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開學新刺激

廖枚在醫院病房裏等了很久,才等到李言蹊從主治醫生那裏過來。

“怎麽樣?醫生說什麽?”

李言蹊看了一眼昏睡的弟弟,徑直走到櫃子邊,拿了瓶花露水朝全身噴了噴,然後幫他掖好被子。

“你被蚊子咬了?”廖枚說。

“剛才路上救了顆檸檬,沒想到檸檬是個老煙鬼。”李言蹊揚起胳膊嗅了嗅自己的衣服,花露水吸味能力很強,剛才救那人染到的煙味已經差不多散了,他想起靠近對方身上嗆人的氣息,覺得自己就該冷酷地一笑而過,他真的很讨厭那種煙味。

“你有病沒病啊?”廖枚看着他,“檸檬精轉世?我是不是得大笑三聲配合你一下。”

“別笑。”李言蹊說,“你現在笑信不信我抽你啊。”

廖枚也就随口一說,當他看見李言蹊從醫生那裏回來時的表情就知道,他弟弟病情并不樂觀。

這個時候能做的就只有沉默,廖枚搬了個椅子跟他坐在一起,手指碰到了口袋裏的煙,但李言蹊在旁邊他肯定不能抽,于是只好跟着對方的呼吸節奏嘆氣,連續嘆了十下以後,廖枚聽見李言蹊沉聲道,“邱醫生說,我弟如果能動手術,也不一定可以活下來。”

廖枚楞了一下,繼而聲音都劈了,“什麽意思?不是說搭個橋做個手術就行了嘛?”

李言蹊搓了搓指尖,“這麽簡單的話,全天下心髒病患者都不會死了。”

廖枚站了起來,看起來比李言蹊還煩躁,他原地轉了一圈,眼睛紅着,“那我們還要動手術嗎?這費用加上幾率,我們......”

李言蹊掄過他的肩,用力地拍了兩下,“動,但不是現在,我得再多賺點錢,帶他到去更好的醫院,不管結果怎麽樣,總得試過才知道。”

廖枚說笑了笑,“哥們,我就喜歡你這種跟老天爺對着幹的勁兒。”

李言蹊看了一眼李岸,弟弟瘦小的身軀被被子裹得快看不見了,身上,臉上都插滿了管子,在他們沉默的間隙,幾乎聽不見他的呼吸聲。

李言蹊指尖一蜷,又猛地轉頭,死死盯着心電監護儀,上面曲折蜿蜒的線給了他一點弱小的安慰。

他努力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呼出來。

“今晚我留下陪你守夜吧,兩個人還能換班。”廖枚一邊說着,一邊拿出手機跟老媽發信息。

“快開學了,你媽把揍你的精力全拿去打麻将了是吧。”

廖枚啧了一聲,“昨天還連環揍呢,說我抄你作業,還抄得完全沒水準。”

李言蹊轉頭看他,“你全抄對的答案?”

“廢話。”廖枚說,“我抄錯的還有意義嘛,批改完了以後我還得改。”

“你這智商沒救了。”李言蹊推推他,“幫我把門關上,我靠會兒。”

廖枚出去洗了個手,進門看見李言蹊揉太陽穴的模樣很沉的嘆了口氣,轉身很輕地把門關上了。

李岸的醫藥費是筆巨款,從他跟李言蹊認識開始,這人就無止境地游走在打工——上學——照顧生病的弟弟,這種孤獨又掙紮的邊緣上,他像是一個感覺不到累又不敢停歇的永動機,太多不該由他背負的東西全都一股腦兒壓在他身上,什麽難關都是自己一個人死咬牙關硬撐過的。比起同齡人沒心沒肺的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李言蹊的人生,缺少太多随心所欲,剩下的都是身不由己。

如果沒有那一次事故,如果他爸爸沒有逃跑,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沉默了将近十分鐘,廖枚忍不住摸摸肚子扯了個話題,“诶,塔哥,先前你說給我做的檸檬蛋卷呢?”

李言蹊睜開眼,盯着空氣中某個點看了會兒,才淡淡的說,“哦,我臨時起意,送給新房客了。”

“操!”廖枚拉聳着臉,“你過分了啊,說好的愛心蛋卷呢?”

李言蹊說,“我在我們廚房的公共垃圾桶看見了好幾袋檸檬即食片,猜想他應該喜歡吃檸檬,反正順水人情,同住屋檐下,示個好總沒錯。”

廖枚感嘆道,“您這該死的情商,牛逼了。”

李言蹊晃了晃手機,點開其中一條信息念出來,“謝謝你的蛋卷,很好吃,改天請你吃飯——二號屋的租客。”

廖枚順着往下看,高冷又極具萌感的一個笑臉映入眼簾,看眼睛彎着的弧度就知道出自誰之手,廖枚朝他鼓鼓掌,“悶騷中的戰鬥機,我名字送給你。”

李言蹊說,“其實我根本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撩到了送你。”

