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神功就是這麽牛逼
李言蹊說完這句話自我檢讨了兩秒,腦子裏一閃而過賀忻會有的反應,大概比起那群孫子,他更想沖出來揍自己一頓吧,很快他聽見裏面有人哐哐踹了兩腳牆,然後猛地拉開了門。
那群人彼此互看了一眼,神色轉了幾轉,帶頭的刀疤男不耐煩地盯着李言蹊,腳尖攆了下煙頭,然後将他狠狠往後一推,領着一群小弟趾高氣昂地大步邁了出去。
賀忻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發現李言蹊神色自若地站在門口,這會兒手裏還拿着幾張紙巾,演戲演全套地朝他晃了晃。
“我操,你有病沒病?”賀忻說了一句。
李言蹊把視線移到了正在洗臉的同學身上,他很平靜地搓着臉上的污水,手腕上有許多斑駁的青紫傷痕,低頭沖了幾遍後,他側過身,避開了李言蹊和賀忻,往門外走去。
“費......”李言蹊剛出聲,那人就慢吞吞地轉過身來,一雙死魚眼盯着他們看了看,又滿面無神的低下頭,李言蹊皺着眉頭,沉默地嘆了口氣,那人将視線晃到賀忻身上,停留了大概一秒鐘,然後一瘸一拐的出了門。
要不是剛才目睹了一場校園欺淩,就目前這同學幽幽地飄來再輕輕地走掉的狀态,賀忻都要以為自己嗑藥嗑大發産生了幻覺。
“賀忻。”李言蹊叫住他,恰好上課鈴聲響了起來,賀忻在洗手臺搓了兩遍手,聽見了外面地動山搖的跑步聲,估計都是趕着回教室的,他将煙頭摁滅,擡眼斜着李言蹊說,“紙沒送到我手裏,你還覺得挺可惜呢吧。”
“是有點。”李言蹊回了句嘴,擡腕看表,下節課是滕老的課,遲到了一準兒沒什麽好事兒,他回頭看了一眼賀忻,把要講的話暫時咽了下去,然後跟着人群往教室跑去。
神經病!賀忻手壓着門把,腳尖一勾,将廁所門關上了。
英語老師姓滕,是個地中海老頭,頭發禿的很有個人特色,有點兒龅牙,講話的時候臉上的肉一顫一顫,非常有節奏地來回晃動,但是跟和藹完全搭不上邊,賀忻被他單獨叫到講臺上,對方扯着大嗓門在他耳邊罵了兩句,聲音仿佛加了五倍立體環繞音的效果,賀忻覺得耳蝸一陣疼,仿佛要聾,他不動聲色的往旁邊移了一步,滕老師立刻呵住他,“賀忻,我的英語課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凡是遲到的同學都要在第二天的英語課表演一個節目,念英語詩或者唱英語歌,任何形式都可以。”
賀忻自從從廁所回來後,臉一直都是臭着的,底下同學開始窸窸窣窣讨論,買定離手他幾秒鐘後會發火。
“賀忻同學,你可以嗎?如果不行的話,你可以這周五再......”
“好。”賀忻從善如流的回道。
教室裏瞬間安靜下來,老師同學齊刷刷将目光轉向他,沉默中不知是誰拉長聲音吹了一記起哄的口哨,帶頭喊了聲“哇,酷!”,然後班上就跟定時炸彈炸了似的,笑鬧聲不斷,前前後後被滕老吼了五分鐘才停下來。
賀忻回到座位上,用書本墊着睡起了覺。
最後還是沒能靜下心來睡着,滕老講課的節奏一驚一乍,好幾次賀忻快迷糊過去,又被他突然的一個重音給吓得課桌椅抖了三抖。
賀忻從書包裏拿出一本本子,随手寫下了一篇英語詩。
他以前不學無術,又懶得用心,所以成績很差,除了英語,其他各科都低于及格線,要是他願意考試,基本上英語可以拿前三名,不過賀忻能逃的考試都逃了,也不會特意去考一門英語。
也不記得是從幾歲開始學習英語的,記憶裏,灰色調的大房間,一盞寒冷的白熾燈,擺放整齊的一沓英語磁帶,母親身上濃郁的香水味也熏不走屋裏的沉悶,他的家,仿佛與生俱來透着行将就木的枯萎氣息。
賀忻寫完一首詩,斷斷續續地眯了十幾分鐘,下課鈴響了。
滕老扯着大嗓門拖堂,正值午飯時間,大家都躍躍欲試拿着飯卡想直奔食堂,可惜滕老偏不如人意,越講越慢,賀忻坐在最後,将這幅頗為逗趣的畫面盡收眼底,忍不住笑了笑,再擡頭的時候才發現,坐在他前桌的人早就不見了。
賀忻眯着眼睛啧了一聲,就這樣又遲到又曠課的還當班長呢?這個班是不是憑顏值選的人?
