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趕考
方氏弟弟的出現,頓時給村裏多了一條可供茶餘飯後的話題。
楊婵因是女子,就算鄉下沒那麽多規矩,她一個新嫁的媳婦也不好貿貿然出去見一個外男。
橫豎她将事情都告訴趙遠山了,相信他會幫忙處理好的。
方氏還沒下葬,鑒于她死相難看,趙德給早早入館,只等天晴下葬。
楊婵正在院子裏打掃,就聽隔壁傳來一陣瓷器摔碎的聲音,側頭看了眼,就見一旁的趙遠山起身出門。
“你要過去?”到底是別人家的事,也不知什麽情況,無端介入總是不好。
“沒事,我過去看一眼就回來。”趙遠山去了隔壁,見方氏的弟弟正壓着趙德打,趙婆子坐在一旁的地上,額頭留着血,估計被什麽東西給砸到了。
“你蠱惑我姐姐同你私奔,結果你就是這麽對我姐姐的?”方靖沖着趙德腦門又是一拳。
趙德擋了一下,卻沒有還手,微紅的眼眶說明他并不是對方氏沒情,像是被方靖的話激怒,他猛地推開方靖,大吼,“我自是喜歡她,可是……我無法對她好。”
這話着實矛盾,別說方靖,就是趙遠山聽着都不對頭。
方靖嗤笑一聲,拿起一旁的掃把就想打過去,才舉起來,小腿就被醒過來的趙婆子抱住,哭喊:“逃災的時候,你姐姐被幾個男的給……糟蹋…你家都已經不是清白人,我們家還肯要你姐姐就不錯了,這次也是你姐姐自己想不開上吊自盡,同我們家阿德有什麽幹系。”
方靖手中的掃把‘啪’的一聲掉落,低頭問道:“你說什麽?什麽男人?糟蹋?”而後又扭頭望向趙德。
趙德抱着頭蹲下,拍着自己腦袋,“我不過出去找吃的,回來就見我娘被打昏了,而你姐姐……”接下來的話不必說,在場的都已經明白。
其實趙德是真的喜歡方氏,她是千金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能娶到她,簡直像是做夢一樣。
帶着方氏回老家後,趙德便用自己這些年攢下的錢,方氏湊上一些,買了地買了牛,還造了青磚瓦房,日子過得很是和美。
可惜這日子才一年不到,就遇上了水患,方氏遇上這等事後,趙德還是喜歡方氏,但是無法面對被別的男人玷污了的方氏,雖然知道那不是她的錯,每每見到方氏,還是會忍不住想到這個,然後忍不住發火,折磨方氏,也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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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真的沒想過方氏死,怎麽會自盡呢?明明已經告訴她,他會幫她治病,會一直養着她!
趙德捂着臉,眼淚從指縫留出來。
一時間,院子裏的人都沒說話,方靖愣在原地,随即蹲下身子,埋着頭,肩一抖一抖,無聲哭泣。
趙遠山張了張嘴,退出院門,這事?換做任何男人心裏都會有個疙瘩,不過趙德有些過了也是真。
回到家中沉吟許久,他還是和楊婵說了。
“原來如此。”楊婵嘆道。
難怪趙德這麽打方氏,方氏也沒有離開或是去求助趙家,這次會想要求助,應該是不想自己這副身子拖累趙德,有方家養着總會好些,結果得到方家沒了的消息,這才會尋了短見。
說實話,這中間最可憐就是方氏,但是她也不能算無辜,當初若是不跟仆人趙德私奔,她就會平淡且富足的過完一生。
最重要的是,趙遠山還打聽到,方家會敗落,好像起因就是方氏。
方氏自小就定下婚約,是府城當地的一個吳舉人次子,訂婚兩年後,那舉人就中了進士當了官,如今在兩江總督下做事,從四品官身,對于方家這種商戶來說,絕對算是豪門。
偏方氏跟個仆人跑了,照誰得知這等事都會覺得恥辱,何況那吳二公子還是青年才俊,小小年紀便中了舉。
等水患之事一出,他爹可不得給兒子出氣,直接将方家放到名單上。
無論哪個朝代,官商都沒幾個幹淨的,一查一個準,何況方家還真有些問題,只是抄家沒有送命,還是吳家看在往年情分上擡的手。
相信方氏自盡,有大半原因在此。
過了會時間,趙遠山過去趙德家,見方靖一人跪坐在方氏的棺木前,邊上沒有旁人,便走過去,道:“你姐姐臨死前,曾交東西給內子,你且随我來。”
方靖木木的擡頭,起身跟着他去了家中,東西都在盒子裏,趙遠山一塊給了他。
“當初內子去看你姐姐,她将東西給內子,說是有可能的話就将這些東西送到你手上。”趙遠山垂眸,說了他一生中為數不多的謊言。
方氏已經離開,活着的人卻要繼續,何必讓活着的人痛苦下去,有了這些銀子,方家定能過的好些,甚至重新起家,光耀門楣,相信九泉之下的方氏,也能安息。
打開盒子,入眼的就是他自己寫給姐姐的信,下邊是一張一千兩銀票和幾樣首飾,方靖蒼白的嘴唇微微顫抖,這是姐姐留給他的東西?
