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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珺就這麽在永泰寺住了下來。
大約是因為她幼年時期雖然被鄭家人照顧着長大, 但有時候也會幫忙做一些粗活累活,所以在沒有丫鬟的情況下,在寺院中需要自己動手照顧自己的生活對于應珺來說也并沒有讓她覺得很難熬。
早上起來先去打水洗漱, 随後用過早膳便跟着明覺師太一同念經祈福, 祈福結束之後回房歇息, 有時做些刺繡之類的針線, 有時則是在書案旁邊抄寫佛經——
倒真的算是個祈福的樣子了。
這日,應珺在早膳時分不小心将一碗稀粥不小心潑到了衣襟上, 于是便回去換了衣裳。待她拿着髒污的衣裳來到寺院後方的小溪邊上準備洗衣服的時候,卻不小心聽到,有兩位曾經在住持講經時見過的小師父也在不遠處洗衣。
“師父,您聽說了嗎?最近新來的那位,是那位小郎君未過門的夫人, ”那位稍稍胖一些的小尼姑先開口說道,“真不知那位郎君到底是怎麽想的, 竟然把這般美貌的娘子放在我們這樣的地方。”
“這你就不懂了,”那位年長些的、看起來約有四十上下的女尼點了點小尼姑的額頭,“咱們寺院雖然不大,且離邺城遙遠, 但卻因着幾位公主的緣故, 算得上是極安全的。那位美貌的娘子住在這裏為她的夫君祈福,不僅安全,還能得到明覺師太的照顧,何樂而不為?”
“是這樣嗎?師伯會照顧她?師伯那人, 不是最是嚴肅端正的嗎?她怎會關注這樣一位俗家娘子?”
小尼姑的疑問, 同時也是應珺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她在這裏已經住了許多天了。然而這位師太還同第一日一樣,對她極為尊敬, 并且極為照顧。
那态度一點都不像她對其他人那般。
明覺師太是這座永泰寺中身份極高的存在,雖然不是住持,但住持卻也十分尊敬她。并且這幾天應珺也觀察過她,發覺她的一舉一動,看起來不像是位高僧,倒像是位皇家的女官——
應珺回想了一下她那日見到的,高長恭與這位明覺師太說話時師太的态度,覺得自己似乎猜到了些什麽。
“那位郎君乃是齊國如今的宗親,他的母親也是皇族中人,在世時也曾經住在我們這裏潛心修佛,”年長的尼姑試試開口,“現如今住在院內的那位娘子,既然是他的夫人,那麽日後定會有些個什麽潑天富貴,你我得罪不起。”
“師父!”小尼姑的求知欲并沒有得到滿足,“你這樣說不對。”
“怎麽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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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的身份,弟子當然是知曉的,”小尼姑看起來頗為嚴肅,“但是,郎君的母親既然曾經居住在我們佛寺之中,那麽便是出家人了——現如今那個皇族,當真會認她回去?”
被稱作師父的女子愣了愣,有些感慨地嘆了口氣。
“當今聖上并非善類,然而主子……”她頓了頓,不知道省略了什麽,再沒有說下去,而是換了種方式,轉而極為嚴肅地看向了她的徒弟。
“那位郎君的母親當日既然被永泰公主所收留,那麽她便是永泰公主所認可疼惜的存在,是最最尊貴不過的。永泰公主于我們永泰寺的大恩大德,你還小,不懂。然而郎君的母親是永泰公主帶回來的,那郎君便是我們寺院的大恩人、大靠山,我們只是幫他一點小忙,這并不算什麽。”
應珺沒有再去注意那師徒二人又說了什麽,只是靜靜地抱着自己的衣物,直到那兩師徒離開,她依然頗為震驚地站在原地。
她到底聽到了什麽?
