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落敗

心，咚咚咚跳得很快，不自主地腳步也邁得很快。

手裏的包仿若已幻化為一把砍刀，現在她便是要提刀上門手刃仇人。

剛才在車上想好的話一遍一遍在腦子裏過，極盡她至今所學，誓要把每句話每個字都削得尖尖的，力求一出口便能殺人于無形。

不過誰料，天公不作美。

沈梅出去擺攤還沒回來。

聽到這個消息，樂展顏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怔愣在原地。林嘉生則背着書包跑進了屋。看着這破敗的小院，樂展顏心裏竟然起了一絲落寞。

不一會兒屋裏傳來一個略帶疲憊的聲音，“快讓老師進屋坐。”

樂展顏剛走到門口，一陣難聞的氣味撲鼻而來，不由微微皺了皺眉，但最後還是忍着不适走了進去。

進屋之後，樂展顏四下打量一眼。屋子裏擺滿了各種雜物，牆上貼着幾張泛黃的日歷畫報，旁邊便是林嘉生的獎狀。半米見方的窗戶邊擺了一張不大的床，床上躺着一個男人。床頭貼牆還有一張單人床，看樣子林嘉生應該就睡在這兒。

“嘉生，快給老師搬個板凳。”見她站着，男人忙招呼着。

樂展顏的注意力這才又落在男人身上。仔細一打量，心頭微震。照理說，他的年紀應該不大，但是頭發已經白得差不多了，臉上也瘦得只剩一層皮，身上套着一件深藍色的汗衫，看起來就像七八十歲的人。

“小樂老師。”林嘉生搬了個烏黑的木椅子放到樂展顏身後。

既然她要找的人還沒回來，那便坐着等吧。樂展顏對林嘉生說了聲謝謝後坐下。一低頭就看到床腳堆着一些核桃殼，而核桃殼上的兩個不大不小的鵝卵石應該就是用來開核桃的。在樂展顏的記憶裏，只有在外面找不到核桃夾才會用其他的東西砸，沒想到……

“不知道您今天要來。嘉生，去倒杯水過來。”

“哦。”

“林嘉生等一下。”樂展顏回神，忙叫住林嘉生。“我不渴，不用了。你去寫作業吧，我和你爸爸聊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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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生的小床邊上有個小桌，但是因為現在時間不早了，屋裏光線不是很好，林嘉生便拿着書包去外面做作業去了。

樂展顏想着他們說話，挺吵的，出去寫作業剛好。但她沒想到的是，林嘉生不過是為了省點電費。

“老師，是不是我們家嘉生在學校闖禍了？”男人問得小心翼翼。

雖然此行是為了讓這家人都不好過，但是她精心準備的“大禮”還是等沈梅回來之後再拆更好。面對男人的詢問，樂展顏微微一笑，道：“沒有。林嘉生在學校表現很好，學習也很刻苦。我來只是想來跟你們随便聊聊。想說怎麽才能讓孩子學得更好。”

聽聞不是兒子闖禍，男人松了口氣，“是是是。我和他媽都沒什麽文化，也不會教孩子。所以還得靠老師們多費點心。”

樂展顏不由在心裏冷笑，但面子功夫還是要做足的。

“嗯，您客氣了。教導學生是我們的職責。”

聞言，男人甚是高興地露出了一個笑容。不過下一秒，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神色陡轉，看樂展顏的目光也閃爍起來。

“剛剛聽嘉生叫您，您就是樂老師吧。那個……那個……”

見他吞吞吐吐的樣子，樂展顏隐隐猜到是什麽事，“有什麽事就直說吧。”

看她樣子，感覺挺和善的，男人心裏的猶疑也消了一分，道：“就是上次孩子他媽去學校的事……真是對不住了。”因為臉上沒什麽肉，稍稍一皺眉，便擠出了好幾道褶。

對不住？比起當年的事，那點小吵小鬧又算得上什麽。

樂展顏扯扯嘴角，“是我沒考慮周全，才出了那樣的事。導致你們對我的教學能力産生了質疑，林嘉生媽媽說我誤人子弟的時候，被我們年級主任聽見了，還叫我去談話，讓我好好反省。”說得雲淡風輕，但是人都應該聽得出來她話裏有話。

樂展顏饒有興致地等着看對方是什麽反應。只見男人臉色緊繃，不一會兒，嘴角抖得厲害。良久，沉聲道：“給您添麻煩了，真是對不住。”費力地撐起上身，沖樂展顏低了低頭。

如果沒有最後那個動作，對于他的識趣樂展顏還挺享受的。但是，那只是如果。沒想到，有一天她也竟然也會利用自己的優勢去逼着一個已經沒了雙腿的人低頭。心裏莫名騰起一股無力感和自厭。看來，不是勢均力敵的仗打起來一點都不舒暢。

樂展顏暗自祈禱，待會兒沈梅對她的态度最好能有多惡劣就多惡劣，能多惡毒就多惡毒，如果能動手她也樂意之至。

男人見她不說話，便又道：“您也看到了，這個家全靠孩子他媽撐着，她心裏苦，加上我們兩都是大老粗，說話得罪的地方，樂老師您別跟她一般見識。”