抱着盒子,方靖久久沒說話,好一會,才道:“多謝你們,您二位高義,方靖沒齒難忘。”他真的很謝謝這對素未謀面的夫妻。
盒子中的錢財對以前的方家來說如九牛一毛,對眼前這對鄉下夫妻來說,卻是一大筆錢財,照着一般人肯定私吞了,他和趙德也不會知曉半點,而他們卻給了他,而這些錢財,于現在的方家來說,确實很重要。
“不必,這些本就是你姐姐留給你的東西,人死不能複生,節哀。”趙遠山見他面露哀色,安慰道。
方靖點頭,收起盒子,長揖到地,而後轉身離去。
他沒有拿錢酬謝,那是對趙遠山的亵渎,也沒有一再道謝,口中說再多謝謝也沒多大意義,不如回去好好奮起,等日後有實力了再酬謝。
至于趙德,方靖站在他門口頓了頓,找了村長家,打算去他家借住一晚,等姐姐下葬後再離開。
人死如燈滅,往事誰是誰非,又有誰能理的親!
方靖來了又走,只給趙家村留下一段談資,沒幾日就消失不見,不記得他。
人的忘性本就大,再過些日子,估計連方氏也不記得了,到時候趙德又能重新娶一房既年輕又漂亮的媳婦,畢竟他家算是富農,一般人家的女兒都想嫁給他。
無論什麽年代,總是女人吃虧些,楊婵望着趙德家後院那棵樹想到。
“這是怎了?”趙遠山笑問道。
“在想平哥兒明兒又能回來了。”楊婵揚起笑容,時間真快,轉眼已經七月底,再過二十天,就是中秋佳節。
“等他這次回來,歇息兩日,咱們就去鎮上住幾日。”家中這時候沒什麽農活,村裏雜事多,偏愛找趙遠山這個秀才公講理,他也想着到鎮上清淨幾日。
說到這個,楊婵不禁噗呲一笑,“怕那個嬌花纏着你。”
“蟬兒。”一聽到嬌花的名字,趙遠山就黑了臉。
嬌花這名字取得好,人卻是一點都不嬌俏也不如花美,長得黑黑壯壯的,約莫一米五高,一百四五重,長得着實難看,偏自譽美人。
這嬌花的娘更奇葩,原是東李村嫁到後山村,那地兒實在偏,窮的連飯都吃不上,嬌花娘挨不住苦,懷着孕轉嫁到劉家村,生下嬌花後,同劉家村的丈夫生了個女兒叫羞花,結果羞花還沒滿兩歲,就帶着嬌花嫁去鎮上一戶窮苦人家。
過了十年,在那邊生了一子一女,帶着嬌花回劉家村看女兒之際,也不知被誰說動,竟然抛棄了鎮上的丈夫孩子,帶着嬌花回了劉家村。
對于楊婵來說,這是不可思議的,不是說古代女子三從四德,抛頭露面都不行?就算小戶人家和鄉下女子可以,但是也沒有這樣嫁來嫁去的吧?這個嬌花娘簡直刷新了她的三觀。
還是二嬸給解了惑,有陪嫁的一般都是大戶人家的姑娘,或是殷實人家。
像鄉下女子,出嫁女方都是要收錢的,家中兒子多又窮的就多收些,家中好些又疼女兒的就少收些或不收,有些人家實在沒錢,直接換親也是有的。
就是将自個女兒和別人家的女兒對換,讓自己兒子有個老婆,好傳宗接代。
娶個媳婦少說七八兩銀子,這對于一般人家,就是全家家當,稍微困苦些就拿不出這些銀子來,所以對于鄉下男子而言,能娶上個媳婦就不錯了,哪還管是不是成過婚,生過孩子。
當然,好人家肯定看不上,也不會要這樣的女子。
嬌花娘回來,鎮上那位丈夫肯定是不同意,家中兩個孩子正是要娘的年紀,他一個男人怎麽帶的了兩個孩子,這不,找到劉家村來了。
村裏有點事就愛找村長講案,坐在一起跟開會一樣,楊婵閑着沒事跟趙遠山過去見識過兩回,有時候還算有用,有時實在好笑。
一般都是為了他家用田水多了,你家地挖過了,把我們上面的田邊小路都快挖塌了,諸如此類……
這次算是大事情,可不得找村長。
劉家村的村長則帶着趙小花來找趙遠山,對于村長找上自己,趙小花很是自得,這讓她在村中聲望高很多,可不是立馬答應了。
既然趙小花出動了,軟聲哀求,趙遠山實在不好拒絕。
正是這次,趙遠山見着回到劉家村的嬌花娘還有嬌花,嬌花頓時雙目發光,覺得自己遇上良人,知道趙遠山是秀才之後,更是心花怒放,覺得回跟娘回劉家村實在是對了,半點沒有先前的不不情不願。
趙遠山已經成親了?那根本不是問題,哪個女子有她漂亮,只要她好好打扮打扮,相信趙遠山一定被她迷住,休了家中的醜婆娘。
這些都是趙嬌花的原話,就站在趙家村的大樹底下說的,當時真的雷到一大片人,二嬸三嬸四嬸全都來和楊婵學了一邊。
就是趙小花也提了一籃子蛋來,來來回回說自個真的只是想找弟弟幫忙,沒想到給添麻了。
叫楊婵是哭笑不得,那嬌花又不是天仙,至于嗎?
