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夏夜裏的公園微風徐徐, 草叢間蟲鳴不斷。

然而這本該悠閑的環境此時氣氛緊張, 苑曉陽渾身微微顫抖，在高大健壯的周強面前顯得十分弱小。但他沒有閃避, 雙眼定定地看着周強。

周強看着他, 片刻一聲嗤笑, 說道：“陸朗已經孬到得讓你當替死鬼了嗎？”

苑曉陽緩緩搖頭, 說道：“這不幹他的事。”

六個小時前。

苑曉陽站在走廊尾端，看着回到學校的陸朗匆匆走進7班，又匆匆離去。

他等了一中午，終于等到這一刻, 一确認陸朗回到教室後便立刻進入7班。

他不知道周強坐在哪裏, 但他敢肯定周強肯定和陸朗一樣坐在最後一排。而像他們那樣的人, 上課肯定是不學習的，桌面不會出現課本、筆袋或是其他和學校有關的物品。

他在踏入教室的瞬間鎖定了一個只放了一瓶水的座位, 若無其事地經過座位，同時暗暗伸手拿出剛被放進去的那張紙。

苑曉陽的表情和往常一樣，沒有顯露出內心的緊張。

他低頭看了那張紙一眼，果然和他想的沒錯, 陸朗今天就約了周強。

他把那張紙塞進口袋裏，接着走向以前同班的一位同學。

那同學成績不錯，常和苑曉陽讨論題目，看到苑曉陽出現完全不覺得哪裏不對。

苑曉陽朝他道：“我前天拿到了一道題, 挺難的，解了一天都解不出來, 你幫我看看。”

同學一聽到有學霸不會的題，興趣馬上來了，說道：“什麽題，快拿來。”

苑曉陽把題拿給同學，順道向同學借輔導書，說是想看看。同學正被題目吸引，自是不疑有他，讓他自己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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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手挑了一本，拿着輔導書走到一個四周沒人的空為，坐下攤開書。

同時，他拿出早已備好的紙筆，迅速下筆。

“曉陽，我想明白了，你看看是不是這樣！”

“好了？我來了！”

苑曉陽起身回到同學的座位邊，寫好的紙虛虛地揣在手中。

那同學給苑曉陽講題，講完了，苑曉陽把借來的輔導書還他，又拿回自己的書，最後循着剛才的路徑離開七班。

而他離開時，周強的抽屜中已靜靜躺着另外一張紙。

七點

XX路公園

不見不散

陸朗

同樣的紅色紙張，同樣粗黑豪放的字跡，就像陸朗親手寫的一樣。

那是只有善于模仿字跡的苑曉陽才能做到的事。

兩個小時前。

苑曉陽背着書包離開學校。

他沒有照着他和陸朗說的一樣去到奶茶店，而是直接回到家裏。

一回到家，他把陸朗給他的書包小心放好，又脫下校服，找出穿得最舊的那一身家居服換上。

要出門挨打了，他自然要換一身壞了也不那麽心疼的衣服。

他坐在床邊，手上緊緊捏着陸朗給他的小羊挂飾，閉着眼不停地深呼吸。

陸朗好不容易才有了改變的念頭，他不能放任陸朗又受到傷害。如果陸朗又傷痕累累的回家，肯定又會和哥哥起沖突，這些天的努力又要白費了。他不想要這種事發生。

沒事的，他可是勇敢的咩寶。

苑曉陽睜開眼睛，眼神中充滿了堅定的勇氣。

“這事情因我而起。”苑曉陽看着面前的周強，“那便由我結束。”

周強靜靜看着他。

“當初你和陸朗願意出手幫我，讓那群人不再找我麻煩，我很感謝你。”

“我知道因為這事你看我不順眼，覺得我孬。我承認，我沒種，我膽子小，不敢自己出去對抗那些人，得靠着別人幫我。”

“但這是我自己的問題，我也沒那麽大能耐影響陸朗。”

“呵。”周強不屑地笑了，“那你說陸朗現在怎麽成了這孬樣了？”

“他孬？”苑曉陽沒有笑，神色平靜，“陸朗是我見過最有勇氣的人，他敢你一通電話打來就半夜出門，他敢為不認識的人挺身而出，他敢不做任何準備跳到水裏救人，他怎麽會孬？”

“現在他為了活得更好，努力改變自己以前的習慣，有這種勇氣的人，怎麽會孬？”苑曉陽看着周強，“勇氣不是只能靠打架來表現，面對自己的缺點比打架還需要更大的勇氣。”

周強默不作聲。

“我知道有些事打一架才能解決，既然你認為是我害了陸朗，那這事就和他無關，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不要把他扯進來。”苑曉陽說到這，深吸一口氣，“所以你揍我一頓吧。”

“揍你？”

“對，我不會打架，所以你直接揍我。”