“滾吧你,欺負我沒人喜歡。”廖枚透過手機屏幕看自己的臉,不服氣的嘀咕了幾句,“矮是矮了點,但我這不是挺帥的嘛”。

李言蹊背靠着椅子,笑了笑後睜開眼睛,臉上的神情有些疲倦,眼眸蒙上了一層灰。

開學那一天,賀忻因為做噩夢起晚了,拎着書包沖出去的時候腦子裏還都是他媽打他的畫面,一會兒高跟鞋抽,一會兒板凳砸,他媽一邊打一邊尖叫,哆嗦着身體表情卻很猙獰。他在夢裏哭了,夢到這兒他就知道這不是現實,因為以前不管他媽怎麽打他,他都沒哭過,仿佛是天生的淚腺損壞,哪怕痛得再厲害。

所以他不掙紮了,任憑他媽瘋子一樣地朝他發洩,反正總會醒的,但是他沒想到醒來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了。

賀忻愣愣地坐在床上,夢裏的畫面一閃而過,卻微妙地刺痛了他的神經,賀忻忽然感到很不爽,他一掀被子,在床頭抽了根煙,冷靜了幾分鐘後,才穿好衣服朝學校跑去。

好在他先前踩過點了,一鼓作氣跑到學校也只需要十分鐘,賀忻在南溪市十二中學的牌匾跟前猛地一個急剎車,保安盯着眼前這位小飛人傻了眼,你你你了半天才把話捋順,“哪個班的你?!”

賀忻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個班的,先前聯系學校的時候,有人跟他說開學來找王立春老師就行了,他站定喘了幾口氣,然後把書包背起來,“我找王立春老師。”

保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好像賀忻不是來這裏上學的學生,而是誤闖禁地的異類,這種打量的目光讓他很不爽,賀忻占據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重複了一遍,“我找王立春老師。”

五分鐘後,王立春老師姍姍來遲。

跟想象中的有點不一樣,不,是太不一樣了。

王立春是位年輕漂亮的女老師,應該不到三十歲,至少從打扮上來看,不太像個人民教師,賀忻看了一眼她材料節儉的裙子,扭過頭去想,這老師穿得也太涼快了點兒。

“你好,賀忻是吧,我是你的老師,王立春王老師。”

賀忻被她領進了校門,學校比他想象中的大,教學樓是翻新過的,比起他以前上的私立學校要破一點,但綠化設施很好,一眼望過去都是一片青青草地,有一個同學躲在草坪裏,跟戴了一頂原生态綠帽似的,賀忻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剛一抿唇,就聽見王立春老師重重地咳了咳。

“第一天來上課就遲到,你很開心啊,賀忻同學?”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賀忻琢磨了一會兒對方的用意,決定還是不出聲為妙。

倆人又沿着綠化帶走了一段路,來到了一棟教學樓面前,現在是下課時間,四周熙熙攘攘,喧鬧聲此起彼伏,每個人的臉都很陌生,他們靠在欄杆上,臉上綻放出笑容,有的在談天有的在啃零食,有的在打鬧,看起來很放松、很開心。

賀忻從今天起床以後就一直低氣壓到現在,耳膜被吵得有些疼,他皺了皺眉,加快了腳步。

突然王立春老師開口道,“賀忻,你多高?”

賀忻愣了愣,手随意地揣在兜裏,答道,“190。”

王老師高跟鞋叩地的聲音挺震撼,性格大概尤為潑辣,一路過去,笑聲都跟按了暫停鍵似的停了,然後齊刷刷的探出腦袋來看着賀忻,并低聲地竊竊私語。

“去那邊站着。”王老師帶他爬了三節樓梯後指了指高二五班的教室門口。

“什麽?”賀忻又一愣。

“今天遲到的同學都擱那兒站着,你,賀忻,也給我去站着。”王老師說完又補充道,“你最高,給我站最後一個去,我有強迫症,看你們層次不齊我想打人。”

賀忻張了張嘴,我操兩個字說出來都自帶抖音效果。

這位老師什麽毛病啊?

“遲到了幾分鐘下課時間就得在外面走廊站着,進了我的班,就得按我的規矩來。”

“賀忻,趕緊過去站着!”

王立春老師聲音一拔高,整個氛圍就立馬嚴肅起來,看熱鬧的同學都散得差不多了,生怕殃及池魚,讓他們背誦默寫個幾篇課文就不值當了。

賀忻第一天來學校,他想低調,盡管他經常被人評價是去哪兒都低調不起來的類型,但總歸不想太招搖,快速瞥了一眼走廊上的wifi信號,賀忻把書包甩到肩上,往最右側走去。

加上他一共四個人,第一個小矮個低着頭,看不清臉,第二個飛機頭看起來有點沖,挺不服氣地瞪着王老師,就第三個同學看起來最正常,綁了個黑色發帶,雙手搭着欄杆,腿交叉屈着,臉扭向了另一邊。看似随意的動作卻被他做得挺潇灑,眼睛還半阖着,有點耍帥的嫌疑,賀忻走到他身邊發現,路過的幾個女生時不時還會偷瞥他一眼。

那人比他稍微矮一點,但大概也有一米八五了,賀忻站到他旁邊,陽光正好灑在他身上,這個點熱得讓人受不了,賀忻往左側靠了靠,想走到陰影裏,旁邊的男人擡了下腿,給他讓了個位置,這才從自己出神入化的境界裏反應過來身邊多了個人,倆人同時擡頭,賀忻看見對方睫毛尖染上了金黃的色彩,腦子裏刷的一下播放出那聲欠削的口哨音。

“操。”倆人同時出聲。

一個操的光明正大,一個操的含蓄委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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