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應珺一個人歪在榻上, 手裏把玩着高長恭新送給她的金釵。

這是高長恭特地命人為她打造的。花樣并不是多麽好看,充其量只能算是普通精致而已,然而應珺對它卻可以說是愛不釋手了。

對于應珺來說, 這是高長恭送她的第一份禮物——精致程度一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所表現出的心意。

“王妃, 河間王來了, 正在前院等您,”馮小憐的聲音從門口傳了進來, “要婢子為您梳妝嗎?”

河間王?三哥?他現在來蘭陵王府做什麽?

應珺坐了起來,叫了馮小憐和張麗華為她進來梳妝打扮,便帶着她們前往前院了。

應珺與河間王高孝琬的交集并不是很深,但是也比之蘭陵王的其他兄弟要好一些。因為他是文襄帝高澄的嫡長子,又與高長恭年齡相近, 所以就算明面上他一直與高長恭在作對,但暗地裏卻依然在幫助他。

比如, 讓應珺假充為崔王妃的表妹。

而最近,高孝琬又接連受到盤查——據說是有人向高湛舉報說高孝琬意圖謀反,所以最近他們的境況并不是很好。

“三哥萬安,”應珺梳妝好了之後, 就來到了前院, 果然見到了等在那裏的高孝琬,“三哥,夫君他并不在府中,您請稍坐片刻, 等他回來了再與他議事。”

可是高孝琬卻搖了搖頭, 定定地看着應珺:“弟妹,本王來此并不是為了找四郎議事的。”

他說:“我是來找弟妹的。”

這就奇了。

“三哥?”

應珺還想再問些什麽, 可是卻被高孝琬打斷:“四郎既然在忙,那本王就不打擾他了。母親只是想見見四弟的新媳婦,還請弟妹給個面子,與本王去一趟宮裏吧。”

原來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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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孝琬的生母是東魏孝靜帝元善見的親妹妹,封馮翊公主,也是文襄帝高澄的正妻。她住在靜德宮中,人稱靜德皇後。靜德皇後平日裏相當低調,從未出頭,就連之前太子大婚的時候都沒有出席,而現在竟然要見高長恭新娶的媳婦,這倒是有點意思。

不過換個角度想想也能理解。應珺雖然不知道高長恭的生母她的婆婆到底是哪位,但是那畢竟也是元氏的姑娘——而這位靜德皇後也是元氏出身,想見見高長恭的媳婦也無可厚非。

于是,應珺答應了高孝琬的請求,與他一同前往靜德宮去見文襄皇後。

因為靜德宮地處偏遠,所以從處于邺城市中的蘭陵王府出發,還需要相當一段距離。乘着牛車往過,又是約莫半個時辰,他們才終于來到了靜德宮。

宮人通報了之後,高孝琬才領着應珺走了進去。

靜德皇後元仲華是個溫婉大氣的美人,就算現在年歲漸長,那股獨屬于她的氣度卻依然沒有改變。她原本正靠在榻上,随意地翻動着手中的書本,聽到通報便立刻起身,看向了門口。

應珺随着高孝琬的介紹俯下身去行禮,卻在擡頭的時候,被面前女人的神色吓得吃了一驚。

應珺被那般交織着喜悅和激動的眼神看着,也有些愣愣地看着她,卻被元仲華一把拉入了懷中。

“容兒,是容兒——你果真是容兒的女兒!”

元仲華臉上原本的平靜無波徹底地消失殆盡。她摟着應珺,控制不住地抽泣着,哭的不能自已。

應珺驚慌失措,卻并沒有掙脫她的懷抱。元仲華就這樣摟着她,又哭了一會兒,才慢慢地平複了自己的心情。

“你和容兒真的一模一樣,”哭夠了,元仲華放開了應珺,拉着她到一旁坐下,“容兒沒死,這就太好了。”

“……娘娘?”