苑曉陽的聲音抖着，手也抖着，整個人從頭到腳都表現出他的緊張，就像被野獸盯上的羊。

然而他卻上前一步，又說了一次：“揍我一頓，這事就再也和陸朗無關了，行嗎？”

他雖然是一只最弱小的小羊，遇到害怕的事便會吓得縮成一團。

但小羊某一天也會勇敢地站在野獸面前，因為身後是它想要保護的小狼。

周強看着他，半晌沒有說話。

“行。”

“那來吧。”

苑曉陽閉上眼準備挨揍，然而他卻聽周強一聲冷笑，說道：“你是學霸對吧？學霸手廢了會怎麽樣？”

苑曉陽睜開了眼，手抖着。

“就算把你的手打廢了，你也願意？”

“我……願意。”

“看來你對陸朗挺真心的。”

“他是我的恩人，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周強臉上帶着一抹冷笑，手上的球棒有一下沒一下地點在地上。金屬制的球棒打在水泥地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一聲聲都反映着球棒的堅硬。

這樣的球棒狠狠打在手上，大概一兩下手就會斷了。

“手伸出來。”周強冷聲道。

苑曉陽顫着手，緩緩把左手舉了起來。

“搞笑是吧？左手有什麽意思？我要的廢的是你的右手。”

苑曉陽的左手仍舉着，輕聲道：“我是左撇子。”

周強愣了下，接着笑了：“行，有誠意。那我也表示一下我的誠意，只要廢了你的手，我保證以後不再找陸朗麻煩，行不行？”

“行……”

周強用球棒把苑曉陽舉着的左手擡高些許，那高度正适合一棒揮下。

苑曉陽的手抖個不停，但沒有放下。球棒冰涼的觸感碰在皮膚上，又冷又硬，就像預示了待會的疼痛。

苑曉陽很怕，很怕很怕，眼淚甚至已經在眼眶中打轉。

他心裏想着，舅舅，對不起，我要受傷了……

周強的球棒在他的手上點了點，計算着揮棒時落點該落在哪裏，才能斷得幹脆。

位置估好了，周強舉起球棒。

“不後悔？”

“不後悔。”

周強高高舉起球棒，用力揮下。

聽着球棒快速揮下時發出的風聲，苑曉陽閉上眼，眼淚終于流了出來。

好怕，好希望陸朗在……

“铿锵”一聲，球棒落下，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苑曉陽瞬間渾身猛地一顫，接着緩緩睜開眼睛。

眼前，周強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而原本在周強手上的球棒現在躺在一旁的地上。

苑曉陽不明白發生什麽事了，此時，只見周強露出一個笑。

“挺行的嘛，真男人。”周強伸手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以前看錯你了。”

“啊……”

“要不要跟我混？哥就欣賞你這種有義氣的兄弟。”周強繼續用力拍苑曉陽的肩，“哥帶你當A市小霸王。”

苑曉陽手還舉在那，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你別逗我了……快點打我，我不怕……真不怕……”

“打什麽？真把你打廢了換陸朗打廢我。”

苑曉陽見周強真的不是在逗他，一直繃緊的神經終于放松。他一放松，不禁直接癱坐在地，渾身脫力。

周強站在一旁看着苑曉陽，又暗暗露出一個嘲諷的笑。

他笑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其實他也明白，陸朗不是一個真正愛混愛鬧的人，這麽多年來不過是陪着他混而已。他知道陸朗哪天想明白了，便會和他分道揚镳。

但他就是不甘願，心裏不願接受這個事實。

先前他還能為自己找理由，想着陸朗和一個不怎麽樣的人混在一起，自己能有憑有據地看不起陸朗。

可如今，他說苑曉陽孬，苑曉陽站出來把事情擔了；他說苑曉陽貪陸朗的好處，苑曉陽卻願意為了陸朗廢了自己的手。

苑曉陽明明白白表現出來自己不比誰差，陸朗選擇了他是一個正确的選擇。

他再也沒有理由看不起陸朗，他該看不起的人是自己。

見不得人好，不願承認自己的毛病。

“說好了，事情扯平了。”周強撿起自己的球棒，又朝苑曉陽伸出手。

“謝謝、謝謝你……”苑曉陽抖着伸出手，和周強握握手。

“……我是拉你起來，不是和你握手。”周強無言，“你平常也這麽傻嗎？和陸朗那傻逼一個樣！”

“我……”苑曉陽也發現自己傻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說起來，陸朗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

“苑曉陽！！！”

才說着，就聽陸朗的聲音驚心動魄地從公園入口處傳來。

兩人雙雙回頭，只見陸朗神情緊張，飛速朝他們奔來。

陸朗的速度快得出奇，幾乎是一眨眼就來到了兩人面前。

陸朗看周強手上拿着球棒，而苑曉陽癱坐在地，臉上還有淚痕，頓時怒了，轉頭朝周強吼道：“他媽的你有本事就沖着我來！”

周強：“……”

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