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苑曉陽身體不舒服, 九點不到便又睡着了。

陸朗一直陪着他直到他入睡為止, 确認他熟睡了之後才下樓去。

他一下樓就看到家裏其他三人都在客廳裏，像在等他似的。

陸媽媽關心地問道：“曉陽還是不舒服嗎？”

陸朗道：“睡前不太舒服, 不過現在已經睡熟了。”

陸爸爸道：“明天燒要是還沒退下來, 就帶他去看醫生。要是不想出門, 就把醫生請到家裏來看看。”

“他說通常隔天就能退燒了。”陸朗道, “他老是在生病，挺有經驗的。”

陸媽媽聽到這話又開始心疼，直說着等苑曉陽病好之後，肯定要給這孩子補補, 不然身體這麽虛要怎麽學習。

“又不是身體好學習就能好, 有些人只長個子不長腦子。”陸嚴意有所指的看向陸朗。

“學習好又怎麽樣, 有的人學習好，都幾歲了還沒朋友一整天待在家裏。”陸朗也看向陸嚴。

兩兄弟面無表情地看着彼此, 最後又朝對方露出一個陰恻恻的笑。

“對了，朗朗待會睡別間屋，別幹擾曉陽睡覺。”陸爸爸道，“你在那動來動去他不能好好休息。”

陸朗本還想着要說些什麽繼續和陸嚴擡杠, 聽到這句話頓時什麽也不管了，激動道：“我什麽時候幹擾他了！我可安靜了！”

“我看你現在就挺吵的。”陸嚴道。

陸朗的聲音又小了下來，說道：“苑曉陽可黏人了，我不陪着包準他半夜起來哭, 今天我才出去講下電話，他幾分鐘沒看到我就哭唧唧了。”

陸爸爸、陸媽媽的腦海中同時浮現了一只小綿羊躲在角落瑟瑟發抖、眼睛哭成泡泡眼的樣子, 頓時心軟得不行，忙要陸朗千萬不許離開苑曉陽半步。陸朗十分樂意，心想就算你們不說我也會好好看着這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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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荒馬亂了一天，一家人早早地便睡了。

陸朗上樓時苑曉陽還睡得很熟，陸朗輕手輕腳地上床，把那頭占據最佳位置的大象扔到一邊去，自己側身躺在苑曉陽旁邊。

屋裏的空調維持在一個宜人的溫度，床鋪柔軟而有彈性，被子輕薄而保暖，這屋子裏的每個角落都很舒服。

但再怎麽舒服，昨晚的陸朗并沒有特別的感覺，一直到今天苑曉陽躺在旁邊了，他才發覺這一切都這麽地讓人放松。

可細細回想他第一次住在苑曉陽家的那個晚上，明明是那麽悶熱而狹窄的空間，他卻也覺得那地方不輸給他自己的房間。

那時候他不懂，現在他大概明白了，這差異終究來自于苑曉陽，只要有苑曉陽待着的地方他就高興。

想到自己那時候就對苑曉陽有點意思了，陸朗不禁勾起嘴角自嘲地笑笑。

陸朗看着熟睡中的苑曉陽，苑曉陽的臉頰睡得紅撲撲的，看起來像顆小蘋果似的。

陸朗輕輕湊了過去，将自己的額頭貼在苑曉陽的額頭上感受溫度，他感覺到苑曉陽的額頭還燙着，忍不住又皺起眉頭。

他的小羊還難受着。

半夜，苑曉陽做了惡夢。

他的夢境亂七八糟的，有好多大象在追他，還有大怪物要吃他。場景換來換去，每個場景他都在逃命。

他到處亂逃，想要找舅舅幫他，但潛意識告訴他舅舅都自身難保了，根本沒有辦法救他。

所以他只能找陸朗了，陸朗是唯一會救他的人。

但他找不到陸朗。

陸朗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但他睡得很淺，幾乎在苑曉陽一說夢話時就醒了。

身旁的苑曉陽微皺着眉，低聲不斷喊着“舅舅”，又時不時地喊了幾聲“媽媽”，喊到後來苑曉陽突然停了下來，又開始喊他的名字。

“陸朗……陸朗你在哪……”苑曉陽的聲音有些哽咽，臉上濕濕的。

陸朗一看到他哭了就急了，忙搖醒他。

“咩寶醒醒，我在這裏。”