李言蹊一路狂奔到醫院,站在病房門口好像氣都不會喘了,醫生進進出出給李岸檢查,儀器換了一個新的,連被套都換過了。李言蹊靠牆盯着醫生的背影,緊張地搓了搓指尖。
“小李。”蔣醫生走到他身邊說,“你弟弟剛才醒了,現在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但是他一直以來體質都太虛弱,所以又睡過去了,你不用擔心,目前沒什麽問題。”
李言蹊松了口氣,開口的時候聲音啞了,“謝謝。”
“沒事兒。”蔣醫生笑笑,“你先去看看他,剛給小家夥換氧氣罩,嗡嗡嗡地跟我要哥哥呢。”
李言蹊跟着笑了笑,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病房裏消毒水的味道很濃,李言蹊将窗戶開了一小條縫,站在角落裏一動不動,不知道是在發呆還是在想事兒,良久,他才從床頭櫃裏拿出一袋茶葉,那是前幾天廖枚帶來的靈芝茶,說是讓他好好補補,李言蹊泡了一壺,茶有些微苦,他抿了一口,眼神在弟弟身上停頓了一會兒,動作很輕的幫他掖了掖被子。
沒過多久,蔣醫生為了醫藥費的事情找了他,對方表情很為難,欲言又止了很久才把交錢的最後限額說清楚,李言蹊明白如果不是蔣醫生再三幫着他們,估計這一個禮拜他弟都沒法兒住在醫院,所以他不想讓他難堪。
可是很多時候窮途末路就是窮途末路,老天一扇窗都不會給你開。
沉默了良久,李言蹊才說話,“蔣醫生,錢我一定會交,但是能不能再寬限幾天,我......下禮拜我有一個演出,演出完後會有幾千塊錢,加上我之前存的,夠付兩個月的醫藥費了,實在不行的話我可以.......”
蔣醫生拍拍他的肩,挺心疼地嘆了口氣,“算了,我先幫你們墊付一下,實在是上面催得緊,不然我也不舍得跟你一孩子要,哎,但是小李啊,這錢是我下個月要還房貸的,所以無論如何你一定得還我。”
“我知道,謝謝,謝謝,等我拿到錢馬上還給您。”李言蹊聲音幹澀的說,繼而把頭埋下去,深深鞠了個躬。
蔣醫生點點頭,李言蹊那麽驕傲的一個人彎腰懇求的樣子,令人心生不忍。
就連六年前他爸在醫院裏被警察帶走,他都沒有露出這種矮人一等的姿态。
造孽啊,蔣醫生走到遠處抽了根煙,這麽好的兒子被李繼明給毀了。
下午都是些自修課,講解講解暑假作業,賀忻逃了一節課去打籃球,出了一身汗後回到教室,發現他的座位被飛機頭給占了,這人弓着背,趴在他課桌底下偷偷摸摸給人打電話。賀忻喝着一瓶脈動,走到他身邊,聽見他一句話裏叫了四聲塔哥,賀忻敲敲桌子,朝他比了個“邊兒去”的手勢,飛機頭站起來跟他比了個v,似乎心情不錯。
傻叉,賀忻笑着喝了一口水。
他覺得這人挺逗的,而且逗得非常表裏如一。
飛機頭一屁股坐到了前面的位置,臉貼着桌面瘋狂的跺腳吶喊,“塔哥,你不愛我了,我被打入冷宮了。”
後面一串嚎叫賀忻沒聽見,就在剛才,王老師托人喊他去辦公室,賀忻把空瓶丢到垃圾桶裏,看着下課時間也差不多了,背起書包往另一棟教學樓走去。
王老師把一張表格推給他,賀忻看了一眼說,“這張我前面拿到了。”
王老師笑了一下,“不是給你的,讓你給班長拿去的。”
賀忻一愣,有點兒無語道,“班長自己沒手嗎?”
