉立法時。
“那你得看緊一些了,他的敵人一點也不少。”羅伯斯庇爾說。
那人現在大概已經離開他能照看的範圍了。米諾斯想起他在離開凡爾賽之前,兩人的簡短的交談,在他們讨論完案件問題的一段時間後,是進來的侍官打破了沉默。
侍官向兩人行過禮,便開始指揮侍從們收拾着親王套間的物品,來來往往。
“我将要回阿維尼翁一段時間,這個送給你。”雅柏菲卡将他常随身的那塊金色懷表遞給米諾斯,表身還帶着體溫,滑入手心時有種灼熱燙手的錯覺。
普羅旺斯還作為雅柏菲卡的領地時,雅柏菲卡的城堡就伫立在那座城市,除此之外,在那裏還有兩個莊園和一處獵場。在簽署共同財産的那晚,這些房産米諾斯都一一看過。
立法議會還在進行,昨日的刺殺也沒有結論,卻要選擇在這種局勢下離開巴黎,這樣的決定有些詭異和倉促。
“這是什麽意思?”米諾斯問,無緣無故的禮物,他可不想随意收下。
“大概不能回來共度新年,這是提前的新年禮物。”雅柏菲卡說。
去做什麽需要這麽久?追問對方私事超出了他該關心的範圍,于是米諾斯簡短地應了一聲表示明白,還想說些什麽,門又一次被敲響了。
這次進來的是拎着小箱子的長公主殿下。
“請帶我一同離開吧,殿下,我不想嫁到德國去。”慌慌張張的少女一進門便冒失地說道,甚至沒有顧及在一旁的米諾斯。
看來他是最後知道雅柏菲卡要離開巴黎的那個人。王室的家務事輪不到他插嘴,見雅柏菲卡将人帶進套間的茶室細談,米諾斯便沒有留下送行,而是徑直回到巴黎,來見羅伯斯庇爾。
那塊懷表,米諾斯到家就拆開仔細研究了一番,也未發現什麽異常,倒是不知道碰到哪個零件,卡住了分針,無法作為它本來的功能使用。米諾斯随手丢進了抽屜,幾天後又忍不住找出來,随身攜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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