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白書抿着嘴和衆人對視着,他平日裏抿着嘴時, 圓圓的眼睛裏是帶着笑意的, 所以即便表情再怎麽嚴肅, 肉肉的臉頰看上去還是有些可愛, 像個單純幹淨的白兔子。

但是現在,他繃緊着臉頰,那雙溜溜圓的雙眸微挑, 裏面一絲情緒都沒有, 加上手中那把冰冷的劍, 讓他顯得格外的冷然。

白書習慣了翻牆找韓司恩, 沒想到今日會跳到衆人眼前,這讓他本是陰郁的心情更加陰郁了。

而在場的人,被他突然這副模樣出現也給震了一下。

姬洛看着白書眉峰微皺, 柳州城周邊這種情況, 白書絕對不可能是去狩獵去了,那他身上的血怕是人血了,只是不知道是什麽人。

周馬安看着白書手中的劍和他衣擺處的血跡,心中微動, 看向韓司恩皺眉道:“這位是?”

韓司恩沒有理會周馬安,而是直直的望向白書道:“怎麽了這是?”

他自然是知道白書去做什麽去了, 語氣難得溫和了那麽兩分。

白書并不是傻子, 他看人看事還是非常透徹的。雖然為人古怪了些, 但基本的是非觀在他哥哥白文瀚的影響下還是有的。

只不過平日裏白文瀚寵着他, 他活的相對于其他人比較肆意随性些罷了。

白書知道自己這副模樣被人看到了, 現在不當着這些柳州官員的面把事情說清楚,以後怕是會有人從中作梗,連累到白文瀚。所以在韓司恩開口詢問後,他便立刻道:“我這幾天在城裏無意看到些受傷的流民,又聽到巡防的兩江總兵府的人談起文安縣的大王山,被一群強盜常年占領着。說是這些強盜殺人向來越貨無惡不作,官府這些年屢屢圍剿都未成功。這次兩江受災嚴重,他們食物匮乏,便搶了文安縣周邊的幾個村子了。今天我閑着沒事便去大王山轉了轉,正好碰到這些強盜下山,便把他們解決了。”

白書這話語氣平平,好像是在随口說今天天氣真好。周馬安那張向來能忍耐的臉,難得變換了下,是極力忍耐之下的欣喜,他望着白書正色道:“本官雖然不知道你是何人,但看得出你是一介布衣,看在你是欽差大人随身侍奉的,就不追究你的無禮了。只是大王山有強盜的事,本官早已上折子禀告皇上了。大王山地勢兇險,易守難攻,又是文安通往柳州的必經之地,而那些強盜占山為王,為此本官還請兩江總兵府出了兵,也沒能解決這個心頭大患,本官一直為此難以安眠。如果那些強盜真的被你解決了,本官一定要上報皇上,對你進行嘉獎。”

白書聽到周馬安這話,道:“那個領頭的強盜是個獨眼龍,我把他們殺了之後,就把獨眼龍的屍體拎到了兩江總兵府,給他們留了那些強盜被殺的地址。我拎屍體時,城內很多人都看到了,我還聽到他們說這個獨眼龍是個非常有名的強盜,說是什麽二當家的。我回來的時候,看到總兵府出兵了,現在他們可能已經确認玩了這些強盜的身份。這些強盜是我殺的,但是功勞我就不和你們這些當官的搶了,你怎麽看起來還不高興了。”

周馬安神色微僵,嘴唇微抖,一時間又說不出話來了。

一旁的韓司恩看到這種情景笑出了聲,周馬安話說的漂亮,要給白書請功,心裏卻想要把白書生吃了。文安縣離柳州城不算近也不算遠,那裏地處的确兇險,易守難攻,但也不是攻不下來。

這些年周馬安這些官員雖然沒有直接和那些強盜勾結一起,做着那些穿着官服為官,脫了官服為匪的事,但他對那些強盜一直是默認存在的。他們年年剿匪,總是要花銀子的。朝廷撥下的銀子他們這些人并沒有完全看在眼裏,他們看在眼裏的是那些被商人的孝敬,那些銀子可比朝廷撥款要多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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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白書突然冒出來把他們這條發財的路給斷了,如果朝廷細查,肯定會發現苗頭,周馬安心中自然是又驚又亂的。所以他嘴上說着好聽的話,心裏卻是一直在想着一些惡毒的計劃,例如把那些強盜的身份掩蓋城普通人,然後快馬加鞭上折子給皇帝,說自己縱容手下之人,讓他故意殺人冒充強盜領取功勞。

想到這裏,韓司恩望着白書眉眼彎彎,眼中難得含了點笑意,他對着白書悠悠道:“周大人并非是在責怪你,你看他現在心情頗好,怕是一時間激動的都說不出話了。你的這份功勞,周大人會記在心裏,時常感念的。說來,皇上如果知道多年沒有被官府剿滅掉的強盜,被你随手就給廢了一個,肯定是要大力嘉獎的。你即便把功勞讓給了別人,也少不了你的那一份。也幸好,那個獨眼龍強盜太過特別,被城中的來百姓認出了,你不至于會被人賊贓陷害,要不然你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周馬安被這話說的耳朵熾熱發紅,他知道現在自己是被韓司恩在指着鼻子無能。

