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回憶

115號記憶的起點，是一片蔚藍的海域，但是非常模糊，仿佛只是短暫的幻夢。然後它只記得漁網，狹小的水箱，束縛雙手的繩子，被抓起來的許多同類，人魚的哀鳴。之後就是日複一日研究所的日子，手腕上永遠佩戴的标牌，戴着口罩，或溫和、或兇狠、或冷漠的研究員，每日被投喂精心搭配的食物，兩個月一次定期抽血與檢疫。與它一起被售賣的同批，和它一樣從幼年期被捕撈然後人工養殖長大的有三條，其他是人工繁殖出來的。而它不知道的是，很多品相不夠好的人魚，被用來解剖研究生理構造，每次蒙着黑布被擡出的，是它同類的軀幹。它懵懵懂懂只知道要乖巧要溫馴，研究員們才會給它足夠的食物與溫和的對待，它從一個幼年期的小小魚兒，慢慢發育長大，乳房鼓起，腰肢變細，魚尾妖嬈而長。頭發長到可以裹住軀體。人魚是雙性的動物，雌雄同體，但最終會随着各自身體和意志的選擇，慢慢分化成更具單性特征的個體。而兩套性器都會保留。除了交配期間，生殖器官都隐在鱗片之下。而它也并不知道自己和每一個同伴的成長軌跡，提供了這些人工養育人魚的珍貴資料。它唯一的朋友是當初S先生沒有選擇的薔薇色頭發的112號。

112號和它又不同，112號是在幼年期結束後才被捕撈起來的，它對海洋的美好記憶遠比115號深刻，它甚至有個名字，叫芙羅西，當然這個名字已經被112這個編號抹去了。所以112號格外憎恨人類，因為它被不止奪走了自由，還被奪走了名字，它本是自主的靈魂，卻成了試驗品與寵物。一開始112號總是因為過于叛逆被懲罰，是極巧妙的體罰，它會痛，卻不會留下痕跡。因為它樣貌很美，一早就是被計劃出售給權貴把玩的。有痕跡的話，可是要貶值的。

曾經在研究員們都休息了的夜晚，115和112號就在相鄰的水族箱裏隔着箱壁小聲講話，115號總是喜歡聽112講起它們的故鄉——大海，是多麽湛藍深邃，多麽溫柔多麽浩渺無垠，可它記不清了，卻反複在腦海裏用想象描摹出一個海洋的樣子。它天真而好奇，而112號是悲傷而懷念的。兩個人慢慢成為朋友。在被買家S先生買走的前一晚，112號給了它一小塊海晶石。112號告訴它，随着人類科技的進步，世上的各種魔法慢慢都衰落了。曾經輝煌過的海底人魚文明不複存在。但是他們或許可以通過這個傳聲，這是112號家族裏古老的一種方式。人魚的歷史，沒有人教過115號，如果哪個人魚說得過多，可能會遭到懲罰。115號雖然不是全都能聽懂，但還是很乖地點點頭，把小小一粒海晶石藏在魚鳍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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