樂展顏現在正想的都是怎麽和沈梅針鋒相對呢，哪兒還聽得別人說她好話，哪怕這個人是她丈夫她也聽不下去。便将視線移向別處，故意忽略男人的話。

目光順着對面那面牆慢慢往裏面走，走到牆尾的時候，因為一張遺像停了下來。好奇心驅使，樂展顏稍側身體，定睛一看。沒想到，竟是一個少年。

看着那張黑白照片，樂展顏條件反射道：“那是……”

男人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頓時黯淡了幾分，默了片刻才道：“那是嘉生的哥哥，十幾年前出車禍……”後面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了。

就在這一瞬間，樂展顏突然就忘了他們之間的恩怨，低聲道歉，“不好意思。”

男人看着那張照片，思緒已經飄遠，沒聽到樂展顏在說什麽。過了一會兒，自顧自地道：“若不是那場車禍，我也不會落得這步田地。但是對方也是有權有勢的人，咱們這種平頭百姓哪裏能說上話。”說完長長舒了口氣。

樂展顏不禁想起小姑說過的一句話，“她家掀不開鍋，丈夫瘸了那都是報應。”可不是嘛，當初需要他們說話的時候，打死不吭聲。怎麽樣，後來想說都說不上了吧。

“不過，雖然沒有讓對方償命。但是換來嘉生能去第一小學念書……也值了。”聲音裏帶着一絲欣慰。

樂展顏猛地擡頭看向他，心頭巨震。

一個兒子和終生癱瘓能換來一個上學的機會就已經心滿意足了？！難怪，難怪從見到她，他便是一副低聲下氣，生怕得罪的樣子。

男人還在絮叨，但樂展顏卻越聽越心慌。因為她清楚地感覺到先前那種充滿每個細胞的決一死戰的氣勢在男人的故事裏正迅速的從自己身體裏抽離。

如果在待下去，她那可笑的同情心怕是又要上房揭瓦了。

心裏一慌，樂展顏“噌”一下站了起來，動作太大，男人終于停了下來，看着她。

自知自己的行為有些突兀，情急之下，便胡亂找了個借口，“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有事，今天就這樣吧，下次再來打擾。”

說完不等對方回答，樂展顏急忙往外走。

“樂老師，樂老師！樂老師您等一下！”

聽到對方喊得那麽急，怕他亂動從床上摔下來，樂展顏還是停了下來，站在門口。

“還有什麽事嗎？”聲音平穩，不複剛才的慌張。樂展顏在心裏一遍一遍地默念沈梅的名字，以此來提醒自己千萬不要對這家人存有任何的同情。

“嘉生！嘉生！”男人沖外面喊了兩聲。

林嘉生聽到爸爸的聲音，忙應了聲，“來了！”

進屋的時候，也不讓樂展顏讓一讓，從她身邊的空隙鑽了進去。

見到兒子，男人指了指牆角的一個衣櫃，“你把櫃子裏的東西拿給樂老師。”

“哦。”

然後就看到林嘉生從衣櫃裏抱出一包東西。用平常買菜的時候用的那種綠色塑料袋裝着，上頭的扣系得又緊又規矩。

林嘉生拿着東西走到樂展顏面前，遞給她，“小樂老師。”

這是要給她塞好處嗎？暗自不屑。

樂展顏并沒有伸手去接，看向床上的男人，“這是？”

“上次孩子她媽去學校的事後來我們也覺得也不對，給您添了不少麻煩。一直想給您賠個禮，但是家裏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這是老家自己種的核桃，核桃補腦，沒事就剝了點。本來還在想怎麽拿給您，今天來了就帶走吧。”

樂展顏這才注意到，塑料袋裏裝的都是核桃仁。沈梅忙着掙錢，想來這些核桃就是林嘉生的爸爸剝的了。不自主又看向床腳的那堆核桃殼，要多少核桃才能剝出這些核桃仁。一個一個全是用鵝卵石壓，又要費多少力氣。

“留給林嘉生吃吧。小孩子正是要補營養的時候。”樂展顏拒絕了。雖然心底有個聲音說，接着吧，拿出去就扔了，沒什麽可惜的，這些都是他們欠自己的。但是她沒辦法不去想，按照市價，這些核桃仁拿出去賣能賣多少錢，而這些錢對于他們來說又意味着什麽。

“家裏還有呢。您就收着吧，不然我心裏實在是過意不去。”

聽到父親這麽說，林嘉生自作主張地就把東西塞到樂展顏懷裏。但是樂展顏卻像是接了個燙手山芋，驚地往後一躲，核桃仁就掉在了地上。那塑料袋本就不怎麽結實，這麽一摔，當即裂開來，核桃仁也滾了出來。

看着地上的東西，樂展顏頭也不擡地說了聲，“不好意思。”然後便落荒而逃。

……

視線模糊，有些看不清路，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

快走到巷子口了，眼角餘光看到不遠處有個人影。樂展顏用力的眨眨眼睛，好把眼淚逼回去。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緩緩擡頭，但當看清那個人之後，視線再一次模糊。

樂展顏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而後小跑起來，最後一下撲進那人的懷裏，忍了多時的眼淚再也不受控制了。

哽咽出聲，“梓書。”

而回應她的仍是那兩個再熟悉不過的字。

“我在。”

作者有話要說：

室友生病了在寝室休息，打字聲音有點吵，所以只好在本上寫好，等到她起來在打到電腦上。so，親們原諒我的遲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