他雙眸微暗,心中各種想法一閃而過,面色卻絲毫不變,甚至變得略帶幾分恭敬了,他順着韓司恩的話承認自己以往辦事不利,然後又以今日不便把赈災的銀子帶走,需要多做幾日準備為由離開了。

韓司恩看着周馬安等人離開的背影,上挑了下眉毛。他揮手讓所有人退下,自己和白書、姬洛和姬越三人則前往偏廳去了。

韓司恩覺得很有趣,白書的出現,加上自己剛才話裏的不客氣,周馬安剛才心中的殺氣都快跳出胸膛了。

而且如果周馬安心底對付自己的辦法成功了,的确會給他們這些人帶來一定的禍端,皇帝那裏他怕是要不好交代了。

周馬安對他一路抄家的行為心中甚為防備,那幾個小官的背景雖然不深,但周馬安還是感到了自己對他的威脅。

周馬安是個能狠下心的人,對他的殺心一直都有,只是他為官這麽多年,向來小心。這些天一直在暗地裏做準備,順便等待京城确切的來信。

今天周馬安無意中被白書把強盜的二當家給捉了刺激的殺氣急促了,加上自己的那些話。

周馬安摸不準自己的脈,怕他強行抄家那般強行插手強盜的事,會把他牽連出來。于是這人突然想冒險把他們給就地解決了,當然最主要的是把韓司恩給解決了。

姬洛是皇子,姬越是雍郡王世子,他們如果死在江南,那皇帝必然震怒。加上這些日子他們兩個在外人面前是不管事的形象,倒是沒那麽紮眼。

他們現在所住的院子是周馬安找的,院子雖然大,但是也不能住下自己帶來的這麽多人。這院子被禁衛軍守護着,随行護衛軍在離此處不遠的地方,赈災的官銀是在這個院子的。

而且這些院子裏藏有機關,周馬安準備找機會讓假扮強盜,把韓司恩這些日子抄家的那些官員給殺了,再把韓司恩帶來的那些禁衛軍和護衛也殺些,把赈災的官銀給搶走些,就當是強盜的報複,他們還會随意留下一些證人的。

人死如燈滅,遠在京城的皇上接到折子再派人前來查案時,他做事的尾巴都掃幹淨了。

皇帝如果非常看重韓司恩,非要治他的罪,他朝堂上有人脈,總能為他打點一番,最壞的結果不過是辭官歸故裏,但銀錢還在手,人還在活着。

如果幸運的話,頂多是被貶到他地,以後還能出入朝堂。怎麽做都比被韓司恩逼着去死要好的多。

又或者是即便殺不了韓司恩,但能把那些被他抄的官員殺了。讓那幾個官員臨死前說出些那些被抄出的銀子,是韓司恩故意設計陷害他們的話,他們是無辜的,總是能讓皇帝心裏對韓司恩有芥蒂的。

想到周馬安心中的盤算,韓司恩輕笑了下。無論哪個時代的人,惡毒起來,真是非常讓人難以置信的。

只是誰讓他有能聽懂人心思的能力呢,這真是個非常好用的能力。那些人所有的肮髒心思,随意起個念頭,在他面前都無所遁形。

他不需要相信人,他只需要知道身邊所有人的想法就好,那樣就不會被背叛,也不會再被人關起來。還可以随時随地能調整自己要說的話,要做的事,讓自己過得随意灑脫。

白書看着韓司恩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包子臉頰鼓了鼓,他上前一步打破場上的平靜,道:“這個周大人不是個好人,臨走時眼中有殺氣,會不會狗急跳牆?”

姬洛沉着臉也上前一步,道:“我同意白書的話,周馬安在柳州經營了這麽多年,手中有銀子,也有自己的勢力,我們還是小心點為好,寧可信其有。”

他心裏其實不大贊同韓司恩一直這麽直白的用言語挑釁周馬安的,周馬安肯定恨死韓司恩這張嘴了。站在姬洛的角度來向,韓司恩這麽做只是一時的舒爽,留下的禍患太深,實在不是什麽明智之舉。

只是他看着韓司恩平靜的模樣,心裏還是嘆了口氣。韓司恩上輩子就是這種天不怕地不怕,一心不想活的性子,這輩子只不過更加變本加厲了而已。再者,韓司恩和他不同,他是想坐那把天下最尊貴椅子的人,對待朝臣要講究制衡之道,很多話他不能說,很多事他心裏明白卻不能這麽做。說起來,他對韓司恩活的這麽潇灑,還是有點羨慕呢。

只可惜,他自己心底的欲望太多,考慮的事情也太多,做不到韓司恩這般。

韓司恩懶懶的道:“既然這樣,那就請兩江總兵江水生來一趟吧。江水生和周馬安不算一路人。他雖然不參與兩江政務,但兩江決堤死傷無數,皇上未必饒得過他。他心裏明白,要不然也不會被周馬安給利用了,他需要功勞,我們正好可以給他這個機會,讓他保護着我們。”

姬洛道:“你有把握他不會向周馬安透露消息?”

