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邺城的元夕無疑是很熱鬧的。
走在邺城人頭攢動的街上,穿着留仙裙的應珺披着鬥篷,手裏拿着自己做的燈,好奇地睜着一雙大眼睛左顧右盼,仿佛怎麽都看不夠似的。
大抵是因為胡漢混居,元夕的燈會上也有着不少長相與漢人迥異的異族人行走在街道上。大家一起穿着光鮮漂亮的衣裳,臉上戴着面具,手裏拿着小吃,一同賞燈猜謎,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顯然應珺已經恢複過來了。雖然穿着厚實的鬥篷,但那卻一點都沒有影響到她的行動。
應珺興沖沖地穿梭在人群之中。為了讓她玩得盡興,芙蕖和羅衣便接過了他們一開始手中提着的燈。這樣一來,兩個人走得沒她快,沒幾步就走散了。高長恭見她們這樣,便放了她們兩人提着燈随意去玩,自己則慢慢地跟在了應珺身後。
反正這條路就是通往樂安公主府的,讓她玩上一玩也沒什麽不好。
走到一個放着很多面具的攤位前時,應珺拿起了一個面具,不知怎麽就想起了在軍營時的那一眼。
彼時,高長恭并沒有戴着面具,甚至也沒有穿着铠甲。她走進軍帳,他就這麽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急忙眨眨眼,将記憶中的場景趕出了腦海。
“芙蕖姐姐,羅衣姐姐,你們看——”應珺舉着面具回頭,想要找兩個丫鬟,卻在看到自己身後的人時怔住了。
她鮮少與高長恭靠得這麽近。
高長恭身穿黑色的大氅,正站在她的身後,俯身看着她手上的面具。
那是一個黑色的面具,與他在軍中戴的那個有着相同的形狀,只是上面的紋飾不同而已。
“王——”
高長恭用眼神制止了她要繼續說下去的話。
“叫我四郎君便好,”他說,“這面具,你要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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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珺愣愣地點了點頭。
高長恭看她這樣,便掏出荷包,付錢準備買下這個面具。
“等等,郎君,您不買嗎?”看到高長恭只付了一個面具的錢,應珺急忙攔住了他,“您看,這個面具怎麽樣?”
說着,她又随手從攤上拿了另一個面具,比着放在了高長恭的臉上。
攤主雖然是邺城人,但鮮少見到他們這般姿容出色的男女。他看到應珺将那樣一個青面獠牙雙眼外凸的鬼面扣在了那看起來宛如玉雕的郎君臉上,不由得失笑出聲。
“娘子,郎君這般品貌風流,您怎麽就選了這麽個面具,”他笑道,“這是我這攤子上最醜的面具了,換一個好看點的如何?”
應珺這才定睛看向了自己随手拿來的面具。
那面具果然是醜,比高長恭自己的那個鬼面還要可怕吓人。
“那就換……”她伸出手去,想要拿回那個面具,卻被高長恭避開了。
“無礙,我就要這個。”高長恭看了她的動作一眼,将它直接戴在了自己的頭上。
攤主收了銀子便不再多話,只是看着那一前一後離開的男女,感嘆了一番邺城竟然還有如此風采的美人,便忘了這件事了。
高長恭買了面具,遮住了自己那極其吸引別人視線的臉。到了一處人流較少的地方,他才終于停下了腳步。
他這才回身看向了自己身後。
可是那名少女卻已經失去了蹤影。
高長恭只覺得自己胸腔中似乎有什麽東西猛地撞上了自己的肋骨。他略有些急促地跨開大步,似乎正準備去往人群中尋找那個與他一同出來的小姑娘,就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正在奮力擠出人群。
那正是一直跟在他後面的應珺。
“王……郎君,郎君,等等我嘛,”大約是現在已經興奮起來了,應珺沒有再那麽戰戰兢兢地守着禮儀,說話聲音也大了不少,“這裏人這麽多,您走得太快啦。”
高長恭沒說話,只隔着面具,低頭看着她。
被這樣看着,應珺有些扭捏,也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還是擡頭看向了面前的男人。
她伸出手,獻寶似的将手裏的東西遞了出去:“王……郎君,您嘗嘗看!這是我最喜歡的吃食!”
那是一串糖葫蘆。誘人的鮮紅果子被一層透明的冰糖包裹着,看着就讓人食欲大增。
“我們家所在的村子沒這樣的市,但有時候舅舅舅母帶着表哥去鎮上趕集,我便會纏着他們給我帶些城裏東西,”她笑着,臉頰上因為興奮泛起了紅暈,“哥哥和舅舅都給我買過,特別好吃!”
