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冤家路太窄

賀忻來到南溪的第二天先去修了一下手機,又怕以前的人聯系他,索性換了個號碼,在當地辦了個省事的移動套餐,然後定位到了他租的農莊,把行李帶過去後,洗完澡倒頭就睡了。

跟重度昏迷似的睡了一天一夜後,賀忻下午起來的時候感覺渾身都快脫力了。他平時睡眠質量不好,要靠吃藥才能睡着,這還是頭一回沒有任何顧慮和焦躁的睡去,身心俱疲也是有點好處的,賀忻想。

洗漱完畢後,他在農莊裏轉了一圈,他租的房子在郊區,離他要上的學校非常近,穿過一條小街就到了。

而另一頭,步行不過十幾分鐘的時間,就能看見南溪仁愛醫院和一個小型商場,對于他這種懶勁兒犯了,十天半月都不願意挪窩的人來說,這裏的區位地址很優越,能吃能買能看病,風景也挺不錯,房租貴一點理所應當。

剛來到這裏的迷茫散了一些,手機通訊錄裏幹幹淨淨,只有一個10086,既沒有擾人的電話,也沒有令他害怕的醫院信息,賀忻感到了久違的自由。

混着雨後泥土香氣的風撲到他臉上,賀忻仰頭,吸了幾口清新的空氣。

農莊很漂亮,從外面進來是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道,周圍種滿了花,雜草被除得很幹淨,放眼望去綠瑩瑩的,旁邊搭了不少風車和秋千,走到頭能看見一排竹椅,燒烤架擺在中間,相當于一個露天的休息臺,看得出農莊老板是個非常會享受生活的人。繞過休息臺往裏走就是住宅區,農莊裏統共有四個木屋,呈環形狀分布,屋與屋之間有白色栅欄隔着,賀忻住在最大的二號屋,但他更喜歡第一個屋的構造,因為推開窗正好面對着池塘,他昨天無聊繞到後院看了會兒鴨,覺得這項活動既能打發時間,又不需要動腦,正适合他。

賀忻在第一個屋門前停留了一會,發現“看家”的兩棵樹上吊着一個大睡袋,睡袋上放着一碟書,底下全是高二的教材,頭上一本《烹饪大全》。

賀忻一眼望去,能看見首頁密密麻麻的全是批注,他剛想走近看看,就聽見房東在喊他。

“什麽事?”

房東從外面采購了一堆吃喝用品回來,看見賀忻站着發呆,忍不住熱絡道,“吃飯了沒有?”

“.......還沒有。”賀忻收回目光,“我等會去買飯。”

房東笑了笑,“你以後可以在這裏吃,不過你日夜颠倒,咱們做菜沒個準,小李這幾天都待在醫院,改天我跟他說一聲,回來做菜的時候,把你那份也算上。”

房東看賀忻一臉不太想說話的表情,自顧自補充道,“對,小李叫李言蹊,就住在一號屋,跟你差不多大吧,特懂事一小孩兒,等他回來你們可以好好認識下。”

“嗯。”賀忻朝他點點頭,“我去睡了。”

房東被他拒人千裏的冷氣波及到,一時間也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行,你好好休息,初來乍到,肯定不習慣,多相處相處就好了。”

賀忻回屋又睡了幾個小時,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随便套了件衣服,準備去街上轉轉,南方夏天的蟬鳴聲特別厲害,八點多的小街上擠滿了攤販,光着胳膊的老板熱情地給他推薦菜品,有幾個小孩兒肆無忌憚的奔跑,很開心的笑着。

這個城市的街不像他老家那麽充滿商業化,滿目都是大型商場。其實街道很窄,很多地方都是單行道,街連着街,有很多彎彎繞繞的小巷,巷子口站着乘風涼的爺爺奶奶,也有遛狗的小孩兒,這一條路上能看見好幾座別致的橋,稍有坡度,踩着是濕乎乎的青石板,賀忻站在橋上看對岸的風景,家家燈火通亮,挺漂亮的。

賀忻抽着煙,吹了會風,沿着這條街走到頭,再拐進另一個小巷,最終來到了算是市中心的地方,周圍是細細碎碎的喧嚣和嘈雜,這一路上只要他經過的地方,都會有人齊刷刷地将目光移向他。

賀忻買瓶水,有人會問他,你不是這裏人吧。

賀忻去吃飯,會有人一直好奇地看着他說,你個真高,北方人吧。

還有人認出他是拍過幾期雜志的賀忻,尖叫着引來了一群人的圍觀。

“賀忻你來這裏拍雜志嗎?”

“你本人真帥,給我簽個名呗。”

“小夥子,來我們店裏吃牛肉面,特好吃,免費送你一大碗。”

“........”