王老師低頭批改着作業說,“你不是剛好順路嘛。”
“我他媽哪兒.......”賀忻低頭看了一眼表格上的信息,然後說不出話來了。
信息欄裏赫然一個大寫加粗的地址:南林郊楓塢路120號。
還有聯系人名字,電話都一模一樣。
要不是這字寫得太好看,賀忻還以為老師把他名字改成了李言蹊再拿來逗他呢。
等等,李言蹊?地址一樣?!
“我操。”賀忻低低的喊了一句。
王老師擡眼看着他,“操誰呢,還有一分鐘才下課。”
如果說在學校裏遇見李言蹊讓他感到被雷劈了一樣意外,現在聽到李言蹊就是他認為的隔壁女神“李妍熙”的消息,恐怕這雷是神仙渡劫的仙雷,劈得他原地飛升,差點血濺三尺。
我就操了,賀忻擰着眉頭把紙攥在手裏,王老師在後面追着他問,“行不行吧就一句話,你跟班長是有什麽深仇大恨麽,一個地方還不願意伸伸援手?”
賀忻比了比拳頭說,“我沒什麽圓手可伸。”
王老師見狀笑了起來,“哎,你突然的幽默讓老師我無所适從啊,是不是你一尴尬就激發第二人格?”
賀忻嘆着氣,從兜裏扒拉出手機,剛才來了一條短信,是趙叔發來的。
“今天我請客,小李做飯,你回來吃吧,趙叔好好招待下你。”
賀忻把手遮在腦門上,感覺又一個驚天巨雷劈了下來。
李言蹊本來不打算在家吃飯,回來煮了點扇貝魚片粥想給他弟弟帶過去,結果剛回來就被趙叔給逮住了,好說歹說要讓他留下來跟新房客吃一頓,李言蹊再拒絕就顯得矯情,于是只好親自下廚多燒了幾個菜。
做檸檬鲑魚的時候,趙叔走到他身邊遞給他一個信封,李言蹊切菜的手頓了頓,然後故作冷淡的說,“是他寄來的嗎?”
趙叔點點頭,“今天早晨寄到的,你要看一眼嗎?”
“放着吧。”李言蹊在熱鍋裏放入奶油,用小火煎着蒜片,來回翻炒着。
趙叔拍拍他的背,“弟弟還好嗎?”
李言蹊說,“今天醒了,具體還在觀察中,所以我稍微吃一點就要去醫院。”
“哎,辛苦了。”趙叔微笑着,“如果錢有什麽問題.......”
“不用。”李言蹊回得很快,真心實意朝趙叔笑笑,“您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我能住在這裏,免費吃喝,還不用付房租,對于當時無家可歸的我們來說,已經足夠了,我跟我弟都很感謝您,真的。”
趙叔嘆了口氣,“你這孩子,別說什麽謝不謝了,我請個免費保姆都要花不少錢呢,何況你做菜的水平甩高級酒樓都十幾條街,是我賺到了。”
李言蹊笑着沒說話,将檸檬和調出來的醬汁灑在魚上,趙叔看着他,“小李,你成績那麽好,真的要放棄讀大學嗎?”