永泰公主的事情,她是聽明覺師太提到過的。
前朝北魏年間,北魏孝明帝元诩在位之時,宣武帝胡靈太後大權在握。然而胡靈太後陰狠毒辣,不擇手段,孝明帝的妹妹永泰公主不堪重負,便在此處削發為尼——而這座寺廟也改名為了永泰寺。
可是,北魏孝明帝在位期間,那是大約三四十年前了。
根據剛剛那位師太的話,王爺莫不會是永泰公主的後人?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永泰公主早年便對皇室生活失去熱情,早早便在此出家,并未進行大婚,哪有可能會有什麽後人。
可是如果不是永泰公主的後人,那會有誰呢?
應珺只覺得腦子一團亂,但卻怎麽都想不明白。
但是若是永泰公主,那便只能是北魏元氏了。
北魏元氏人口繁雜,就算是應珺的母親這樣的流離鄉野的存在都有,聽聞還有淪落風塵的存在——若是這樣看來,王爺的母親能住在這座寺院之中,也算是不錯了。
推算到了這一步,應珺對高長恭的身世,突然有了一絲絲的心疼。
王爺的母親大抵也是出身元氏。然而,同樣是元氏貴女,三哥河間王高孝琬的母親便是尊貴的文襄皇後,而王爺,卻只能“不得母氏姓”。
她并不了解高長恭的身世,但也多少聽過一些。那時她在蘭陵王府,閑閑無事的時候便會去陪伴衛嬷嬷,而從衛嬷嬷的話語中,她多少可以得知一些事情。
比如,衛嬷嬷是王爺生母的貼身侍女。
比如,文襄帝高澄當初姬妾無數,然而各個都在族譜玉碟上有所記錄。然而蘭陵王的生母,卻由于種種原因,并沒有留下姓名——而這正是她自己要求的。
又比如,當年王爺母親身死,其中似乎有什麽事情和高湛有關。
再多的,她就不知道了。
但是這般沒有生母護衛的王爺,幼年時到底是怎麽度過的?
他不像她這樣,可以漫山遍野地撒歡亂跑,只能孤身呆在偌大的王府中,連母親都不能陪他。
應珺第一次發現,自己對王爺的情緒,除了敬重,還多了一絲憐惜心疼。
在這寒冷的冬日,她突然很想見到他。
想用力地擁抱他,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對方,告訴他,他們是一樣的,她會一直陪着他。
可是,他現在正在專心致志地準備作戰,她一定不能打擾到他。
洛陽是齊國重要的軍事要地,一旦被周國和突厥聯手攻破,後果将不堪設想。
她現在也沒了洗衣服的心思,便抱着衣服回到了房間,放下之後決定去後山跟着其他的師父們一同挑水。
可是當她挑着空水桶往後山走的時候,又聽到了兩個人在說話。
不過這次不同的是,說話的人雖然穿着寺院女尼的衣服,發出來的聲音卻是男聲。
并且,他們聲音雖然極小,但她卻因為這幾個月跟着蘭陵王學武,耳力也有所增長。
聽了每兩句話,應珺便臉色大變。
她沒有再猶豫,而是立刻丢下了水桶,抓住一個小師父,請她轉告明覺師太,而她自己則是飛奔回了院子,便飛身上了高長恭臨走時留給她的那匹馬,前往洛陽——
那兩人之中,一人口音與她日常所接觸的人口音都不一樣,并且話語之間還提到了南陳皇弟安成王陳顼,而另一人也表露了身份——對方竟然是北周派來隐藏在北齊多年的探子。
她的腦袋中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出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也想不出到底應該怎麽解決。
但是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将這個消息盡快地告訴高長恭,讓他做好準備。
雖然她相信,以王爺的身手和警惕性,一定不會出什麽大問題,但她還是免不了要擔心。
畢竟這次北周直接派出來了二十萬大軍。
刀劍無眼。就算蘭陵王武功再高,那也不能說明他就是絕對安全的。
此時此刻,應珺只想立刻來到他身邊,告訴他——
周國已經和南陳的陳顼有了密謀,要在三日之後,洛陽城外,刺殺齊國蘭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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