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賈護奉皇命為蘭陵王送來二十美人, 然而王爺不近女色,最終只為了讓賈護不好交差也為了讓皇上放過他,從這二十位美人之中僅僅選擇了一位留下。

這件事在整個齊國, 一度傳得沸沸揚揚。

然而這件事真正的主角, 卻僅僅只是躲在王府之中, 沒有出門罷了。

因為應珺發現, 當她再度回到王府之時,王爺對她的态度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對于這種變化, 應珺自己也覺得恍若夢中,并且似乎有些不怎麽适應。

其實若是讓她自己來說,應珺自己也說不出來到底是哪裏發生了變化,但是她就是覺得,這和以前的王爺有些不一樣了。

“王妃, 這是芙蕖姐姐剛剛為您做好的甜湯,您趁熱喝了吧。”細細小小的女聲傳來, 斜靠在窗邊羅漢床上的應珺側過頭,看到的是穿着王府侍女服的張麗華。

她覺得有些無趣地轉開了頭:“罷了,把湯放下,你出去吧。”

張麗華咬咬嘴唇, 将湯放在了一旁的矮桌上, 自己卻站在了床腳,并沒有離開屋子。

應珺懶懶散散地靠着,也沒有再看她,只是盯着自己手上正在把玩的團扇:“怎麽還站在這兒?”

“回王妃, ”張麗華的聲音越來越小, “是王爺,王爺說王妃的身邊不能離了人, 必須要有人與王妃呆在同一個屋……”

雖然尚未舉行婚儀,但蘭陵王府上下早已改口。原本應珺還會覺得有些不自在,但這次經歷之後,高長恭再勒令全府改口,她卻再沒有說什麽。

腦海中一晃而過那張臉,應珺嘆了口氣。

“你出去,叫羅衣進來。”她這樣說道。

自知惹了王妃不高興,張麗華垂着頭,安靜地離開了屋子。

應珺的雙眼看着手中的扇子,思緒卻不禁飄回了她剛剛回來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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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排在賈護帶來的美人隊伍的最後。賈護帶人進去宣讀了高湛的旨意之後,她們這群美人便挨個走進了王府的正廳。

高長恭身後一邊站着施侍衛,另一邊站着一位眼生的侍衛,靜默地坐在主位上,平靜無波地看着面前的這群嬌豔的少女。

他的眼神始終沒有任何起伏。

原本,高長恭的眼神是淡漠而沒有任何溫度的。可是當他看到排在隊列最後的那位明眸皓齒的少女之後,眼睛卻驀地睜大了。

“王爺,這是皇上分派下來的任務,”賈護苦笑着說道,“無論如何,您——”

“不用說了。”高長恭擡手制止了他繼續說話,“我選她。”

“我只要她。”

他的手直直指向了應珺。

應珺當時就愣在了原地。

不過其實不只是她愣住了,在場的所有人也都愣住了。

應珺當時十分茫然地看向了高長恭,卻只見到他眼神中透出了她以前似乎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十分熱烈的情感。

可是還有些什麽是她所無法了解的情緒。

那種情緒有些像她奄奄一息倒在邙山戰場時看到的、他那個時候的眼神中透出來的情緒。

她的心跳很快,并且聲音很大。她站在那裏,只覺得周圍一切的聲音和人和事都消失了,她的眼裏只有他一個人。

而在高長恭的眼裏,她似乎也看到了類似的情緒。

不過,高長恭的理智還沒有消失。他向賈護道了謝,賞下了東西,吩咐兩個侍衛送客,才吩咐她跟上,兩人一前一後地往後走着——目的地是他就寝的院落。

應珺安靜地跟在後面,沒有在意王府中其他人的竊竊私語,只默默地走着,偶爾在周圍沒人的時候飛快地擡眼,看看自己曾經熟悉的王府。

雖然過了這麽久,但這座王府依舊沒變,還是她熟悉的樣子。

蘭陵王的王府算不上大,但也絕對不能算小。這條路似乎突然變得無比漫長,但應珺只需要悄悄擡眼,看一眼自己前面的那個背影,她就覺得心裏仿佛沁了蜜一樣。

進了寝院,高長恭依舊沒有說話。他示意應珺進門,自己過去關上了院門之後,才終于伸出手來。

他伸手拉過了應珺,帶着她進入了裏屋。

“王爺——”

應珺感覺有些怪異,終于開口說話了。

然而,她這一開口,結果就是被人用力攬入了懷裏。

應珺把自己埋入了高長恭的懷中,自己也伸出手去,緊緊地擁住了高長恭的腰身。

“王爺,我好想你,”她的聲音被衣服阻擋,變得有些悶悶的,“和王爺分開了這麽久,我一直都很想念王爺。”

高長恭沒有說話。他将自己的手放松了一些,低頭,看向了懷中的姑娘。

他的眼睛是純黑色的,卻黑得透亮,宛如被滿天星辰所點綴的夜空,應珺一與他對視,就會忍不住沉浸在他的眼中,再也轉不開眼。

“我也一直記挂着你,”他低下頭,有些控制不住地用嘴唇輕輕碰了碰她的額頭,“抱歉,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應珺感受到了額頭的觸感,臉上有些發燙,但還是搖了搖頭:“這是我自己不小心,怎麽能怪王爺呢?”

“但若不是因為我,你也不至于要受這一遭罪。”他低聲說道,“高湛與胡氏一直在逼我,而你是我的軟肋——只要我一天沒有向他們低頭,他們便一天不會放過你。”

“王爺這話說的,”應珺大着膽子,擡頭,伸手撫上了男人的臉頰,“如果沒有我,他們也一樣會這樣對其他人——就算樂安公主無事,但也還有昌邑公主和義寧公主。公主們金枝玉葉身份高貴,怎能遭受奸人謀害?而我,我的命是王爺救下來的,就算是為了王爺,我也要替了公主們,免得公主們遭罪不是?”

