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賀一鳴兩天去了三個貧困縣。他的母親鄒詠梅一路上給老人送糧油米面,給兒童送衣服文具,得到了極大滿足。
賀一鳴父親去世後,鄒詠梅抑郁了一段時間,并不是因為她有多愛這個人。她的丈夫脾氣暴躁,他活着的時候,家裏空氣都很緊張。只是大家都是這麽過來的,她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即便不夠幸福,忍一忍日子還是能過下去。可丈夫的突然自殺,讓她對一切都感到茫然,生活把她忍耐的機會都剝奪了。
幸好她還有賀一鳴,有賀一鳴在,她才漸漸走出了抑郁。後來賀一鳴接手了他父親的爛攤子,重新把公司做了起來,還轉型互聯網,一個原本默默無名的小私企一飛沖天,這好似上天給她的補償。
鄒詠梅如今的心境平和多了。她的生活很簡單,沒多大變化。她還是和一個普通家庭婦女一樣,做做家務,養只小狗,她不玩牌不跳舞,消遣就是爬山燒香,在賀一鳴挂名的慈善組織裏做做慈善,做個樂善好施的老太太。
所以這次過年她跟賀一鳴一起來貧困縣很高興。因為賀一鳴堅決不原諒那些親戚,過年這樣團圓的日子,只有她和賀一鳴兩個人過,太孤單了。來貧困縣做好事,身邊圍繞着一大群工作人員和媒體,又熱鬧又有意義。
現在鄒詠梅唯一的心願就是賀一鳴快點成家,早點生孩子。賀一鳴眼看要滿三十歲了,男人這個年齡結婚正合适。在她設想中,賀一鳴什麽樣的姑娘都配得上,應該找個年輕漂亮溫柔,家世又好的姑娘。不過賀一鳴遲遲不婚,她現在看着賀一鳴身邊端正些的年輕女職員都覺得挺順眼的了。
只要賀一鳴早點結婚,生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她這輩子就圓滿了。
賀一鳴和母親在外面跑了兩天,下面的員工個個都對鄒詠梅照料得無微不至。他們在私下裏把鄒詠梅叫做“太後”。幾個年輕姑娘更是近水樓臺先得月,使勁渾身解數把老太太哄得開開心心——哪怕能和賀一鳴談一場戀愛,人生都是一場飛升!搞不定賀一鳴,先搞定賀一鳴的媽!
這一來一去,鄒詠梅還真喜歡上一個工作人員,還和人加了微信,說是要和她保持聯系,下次要叫她陪着去燒香。
賀一鳴當然知道下面人巴結他母親是什麽目的,他只能随便母親搞去。他無動于衷。
誰知道他們剛從貧困縣回來,鄒詠梅就硬拉了賀一鳴去燒香,還真把那個年輕姑娘小吳也叫上了。鄒詠梅這幾年升級成“太後”之後,來燒香的時候能得到寺中大師的親自招待,讓鄒詠梅在老姐妹間頗為自豪。
賀一鳴這次陪母親來燒香才知道,原來他這幾年給她的錢,她大部分都做了功德了。
這個賀一鳴不好說什麽,就當他媽花錢買個開心了。
但無語的是,她媽把一個潛在相親對象拉來,還興致勃勃問大師“姻緣”。
她燒香的時候,把賀一鳴和小吳趕到一起去:“你們年輕人去走走,看看雪景,我要一個人安安靜靜禱告。”
賀一鳴看了一眼小吳,說:“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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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吳面色微紅,跟在賀一鳴身後,十分乖順。
賀一鳴帶她去喝了杯茶。
“賀總,我沒想到鄒阿姨這麽熱情,這麽親切。我忍不住和阿姨做了個朋友。”她聲音也透出溫柔。
賀一鳴看到她,想起了自己交過的第一個女朋友。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對此是什麽感覺,那就是沒有感覺。
他說:“我不會幹涉任何人和我母親的交友關系,只要不妨礙工作就行。但是我本人是不會和員工做朋友的。”