看着應珺疑惑的表情,元仲華笑了笑,又摸了摸她的發絲。

“你的母親,名叫元熙容,是我親妹子,”元仲華看着她,目光卻似乎透過她在看着別人,“早些年跟着父親去了長安……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根據元仲華的敘述,應珺大概知道了這個故事的來龍去脈。

元熙容是北魏清河文宣王元亶的小女兒,因為是庶女,所以并沒有得到重視。彼時,元仲華雖然年紀不大,但對于父親這個乖乖巧巧的小女兒卻很是稀罕,自小便帶着她一起玩耍。

“後來,孝武帝西遷,父親也追随而去,卻被神武帝追回——可是,他原本帶着妹妹一同上路,回來的時候,卻将妹妹弄丢了。”

應珺恍然大悟。

這就是母親為何會流落鄉野的原因。

明明是出身富貴的皇族貴女,可是卻被生身父親丢在了半路上。難怪母親會告訴她,不要去尋找自己的身世,只當自己是個普通的平民百姓,好好活着——便好。

對于她的母親來說,皇族身份帶給她的只有恐慌和害怕,錦衣玉食的皇族生活可謂是一點安全感都沒有。反而是身為平民的父親,給了她安穩又平靜的生活。

“我一直以為,妹妹是得了病,在外面去了。”元仲華繼續說道,“直到三郎告訴我——四郎的新媳婦兒,是個眉目之間與我有些相似的女孩兒。”

“今日看到你,我才真正相信,容兒她活得好好的,還有了孩子……這樣我就放心了。”

“可是,母親她——”

應珺還想說什麽,但卻被元仲華打斷了。

“無礙,”她說,“無論如何,她在民間,總有着一個真心待她的男人,還有了與愛人一同誕下的孩子。無論如何,她也曾經幸福地生活,這就足夠了。”

應珺聽到這裏,該知道的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她沖元仲華抿嘴一笑,有些腼腆地問她:“那我是該喚您‘姨母’還是‘母親’?”

元仲華被她的乖巧逗得恨不得把她摟在懷裏好好揉一頓:“你是四郎的媳婦兒,也是三郎的表妹,随你怎麽叫,總歸我們都是一家人。”

應珺正待開口,卻冷不防聽到門外傳來了一陣喧嘩。

他們一同看去,卻是一個穿着龍袍的人正面色陰沉地走進來。

是高湛。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竟然從晉陽回來了。

“朕真是沒想到,難得來探望大嫂,竟然碰到了河間王,還真是湊巧,”高湛假笑了一下,說道,“還有這位,莫不是三郎新納的美妾?”

“陛下這話說的,”元仲華的神色恢複了冷淡,“這是四郎的新媳婦兒——本宮聽聞四郎的媳婦兒姿容美麗,沉魚落雁,便讓三郎叫四郎帶來讓我見見。只不過四郎恰好不在,四郎媳婦兒便自己來了——本宮見見自己的兒媳婦兒,可有什麽不妥?”

“四郎的媳婦兒?這便是長恭親自向朕求娶的荥陽鄭氏?”

高湛似乎這才終于看向了應珺。

應珺有些怕他認出自己,便低下頭“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妾鄭氏見過太上皇陛下。”

“擡起頭來,讓朕瞧瞧。”

聽到高湛低沉的聲音,應珺有些心驚。

但她還是擡起了頭。

果然,高湛一眼就認出了她。

可是他竟然笑了。

“竟然是你,”高湛的聲音極輕,輕得仿佛他一點都沒有生氣,“長恭最終,竟然還是娶了你。”

“是,太上皇,”應珺毫不避諱地與他對視,“夫君他還是娶了我。”

她不會忘記,這便是逼迫高長恭做他不喜歡做的事的人,更是差點殺死她姐夫的人。

雖然高孝瑜并沒有死,可是下令鸩殺他的,正是面前的這個人。

“他還是不聽我的,”高湛又笑了,可是聲音卻大了起來,“他不聽我的!”