“身份?”高長恭伸出手,擡起了應珺的下巴,“你自己不也是東魏公主的女兒,你怎麽就不說自己的身份?”

應珺一驚:“王爺?”

高長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應珺終于被他放開。兩人一路來到了羅漢床。高長恭坐了下來,伸手攬過面前的姑娘,讓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随後,他伸出手,從自己懷裏掏出了一樣東西。

應珺接過了那樣東西,雙眼慢慢地睜大了起來。

雖然早就有所猜測,但是她這是第一次看到這件東西。

那是一塊十分眼熟的玉佩。與她自己的那塊,形狀、大小,甚至是色澤,都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

但是上面的圖案不一樣。

她自己的玉佩,上面是螭龍。而這一塊,上面是應龍。

“王爺,這?”

“這是我的母親留給我的,”高長恭說,“莫再說什麽身份不身份的話了。你是北魏元氏的後代,我也是。我們的身份地位相當,你嫁我,是門當戶對。”

應珺臉頰緋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高長恭。

“我知道,你總是覺得,自己身份地位,與我并不相配;所以有時候總是将自己擺在了一種地位很低的位置,”高長恭一手攬着她,一手握着應珺的手,“但是你看,我有的玉佩,你也有;我是元氏的後裔,你也是。我們并不差着什麽,我們身份地位相當——”

“你總說你的命是我的,但你也救了我的命。既然如此,你的命是我的,我的命也是你的……”

“我們扯平,可好?”

……

屋外傳來了一陣請安的聲音,應珺擡眸,看到的是穿着一襲淺色常服走進來的高長恭。

她也坐起身來想要向他行禮,卻被高長恭按住了肩膀。

應珺沒辦法,只是坐直了身子收回了腳,讓高長恭能有個位置坐下。

“王爺,”應珺小聲說道,“您怎麽來了?”

高長恭沒說話,只向外看了一眼:“麗華不合你心意?那将她調走就好。”

“王爺,我不是這個意思,”應珺有些糾結,她一時間有些想不出來自己應該怎麽表示自己的意願和想法,“我并沒有對麗華不滿意。”

“那你是對芙蕖和羅衣不滿意?”高長恭伸手端過那碗甜湯,舀起一勺,遞到應珺唇邊,“無礙,你馬上就是這王府的女主人了,你願意怎麽處置她們都行,哪怕是——”

“不不不,不能發賣,”應珺慌了,她避開了勺子,說道,“我只是覺得……”

高長恭挑眉,放下了勺子:“怎麽,覺得她是我的人,你便不放心用了?”

“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張麗華和賈大娘母子都是高長恭的手下,應珺雖然有過一次兩次的猜測,但見她們都表現得十分正常,便沒有多想。然而當她真正回到了高長恭的身邊,聽到他親口将她們的身份告訴她,她才真正地感受到了震撼和歡喜。

自己真的被這個男人保護得很好。

高長恭原本放下的勺子又舉到了她的唇邊。應珺羞紅了臉,自己接過了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

看着她把一碗甜湯喝完了,高長恭将碗遞給門口伺候的芙蕖,他才終于重新看向了應珺。

“你雖然還沒嫁我成為我的王妃,但已經算是王府的女主人了,”高長恭看着她,“你若是有什麽想說的,盡管直說了便是,不用這般躊躇猶豫。”

應珺停了一下,最終還是開了口。

“王爺,我并沒有埋怨你的意思,我對芙蕖羅衣和麗華也沒什麽意見。芙蕖羅衣是樂安昌邑兩位公主仔細調//教出來的,任是規矩體統都是頂好的;麗華雖然年幼,但她小小年紀膽量非凡,獨自一人前往南陳,還潛伏在韓子高府邸一直在保護我陪伴我,這是王爺對我的疼惜,我十分感激。王爺對我的大恩大德,我真的無以為報,又怎能……”

高長恭眨了一下眼睛。

“前日你剛回來,我對你說了什麽?”

應珺愣了愣,随即臉色爆紅了起來。

——前兩日,高長恭對她說,要她對他平等相待。若不然,他會用些別的辦法“懲罰”她。

雖然高長恭并沒有對她說具體的“懲罰”是什麽,但是應珺自己卻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麽,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王爺!”應珺一邊裝作有些嗔怒地叫了他一聲,一邊斜了他一眼。

高長恭從這一眼中竟然看出了以前從未看到過的新鮮感。他微微一笑,伸手捏了捏應珺的臉頰:“看來,你是很期待我的懲罰了?”

“我沒有!”

看到她又羞又惱地臉紅成了蘋果,高長恭才終于不逗她了。

“好了,不要生氣。”應珺被他攬入懷中,“我說過,你我平等相待便好,不要說那些虛的。什麽恩德不恩德的……莫再說了。”

“好,我不說了便是,王爺不要生氣。”

應珺笑了笑,側過身子,伸手摟住高長恭的腰身,把自己也整個人靠了進去。

“但有一事,我必須要告訴您——”

應珺擡頭,表情嚴肅地看着高長恭:

“今年天象有異,東邊地區可能會發大水。每逢這種時候,黎民百姓的田地便會顆粒無收,甚至只能靠賣兒鬻女、易子而食而過活。王爺——”

高長恭伸手,掩住了她的嘴。

“你只需要将這件事告訴我就可以了。剩下的,讓我來。”

作者有話要說:

武成賞其功,命賈護為買妾二十人,唯受其一。——唐·李百藥《北齊書·卷十一·列傳第三·文襄六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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