不管是熱情的好奇的看熱鬧的還是探究的目光,被看久了以後,哪怕這裏風景再美他還是會有點煩,賀忻低頭把口罩戴上,拎着一袋打包好的竹葉飯從人群中艱難地擠出一條道來。

回到農莊的時候跟打了一仗似的熱出了一身汗,賀忻扯掉了T恤,光着上半身坐在電腦前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他現在的狀态就是喪,比較慘的是連喪的源頭都不知道是什麽,最後只好煩躁地按滅煙頭,氣勢洶洶打了會兒游戲,殺了不少傻逼以後,電腦憑空跳出了一個評價頁面,賀忻看了一眼,Jeffery招待所?

賀忻坐直身體,若有所思的點了進去。

............

農莊後面有一塊荒地,雜草叢生,草叢堆裏海納百川,大多都是垃圾,伴着幾只想不開的蟲子,然而今天起床的時候,賀忻推開窗,發現那些草都被除掉了,蜿蜿蜒蜒延伸出一條道來,從後門一直往前走,是一條就近通往街區的路。昨天睡得太多,他早晨五點就醒了,醒來以後對着天花板發愣,就這個點兒他能幹什麽呢?與其說是無聊不如說他頹廢,擡個手都嫌費勁兒,賀忻從行李箱裏扒拉出一條熒光黃的T恤,那是他為數不多的亮色衣服,是初中時期的校服,也不知道當時腦子抽了什麽風,把它整理了進來。

賀忻盯着T恤出了一會神,然後把它套上了。

沿着那條小道一直往前走,他發現了一條河,充其量稱之為河,其實就是一泥溝,裏面污水髒得可以,賀忻捂着鼻子看了一眼就跑開了,四周什麽人都沒有,倒是适合他晨跑。

賀忻初中時期是體校隊的,時常五點不到就被教練吹着哨子遛狗似的遛一通,不過那會兒是沿着操場跑,一圈又一圈,枯燥又沒勁,每回大家怨聲載道,控訴教練沒人性時,賀忻都跑得很開心。

他喜歡跑步,什麽都不想往前跑的時候,仿佛可以觸碰到風。

他很喜歡這種自由的,沒有束縛的感覺。

現在他穿着初中校服,雖然有點嫌小,吊着褲腿的樣子還挺傻逼的,但沒人打擾地沿着泥溝跑了幾圈,賀忻出了點汗,但興致不錯,他突發奇想決定再倒退着跑一圈。

當然在泥溝邊上跑步跟在校園操場跑步,沒有技術可比性,而且往往驚吓多過于驚喜。

“我操。”賀忻剛罵了一聲,就發現自己一只腳已經陷進了泥潭裏,另一只腳如跨欄高手一般因為慣性往前擡,撲通一響,他重重摔倒在地上,以一種極其搞笑的姿勢原地劈了個高技術的叉。

李言蹊剛從醫院回來,途中刷了刷招待所的評價頁面,發現他信用評分降了一顆星星。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賀忻幹的。

他對這人沒什麽好印象,也懶得再去打電話糾纏他改分,反正也不過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聲音,說不準這人就是同行專門請來打差評的。

從不吃悶虧的李言蹊心情不爽,提着一袋菜,決定翻個牆繞近路回去。

雙腳剛一落地,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巨響,面前挺直瘦削的脊背倏然彎了下去,以為有人摔了,李言蹊上前幾步,看清情況後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只見一個一身黃的男人,像一顆巨型檸檬被強行種在了土堆裏,劈叉的姿勢非常專業,這麽一看,腿長有兩米八。

那人的衣服不太合身,沾滿泥巴的褲腿縮了上去,明顯有裝嫩的嫌疑,耳朵上帶了一個白色耳機,看起來價值不菲。

李言蹊第一感覺他不是這裏人,除去一身牛逼的行頭,那種有點傲的氣質也不像。

不過關他屁事?李言蹊沒有北京時間管閑事,提起袋子目不斜視地裝瞎,迅速從他身邊走過。

撤開視線時,他還是不小心瞥到了男人的臉。

說真心話,李言蹊覺得他長得很帥,而且氣質非常獨特,有點頹有點狂,至少在這鎮上他還沒見過比他更帥的人,這就更加驗證了他不是本地人。

不過這人不耐煩的表情似曾相識,即使摔成了傻逼,也不忘欠揍地斜他一眼,仿佛在罵他“這時候出現算怎麽個意思?”

李言蹊挺能理解他這種窘迫的下意識反應,然而,他今天心情也不太明朗,被人這麽一看,多多少少也蹿起了火。

賀忻用手撐了撐地,發現自己一時半會站不起來,不是腳扭到了就是扯着蛋了,那人的腳步聲已經停了,他想對方大概走沒影了,這才皺起眉,罵了一聲操。

接着,他就聽見了調子拔高的一記口哨聲。

根據多年打架經驗,加上本能感知,賀忻立刻分辨出這是找茬的前奏,他猛地擡起頭來,剛才路過的男人一手插兜,一手提菜,姿勢潇灑地原路返回,這會兒剛好站在他面前,吹完口哨後那人半彎下腰來,挑釁地朝他笑了笑。

今天的賀長腿:媽的氣哭。

今天的李言蹊:今天遇見了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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