還別說,嬌花娘真的請了媒人上門,當時別提多熱鬧。
楊婵出門見到嬌花娘時,就見她的臉一陣扭曲,想來她還真的信了自家女兒,楊婵是個醜的不能見人的婆娘。
問題不是這個,問題是嬌花娘果然已經奇葩,明知趙遠山已經成親,還找媒人來。
那陣子他們家可熱鬧了好一陣,最近也熱鬧,那嬌花直接改上門了,每日早晚都來敲門,時間扣得準準的。
楊婵一次都沒出去過,一是她真的不将那嬌花看在眼裏,二來麽,就是想要看看趙遠山的熱鬧。
“好吧!那咱們明兒就是鎮上住幾日。”楊婵又是一笑,“不過你那朵嬌花可別堵到鎮上來,那你趙秀才丢人可丢到鎮上去了。”
趙遠山的臉更黑了,正想解釋,就聽到‘啪啪啪’的敲門聲,一聽這震耳欲聾的聲,就知是那朵嬌花來了。
楊婵看了眼日頭,“還別說,我還挺想讓那朵嬌花每日來敲門,準點報時,多好。你自個去說吧,我去做飯了。”
門外,嬌花一臉嬌羞的敲着門,遠處不少村婦探頭探腦的張望,現在每日就指着這熱鬧開心了。
趙遠山深吸一口氣,打開門,入眼的就是那張畫着兩個紅雞蛋的臉,還有那身又紅又綠的裙子,如果楊婵在這,一定會驚呼‘聖誕樹’,可惜趙遠山不知道聖誕樹這種東西,所以無法形容嬌花美人的傑作。
“進來吧。”趙遠山黑着臉道。
嬌花明顯受寵若驚,“你……你叫我進去?”先前她一直敲門,趙遠山都不開門,後來開門也是冷着臉趕她離開,現在竟然叫她進去,一定是他家醜婆娘不在家,這麽一想,嬌花大搖大擺的進去,就見院子收拾的幹幹淨淨,院子兩邊還種了不少花,葡萄架上挂着一串串葡萄,比她之前去過的村長家還要好。
進了大堂,見擺件精致大方,還要牆上漂亮的畫,沒有一處說不出不好來。
“院子裏的花是我娘子種的,她平日就愛修剪花枝,采花瓣做成花茶或是糕點,屋裏的布置都是我娘子安排的,瞧着大氣精巧,牆上的畫是我娘子畫的,字是我題的,平日她愛彈琴,然後我吹簫或是看書,偶爾我讀書練字,她在一旁繡花做衣服,我身上還有小草,平哥兒的衣服鞋子,從頭到腳都是她做的,她還愛做吃的,我燒火,她做各種精巧的糕點和湯。”說到這,趙遠山将楊婵做的四色糕點放到嬌花跟前,又給她倒了杯茶,“茶是娘子早上沏的,有些涼了,将就着喝吧。”
一段話說下來,嬌花沒能插上半句嘴,現在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低頭捏起一塊點心吃了,只覺得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我……我會……”嬌花頓時說不出話來,她會種菜但是不會種花修花,她認得幾個字卻絕對不會寫字更別說作畫,她連琴長什麽樣都不知道,她倒是會女紅,頂多縫縫補補,絕對做不出趙遠山身上這麽精致的衣裳,還有他腰間挂着的荷包,那上頭的花紋她見都沒見過。
還有她剛才吃了的糕點,她家平日吃頓幹飯都難,更別說這種糕點了,從小到大,唯一吃過的就是糯米糕。
站在廚房門口的楊婵一動不動,眼眶微紅,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感動,原來她做的點點滴滴,趙遠山都看在眼裏,記在心底。
端着綠豆湯出來,楊婵淺笑道:“這就是嬌花姑娘,早聽過大名,沒想到今日才見面。”
望着笑靥如花的楊婵,嬌花目不轉睛,這就是羞花說的醜八怪?
“我,我娘等我回去吃飯,先走了。”嬌花站起身逃也似的離開。
“這是怎了,莫不成我真的醜的吓死人?”楊婵愣愣道。
趙遠山不客氣的接過綠豆湯,一飲而盡,“是美的吓死人才對,我早說過,蟬兒只需往門口一站,那什麽嬌花春花的都會羞愧而逃。”
橫了他一眼,楊婵奪過碗回廚房,道:“就你油腔滑調。”
剛才那感動,還是省省吧。
翌日一早,一家子坐上牛車前往鎮上,不想半路遇上嬌花,兩人皆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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