他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回去之後,鄒詠梅對賀一鳴又一通絮叨,說大師算過了,今年賀一鳴是最适合結婚的。又問他對小吳的看法。
很顯然,大師沒有算到婚姻法不允許兩個男人結婚。
賀一鳴心想,他該派個人去和大師談談了——別亂給他媽希望。給他媽希望,就是給他壓力,給他壓力,他不高興,他不高興,就給他媽介紹個新大師。大師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還好晚上的時候,賀一鳴和蘇裴有約會。他們約在了一家以前常去的一家叫野狗的酒吧。
天上還在飄着小雪。夜色降臨,酒吧看板在紛紛飄雪中閃着幽昧的光澤。
賀一鳴比蘇裴先到一會兒,已經要了杯酒喝起來了。蘇裴一進來就看到了他。
蘇裴在桌邊坐下。
他脫了大衣,感嘆:“這裏生意冷清了好多。”
十幾年前這裏每晚都擠滿了人,他和賀一鳴常常在這裏一玩大半宿。
他有段時間沒來這裏了,來了才發現變化太大了。今天人并不多,而且酒吧風格也改了,再沒有那種燥熱性感的音樂和表演,只有一個民謠樂隊在哼哼唧唧。
賀一鳴也說:“我剛剛還以為走錯地方了。這不像野狗吧了,該叫家犬。”
蘇裴笑:“想想當年的老顧客,也到了蹦跶不動的年紀了。安安靜靜喝一杯好了。”
一個染了紅發的小哥過來問蘇裴喝什麽。
蘇裴說:“來杯可樂吧。”
賀一鳴眉毛一豎:“為什麽?我們說好了要喝一杯的。喝過了讓我的司機送我們回去。”
蘇裴看得出來賀一鳴今天是真想喝一杯,他這時候說因為心髒病戒酒太過掃興。
他說:“好吧……那就來一杯可樂,再來一杯啤酒。”
他想把一杯啤酒放在那裏,他就看看,不喝。
飲品和小食端了上來。民謠歌手也唱到動情處,閉着眼睛身體前後搖晃。
賀一鳴問:“齊白石真跡是怎麽回事?”
蘇裴把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現在我大姨和大舅是堅信那是真跡,我懷疑他們私下是不是找人鑒定過。但老爺子的想法很簡單,他只是不想畫賣給國外藏家,要留在國內。”
賀一鳴說:“那你的想法是什麽?”
蘇裴說:“老人開心就好。真的……我不想卷進他們這分財産大戲裏。我媽這個人,你也知道的,性格單純,她雖然喜歡享受,但是真沒那麽多花花腸子,也不會算計。我是怕她卷進去,傷了感情又傷心。”
賀一鳴感嘆說:“蘇裴,有時候高道德感真不是什麽好事。”
蘇裴看着啤酒,心想,他只抿一小口。
他端起啤酒,小小抿了一口:“那如果是你,你會怎麽辦?”
賀一鳴說:“如果我是你,是老頭子最喜歡的孫輩,那我肯定是要大殺四方,獨霸老爺子的寵愛,哪怕拳打腳踢,殺個頭破血流,也要把老頭子的那些古玩字畫都據為己有。”
蘇裴噗嗤一笑:“賀總啊賀總。”
賀一鳴看了他一眼:“反正這都是老爺子的東西,老爺子愛給誰給誰。那些親戚,你以為他們真盼你好嗎?你風光時候,他們都盼你從高處跌落。你真落魄了,他們只會嘲笑你,恨不得再給你一腳落井下石……”
蘇裴知道賀一鳴是想起了他自己的親戚。哪怕如今賀一鳴已經足夠風光,一雪前恥,但傷痕已經造成了。
他沒有戳穿賀一鳴,只是微笑着說:“看你說的,我家親戚比非洲鬣狗還可怕。”
他們不再提“齊白石真跡”這個神奇的話題。
蘇裴問賀一鳴和母親在貧困縣怎麽樣。他說在網上看到新聞了,賀一鳴大冬天的去的山區,去的地方真挺艱苦。
賀一鳴說:“我媽閑不住,路上還想着給我相親。”
蘇裴哈哈大笑起來:“難道是深山老林裏的美貌村姑?那可能是聊齋故事了。”
他似乎覺得很好笑。
他一笑,還是當年神态,那種沒心沒肺的神采,眼睛彎起來眼角都是美人獨有的弧度,該由最高明的畫家來捕捉。
賀一鳴看不夠,他甚至一瞬間想到如果伸手摸上他的眼角,吻上那眼睑會是什麽感覺,會和想象中一眼柔軟嗎?