她要将她最喜歡的吃食第一個給王爺品嘗享用。
看着少女緊張又期待的眼神,高長恭将面具推起,咬下了一顆果子。
“好吃嗎?”她問。
高長恭點了點頭,看着她白裏透紅的臉蛋,一時間有種想要感受一下她肌膚的溫度的沖動。
而應珺似乎也感受到了什麽,盯着面具下那張白皙秀氣的容顏發起了呆。
旁邊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兩人的對視被打斷,都匆匆忙忙地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他們看向了發出喧嘩的地方。
原來那裏是一個挂着許多燈籠的攤販。
與旁邊的燈籠都不同,這家的燈籠做工十分精致。而最為吸引應珺目光的,則是幾盞不停旋轉着的走馬燈。
雖然她自己也做了燈,但應珺自己做的,不過是些最簡單的紙糊燈罷了。見到了如此精致的走馬燈,她才知道自己做的燈有多麽簡陋。
看樣子,剛剛是有人在猜謎。
應珺盯着那走馬燈目不轉睛的樣子引起了高長恭的注意。他将面具戴回臉上,扶着應珺的肩膀,讓她與自己一同過去。
“這燈怎麽賣?”因為戴着面具,高長恭的聲音有些變化,但也足夠讓應珺回神了。
“郎君好說,”攤位上的老者笑道,“我這燈,不賣。”
聽到對方這樣說話,高長恭也沒生氣,只是繼續耐心問道:“在下若是想要這燈呢?”
“那就請您猜個迷吧。”
這老者既然有底氣猜謎送燈,他出的迷也定然不會簡單。高長恭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見到了一排竹簡。然而這些寫着謎面的竹簡卻鮮少有因為猜中而被翻過去的。
高長恭細細看去,發現這些字謎果然不簡單。他一個一個看過去,直到眉頭深鎖,卻仍舊是一個都猜不到。
不過,卻又并不是毫無頭緒。只要他想,他就能猜到。
應珺猜到了他想給她贏回一盞走馬燈來,但又不忍心看他那慣常總是運籌帷幄的頭腦為了個不值一提的燈謎而為難,便大着膽子扯了扯高長恭的袖子。
“郎君,我、我可以不要這燈的,”她小聲說道,“您看,我有燈,不用費心——”
高長恭仍在專注猜謎,被她這一扯,差點被打斷思緒。他為了不被打斷,順手握住了拽住自己衣袖的纖小手掌,便繼續思考謎題了。
他因為太過專心,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動作。
然而應珺已經被他手上的溫度燙得不敢動彈了。
她只覺得,自己的手被一抹溫熱握住,而那抹溫熱從自己的手上開始,逐漸擴大範圍,慢慢蔓延到了她的臉上、脖子上,直至她的全身。
等她再度回神,便是由于一陣熱烈的叫好聲。
應珺眨了眨眼,看向了自己身旁的男人。
“小應,”他的聲音低低的,但确實是在叫她沒錯,“挑一盞吧。”
應珺猛地擡頭看他,卻只見到了一張醜醜的面具。
高長恭鼓勵般地又點了點頭,應珺才伸出手,指向了其中一盞燈。
那燈上畫着許多身披铠甲的将軍。
“我要那個!”
“好。”
應珺接過攤主給她的燈,又向他道了謝之後,才跟着高長恭離開了人群。
她提着燈,心不在焉地跟在高長恭身後。然而卻在路過一個路口的時候,被人猛地拉了一把。
應珺差點撞上了一輛牛車。
“你這丫頭,走路不看路在想什麽?”高長恭的話語雖然是在訓她,可是卻并不兇,“小心被車撞到。”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謝謝王爺。”
“我說了不要叫我王爺,”高長恭低頭看她,“叫我什麽?”
“……郎君。”她腼腆地叫了一聲。
“嗯,”男人點點頭,“還有,我不姓王,我姓高。”
原來自己剛剛不小心叫錯的,都被他聽到了呀。
應珺突然覺得很熱。
但她并沒有意識到這是因為自己臉紅了,還覺得是戴着面具空氣太悶的緣故。所以,她便将面具摘了下來。
然而面具的挂繩卻卡在了她的發上。
因為要去樂安公主府,所以兩位丫鬟給應珺梳的是那種華麗的飛仙髻。挂繩卡在了她的發髻和簪花上,她又看不見,不免會扯亂她的發絲。
高長恭看不過眼,便伸手推起面具。
而應珺則被那一瞬間的美景驚住了。
燈火闌珊之中,男子将臉上的漆黑鬼面推起,露出了一張極美的、霞姿月韻的臉龐。
他眸中仿似閃爍着點點星光,正帶着微微笑意,專注又疼惜地看着她。
“我來吧。”他說。
任由他繞到自己身後,幫她将那面具的挂繩從簪花上解下,應珺看着自己手上的走馬燈,悄悄地笑了。
“謝謝……郎君。”
自以為自己聲音太小而對方聽不到的應珺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氣,卻聽到了一個帶着笑意低沉清越的嗓音從自己身後傳來。
“娘子不必多禮。”
聽到這句話,應珺不禁低下了頭,露出了一個羞赧卻欣喜的笑。
她喜歡聽他這麽叫她。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靈歌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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