“陸朗！”

苑曉陽睜開眼時分不清楚現在是現實還是夢境，看到是陸朗時第一反應就是把自己埋進陸朗懷裏。陸朗看他那樣子心疼壞了，拍拍他的背哄他，輕聲道：“別怕別怕，只是惡夢。”

苑曉陽的體溫比中午的時候更高了，即使醒了還是迷迷糊糊的說着胡話。陸朗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麽，只聽到自己的名字不斷出現。

陸朗看他那樣子有點怕他燒傻了，忙又給他喂藥喂水，好一會後他才真正清醒過來。醒來後苑曉陽一臉茫然地坐在床上，想不起來自己剛才到底幹了什麽事。

“我剛才是不是作夢了？”苑曉陽撓了撓自己亂亂的卷毛，“有說夢話嗎？”

“就喊了我幾聲。”

“沒說別的？”

“沒了，後面說的話聽不懂。”

“那就好。”苑曉陽松了口氣，就怕自己病得糊裏糊塗的時候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

剛才陸朗也出現在惡夢裏了。

夢裏他好不容易找到陸朗，但陸朗卻發現他暗戀着自己，指着他的鼻子說他惡心，讓他滾遠點。他哭着求陸朗不要趕他走，但陸朗很堅決……最後他清醒了，清醒時看陸朗一臉擔心地看着他。

幸好陸朗什麽都不知道，太好了。

“你是怕我知道什麽是吧？”

“沒有沒有！”

陸朗看他一臉作賊心虛，知道這其中肯定有詐，哼了聲道：“騙我，我現在不和你計較，等你好了你就知道……”說着又做了個拔毛的手勢。

苑曉陽反射地一縮，縮到棉被裏戒備地看着陸朗。

然而看到陸朗的表情和平時無異，他又放心地笑起來。陸朗不知道他在笑什麽，問也問不出來，氣得牙癢。

陸朗見他醒了，便順道給他量體溫。

這一量，陸朗看到數字差點沒吓死。三十九度！比中午時還嚴重了，吓得陸朗忙想把他立刻抱到醫院去。

然而他卻覺得自己狀态很好，身體熱是熱，但睡了一整天，此時他頭腦清晰，十分亢奮。

“我覺得現在給我考高考，我也沒問題。”苑咩寶自信地拍拍胸脯，“考滿分！”

“你傻了吧！”陸朗輕掐了他一下，“快睡！”

“考第一！”

“好好好！考第一！快睡！”

苑曉陽過于亢奮，根本睡不着，又讓陸朗把課本拿來，他準備給陸朗補課。

大半夜的補課，陸朗看苑曉陽這樣子快吓傻了，覺得苑曉陽腦子真的燒壞了。他哄了半天也哄不了咩寶大爺睡覺，最後幹脆把苑曉陽背起來，帶他到樓下走一走。

南方的夏夜溫度微涼，陸朗怕苑曉陽病情加重，下樓前又給苑曉陽穿好外套，連帽子手套襪子也通通套上，最後再用條薄被把苑曉陽包起來背着。

苑曉陽被他包得像顆球，不安分地扭來扭去，小聲道：“你以後當爸爸時記得別給孩子穿這麽多，流汗，臭。”

“你知道我現在馬上就能當爸爸了嗎？”

“怎麽當？”