賀一鳴喉嚨發幹,只能猛灌一大口酒。
蘇裴看到賀一鳴一臉“朋友,這不好笑,你在玩火”的表情,他才止住了笑,說:“你媽當然着急了,這麽好一個青年才俊,怎麽還是單身呢,娶位嬌妻才圓滿。”
賀一鳴問:“你也覺得我該結婚?”
蘇裴輕松說:“我這離婚人士說的話有說服力嗎?不過我想你結婚的話,一定會比我處理得更好。”
說到這個,他不由苦口婆心起來:“不過你比我強的一點就在這裏。我是會被愛情沖昏了頭,陷進去那種,自制力也不強……”
他又忍不住喝了一口啤酒,自嘲着說:“你不同。你認準了目标,總會達成的。而且你比我有掌控力多了。”
賀一鳴說:“是嗎?”
蘇裴點點頭:“是啊。”
賀一鳴想,是啊。這不就是他掌控力的結果。
他們聊了兩個多小時,蘇裴看看時間,說:“我該回去了,熬不住了。”
賀一鳴叫來司機,他們一起走。他先送蘇裴回去。
在路上時候,蘇裴就有點瞌睡了。賀一鳴低聲問他:“蘇裴,你會二婚嗎?”
他還想着蘇裴親戚勸蘇裴二婚,給蘇裴介紹相親的事情。
蘇裴瞌睡跑了,笑着打了個哈欠:“算了吧……他們都說小曲奇需要人照顧,我需要人照顧。可何必呢……這不是結婚,是找保姆。我何必害人家。”
賀一鳴說:“你這個傻瓜……”
蘇裴忽然想起件事一樣,說:“你之前說,你的遺囑裏有我的名字,是真的嗎?”
賀一鳴說:“真的。雖然沒有齊白石的真跡留給你。”
蘇裴笑了兩聲。
他說:“一鳴,我能把你的遺囑提前兌換嗎?”
賀一鳴噴了:“什麽意思?我可不能提前死啊。”
蘇裴說:“不是。我是想讓你答應我件事。因為我覺得我們這身體條件,我應該享受不到你遺囑的福利了。所以我想你相對的,答應我一件事。算是我們的君子之約。”
賀一鳴看着他,他覺得蘇裴要說的話可能不是他想聽到的。但是他抗拒不了蘇裴的請求。
“什麽事?”
蘇裴說:“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幫我多照看小曲奇。不管她那時候是十幾歲,二十幾歲,還是三十幾歲。”
賀一鳴說:“大過年的,你說這個晦氣嗎?”
蘇裴知道賀一鳴是答應了,他微笑着說:“行。我知道了。”
賀一鳴說:“那你也答應我件事。”
蘇裴說:“行。沒問題。”
賀一鳴不高興:“我還沒說是什麽事。難道我要你……”他差點說,難道我要睡你,你也答應嗎!
蘇裴笑着說:“要我什麽?”
他喝了一杯啤酒,沒有醉但是心情很好。這種偷偷摸摸作死的感覺真好。
賀一鳴說:“我想說,我們單身漢的時候多開心。我們都別急着談戀愛,結婚二婚的都扔一邊去怎麽樣?”
蘇裴說:“好啊!”
他真的有一種解脫的感覺,他想起了和賀一鳴當年沒有任何負擔的狂歡。
他又說了一遍:“好啊!我不會二婚的!”
賀一鳴露出了高深莫測的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 蘇裴:我是作死小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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