韓司恩的大拇指和食指相互搓了幾下,然後他道:“沒把握,但總要試一試的,要不然周馬安狗急跳牆了,我們說不定都得死在這裏。”他雖然無懼生死,但是總不好連累無辜人和他一起去死的。

姬洛表情有些凝重,白書看着韓司恩,道:“沒關系,我武功高,可以護着你的。”

一旁的雍郡王世子姬越臉上閃過一絲茫然,他說:“不至于吧,你們是不是太多心了,我們來柳州這麽多天都沒什麽問題。韓世子雖然說話不中聽了些,但他畢竟是皇上親封的欽差。周大人即便是心裏有些不舒服,但也不至于像你們說的這麽嚴重吧?咱們是不是過于擔心,有些草木皆兵了?”

姬越話音落下,迎來了六只眼睛。姬越眨了眨眼,問道:“我說錯話了嗎?”

姬洛搖了搖頭,這并不能怪姬越,說到底姬越雖然是雍郡王府世子,但一直過的是鮮衣怒馬公子無雙的生活。

雍郡王手中并沒有軍權,也沒有影響朝堂的實力,雍郡王府現在被人看在眼裏,只是因為皇帝忍了雍郡王一兩分罷了。

而且這個時候的姬越,還沒有接觸那些朝堂的臣子,還沒有挑起雍郡王府的擔子。

當然,如果他本人不是重活一次,也不會輕易對周馬安起疑心就是了,畢竟這人在官場上的名譽還算好的。

至于白書為什麽有這種想法,他經過這些天有意無意的觀察,發現白書在狩獵時,對動物的情緒變化非常敏感。經常是那些動物藏的好好的,沒到目光觸及處,白書的箭已經射過去了,想必對人也是一樣。

周馬安如果有不好的心思,即便在怎麽隐藏,無意中也會流露出一些的,被白書感受到了所謂的殺氣,這大概是武功高強人的一個特點吧。

而韓司恩有這種想法,姬洛是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在姬洛看來,韓司恩本身就是個極為古怪的怪人,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

想到這裏,姬洛一錘定音,道:“那我們就請兩江總兵江水生江大人悄悄的來一趟吧,有備無患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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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被他們讨論的周馬安,此時已經回到了自己府上。他一回家便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了。

這是周馬安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他在遇到需要做抉擇的事情時,總是會這麽做,以便讓自己不那麽浮躁。

總督府上的人都知道他的這個習慣,如果哪天周馬安從外面回來直接去了書房,總督府的任何人,包括他的妻子都不會前去打擾他的。

不過今天倒是例外了,周馬安正在書房裏閉目想着自己腦中成型的計劃,想法一旦起了,就難以抑制了,周馬安想着自己計劃裏面明顯的漏洞和未來要補救的方法。

他府上的管家劉根用特殊的敲門方法,敲響了書房的門。

周馬安猛然睜眼,目露精光,他讓劉根進來。

劉根進來後,從懷裏小心的拿出一封信,低着頭雙手捧着,十分恭敬的說道:“老爺,京中來信了。”

“快呈上來。”周馬安坐直了身體,語氣稍嫌急促地說道。

劉根忙走上前,把信地遞了上去,然後自己便退出書房了。

周馬安匆匆把信打開,剛剛看了幾行字,他便揚了下眉,心底繃緊的那根弦放松起來。

周馬安冷哼道:“原來韓司恩現在不過是個被韓國公府放棄的世子,我就知道,一個敢把自己親叔叔都給抄了的人,和韓國公府裏絕對有嫌隙。等韓平被抓的消息傳到京,韓國公府對韓司恩更是不會護着忍着了。現在韓司恩就是仗着皇帝一時間的寵愛,才會這麽急躁的胡作非為。無非是怕在皇上面前失了寵,在韓家無法立足罷了。”

說完這話,周馬安又細細的把後面的事情看了一遍,然後便把信合上了。

在皇帝命令韓司恩為欽差,三皇子和雍郡王世子随行時,他就接到了京中的來信。

因那時皇帝對江南之事震怒,所以信上說的比較籠統,只說韓司恩是個做事不考慮後果,不會留情步步得罪人的人,抄了吏部尚書李家,目前頗得皇帝的喜歡,暗示他做事要小心一點。

在韓司恩到達江南,完全不按理出牌就抄了第一個官員的家後,他便立刻派人前往京城,讓他們務必打探韓司恩和三皇子、雍郡王世子所有最近的詳細情況。

韓國公府不是好惹的,雖然擋不住他做事,但心裏總要有個譜的。

現在這封信來的簡直是太及時了,韓司恩已經被韓家放棄了,又因為随意抄家,引起了朝堂衆人的公憤。這些天一直有人上折子給皇帝,要求他嚴懲韓司恩,惹得皇帝在禦書房口中怒斥韓司恩做事荒唐過分。

如果這樣,那他要做的事成功了,日後被查阻力又會小一些了。

想到這裏,周馬安拍了拍信,大笑了兩聲道:“韓司恩啊韓司恩,這次連老天都站在我這邊,我倒要看看你以後還怎麽嚣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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