“太上皇,您只是夫君的九叔,”應珺依舊聲音平靜,“您不是夫君的父親,他沒有必要聽您的。”

“可我是他的叔叔!”

高湛突然大吼了一聲,狀似瘋癫地咆哮了起來,“他為什麽不聽我的!”

“太上皇——”

“你給朕閉嘴,朕不想聽到你說話!”高湛猛地抽出了自己腰間的佩劍,指向了依舊跪在地上的應珺,“你閉嘴!”

“他和他娘一樣,你也和他娘一樣!你們為什麽都要違抗我的意願,都不聽我的!”

……

看着瘋癫的高湛,應珺有些害怕。她躲閃着高湛的劍,可是卻還要擔心元仲華和高孝琬。

因為他們在一開始就将仆從婢女全部打發出去了,而高湛進來的時候,似乎也有什麽計劃,将所有人都留在了門外。現在,偌大的宮殿裏竟然只有應珺、高孝琬、元仲華與高湛四人。

而應珺還直面着高湛的劍。

“太上皇,”應珺卻還是開了口,“蘭陵王他是您的侄子,不是您的所有物。”

她的聲音很輕,仿佛害怕驚到了什麽人。

“蘭陵王有權利拒絕任何他不想接受的安排。”

“蘭陵王的娘親也是一樣。”

高湛沉默了。

原本應珺以為,這樣就可以成功了,然而高湛卻又突然發了瘋。

他甚至弄掉了他的發冠。

“他不能!”他揮着劍,想要砍向應珺,“他憑什麽不聽我的!他是我的侄子,他必須要聽我的!”

應珺一邊躲避,一邊覺得心驚,可是卻始終無法理解:為什麽高湛會對高長恭這樣執着?為什麽他執意要讓高長恭聽他的?他到底把高長恭當做什麽人來對待?

“九叔!”

一聲“九叔”破空而來,宮殿中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發出聲音的方向。

是高長恭。

因為靜德宮的門被高湛的人守着,而宮外還有高湛帶來的禁軍,所以高長恭不知道用什麽方法,竟然從窗子翻了進來。

“九叔,侄兒來遲了,請九叔責罰。”

高長恭從窗口翻了進來,走到了應珺的身旁,與她并肩而立。

高湛沒有動彈,只提着劍,靜靜地看着他。

原本以為一聲“九叔”就能喚醒高湛的神智,可當他看到高長恭與應珺并肩站着的時候,卻似乎更加瘋狂了。

“我不許!我不許你和這個女人在一起,你不能不聽我的!你一定要聽我的話,一定要——”

一開始,他似乎還能保持理智。可是到了後面,高湛卻又提起了劍,徑直地砍向了應珺。

為了保護應珺,高長恭将她護在了身後。可是高湛畢竟也是能禦駕親征的人,功夫雖然不至于像高長恭這樣優秀,卻也不差。他追着高長恭夫婦一通亂砍,甚至差點刺中了高長恭的胳膊。

元仲華一直在旁,愣愣地看着這混亂的場面。

可是當高長恭的衣袖被高湛刺破的時候,她終于回過了神來。

“造孽,造孽啊!”她哭喊着沖高湛說道,“高湛,九郎!你怎麽能這樣對四郎!你當真忘了,武泰公主到底是怎麽死的嗎?!四郎他是武泰公主唯一的孩子啊!”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用的是元脩西遷的歷史背景。

他在東魏被稱作東魏出帝,西魏則是西魏孝武帝,理論上來說是北魏的末代皇帝。

他西遷之後,北魏分裂為東魏和西魏。東魏被高歡控制,西魏被宇文泰控制。

也就是後來的北齊和北周。

女主的娘親是虛構的,歷史上沒有這位元熙容,清河文宣王元亶只有兩個女兒:河南公主和馮翊公主元仲華。而他還有幾個兒子,其中一個就是東魏孝靜帝元善見。

關于男主的娘親,之前的玉佩和“元氏”是一個提示,現在的“武泰公主”是另一個提示。

下章就什麽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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