李言蹊聽到這個問題心中頓時“咯噔”一下,側過臉沉默着擰了一把蔥,好半天才開口道,“我不知道,未來的事兒誰有個準呢,我現在只希望我弟的病能好起來,至少盡我所能讓他過得舒服點。”
那你自己呢?你有為你自己想過嗎?為你的未來想過嗎?你不該被困在這裏的。
趙叔臉色黯淡了幾分,最終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只是笑着重重摟了下他的肩,也跟着沉默了。
做完一桌家常菜,李言蹊開了小火炖骨頭湯,将信封藏在口袋裏回了趟房間,這段時間他都沒回來睡覺,房間卻被趙叔打掃得幹幹淨淨,李言蹊心裏很感激,往自己的床上躺了一會兒,他走到書桌邊拉開了抽屜,厚厚一疊沒拆封的信躺在那兒,李言蹊盯着上面沒有任何一個字的封面看了兩秒,突然有些煩躁,無名火頂得他胸口都快戳出一窟窿來。
他狠狠地擰了一下抽屜把手,然後将它大力關上了。
走出房門的時候,李言蹊想,李繼明你這個孬種,我不會原諒你的,從你抛下我和弟弟,選擇背負罵名逃亡的那天開始,你就已經從我的人生中除名了。
賀忻給自己算好了時間,盡量放慢腳步,走半小時到家,結果他還是低估了他腿長的程度,推開大門的時候他一掐表,十分鐘又二十秒。
Fuck。
賀忻硬着頭皮往前走了幾步,很快就聞到了擠滿整個屋子的濃郁香味,今天食堂的飯菜太難吃,他撥了幾筷子就沒胃口了,下午又去打了場籃球,正值長身體的年紀餓起來更快,那香味把他一路走來的尴尬緩解得差不多了,賀忻往公共餐廳走去,不出所料地看見了與他哪哪兒都狹路相逢的某人。
李言蹊穿着一件粉色圍裙站在屋檐下,用手接着雨,表情有點凝重。
他渾身籠罩着一層水霧,在昏暗燈光下對着濕漉漉的的空氣發愣,隐約能看到他五官的輪廓,比穿校服的時候順眼一點,不知道為什麽讓賀忻想起了夏天裏繞着某個點盤旋的飛蛾。
賀忻站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李言蹊愣是半天沒發現,或許是這一段路太靜了,賀忻也一直忍着沒出聲,他從褲袋裏摸出一根煙,點了幾次才點着火,牙尖咬着濾嘴,懶洋洋的靠着牆,煙從嘴裏吸進去,又從鼻子裏呼出來,動作熟練地來了幾個煙圈,傍晚的時候下過一場雨,地勢低的地方已經積起了不小的水窪,賀忻用他那雙名牌球鞋踢踏着,濺起一陣水花,白球鞋變成了髒球鞋,他似乎覺得沒玩夠,又用力踢了好幾下,轉頭的時候李言蹊還是沉默地望着天,伸手拿起放窗臺的礦泉水喝一口,賀忻看見他揚起的脖頸上不斷滾動的喉結。
看起來跟個小姑娘似的,喉結還不小。
賀忻也摸了摸自己的喉結。
就在這時,李言蹊轉過了身,他的目光與賀忻交彙了一瞬,然後就吃驚地後退了兩步。
看見一直以來都十分冷靜的李言蹊露出這幅表情,賀忻有種莫名的爽快。
雖然他得知這事兒的時候也就這樣吧,說不準還更誇張一點,但好在現在他占據了上風。
“新租客?”李言蹊終于回過神來,口吻驚訝。
賀忻看了他一眼,擺出一副“我早就知道了你現在才知道你這個白癡”的表情,低頭也擋不住他的沉聲嘲笑。
李言蹊确實是被吓到了,以至于轉身拿水的時候手滑了一下,賀忻仗着自己腿長,猛地一跨步,将即将倒翻的水瓶接在手裏,那造型凹得太似曾相識,讓李言蹊一下就想起了前幾天在小泥溝看見的巨型檸檬。
簡直檸檬精本精了。
賀忻收回腿,扯了扯弄上去的褲管,把水瓶扔給他。
李言蹊一接,壓低嗓音笑了笑,“神功練成了?”
賀忻知道他又要開始嘲了,不打算落下風,他抿起好看的唇角,眯着眼睛道,“即将飛升。”
李言蹊哦了一聲,無不故意地說,“社會社會。”
賀忻還想嘲諷幾句,就看見趙叔從裏面走出來,自來熟地摟住他們兩個人,三人抱成一團,賀忻跟李言蹊被迫“hey man”式地撞了撞。
兩人同時擡頭,盯着對方看了一眼。
賀忻想,喲,腹肌不錯。
李言蹊想,媽的腿真的比我長一截兒。
作者有話說:
今天的腿哥:啧,開心,碰到塔哥的腹肌了。
今天的塔哥:我腿短嗎?我腿短嗎?!我腿短嗎?!我一個185的人!腿短不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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