“打得你叫爸爸。”陸朗平靜道。

苑曉陽乖了，乖乖趴在陸朗背上。

陸朗背着苑曉陽到花園，今夜月亮特別明亮，花園裏的夜燈也亮着，在月光與燈光的照映下，花朵顯得格外朦胧。

陸朗給苑曉陽摘了一朵小花讓他拿着，背着他慢慢地在花園裏走着。

“有一次我半夜回來，想從這裏翻牆進來。”陸朗指了指某個角落。

“這麽高的牆！”苑曉陽看着那堵高牆，“怎麽爬的？”

“哦，我就只是想想，最後還是走大門。”

“……”

苑曉陽偷偷把那朵小花往陸朗頭上插，陸朗發覺後別過頭不給插，但他就是想插，最後兇狠地揪着陸朗的頭發把花插上去。

陸朗頭頂小花，一臉郁悶。

不久前他還是會徹夜不歸到處玩的人，從沒想到現在自己會大半夜為了哄人睡覺，背着人在花園裏看花。

這一切都是苑曉陽害的，但苑曉陽卻什麽都不知道，氣死了。

“喂，你昨天是和誰出去了？”

“什麽？”

“你昨天不是說放學後你和人有約？”

“哦，對……”那是苑曉陽随口扯的，他自己也早忘了。現在他想起來，尴尬地小聲道：“其實我說謊了，我沒和人有約。”

“那你幹什麽去了？還搞得生病？”

“我……”苑曉陽不好意思，“去練習游泳了。”

“啊？練游泳做什麽？”

“你不是說，我不會游泳就該放棄嗎？就像你不會學習所以放棄一樣。”苑曉陽把下巴抵在陸朗肩上，“我覺得是我給你做了不好的示範才讓你這麽想，所以我該自己先改過來，把游泳學好。”

陸朗沉默，片刻後小聲道：“你就這麽想要我學習？”

苑曉陽聽不出他的情緒，只好老實承認道：“是，因為……我想要和你一起讀大學。”

他說這話時想到了李琴琴，很想告訴陸朗自己想要和他一起讀大學的那心情是和李琴琴想要和周強讀同一所學校時的心情一樣的，是因為喜歡他。

但他沒有說，只是側着頭輕輕地蹭了蹭陸朗，用最細微的動作，既想讓陸朗知道、又不想陸朗知道，他那喜歡的心情。

“我知道了。”陸朗低聲道。

苑曉陽心猛地跳了一下。

“我會好好學習的。”

苑曉陽發現是自己想錯了，陸朗說的是學習的事。他露出一個無奈的笑，不知道為什麽自己一下緊張，又一下失望。

陸朗已經背着苑曉陽繞着花園走了好幾圈，他調整了一下姿勢，重新背好苑曉陽，又繼續走下去。

月色很好，花很好，人也很好。

陸朗一瞬間有種想心一橫向苑曉陽坦白自己心思的沖動，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苑曉陽。”

“嗯？”

“你有喜歡的人嗎？”

他能感受到苑曉陽的身體僵了一下，心裏已經知道答案了。

“有……”

然而知道答案又和聽苑曉陽親口說出來的感覺完全不同，苑曉陽很多時候是個嘴硬的人，但在這時候卻願意說實話，光是那一個“有”字他便能感受到苑曉陽非常非常喜歡那個人。

“那你呢？”苑曉陽反問他，語氣中有着難以察覺的緊張。

陸朗沒有察覺到，只覺得煩躁，随口道：“當然有，我喜歡他可久了。”

“誰？”苑曉陽渾身緊繃。

“幹什麽告訴你？除非你也把你喜歡的人告訴我。”陸朗不冷不熱地道。

我喜歡的人是你啊……

苑曉陽這句話幾乎要脫口而出，但想到陸朗已經說自己有喜歡的人了，他知道自己若是坦白只會讓陸朗覺得困擾。他忍了下來，最後什麽也沒說。

他不說話，陸朗也不說話，繼續背着他緩緩在花園裏走着。

苑曉陽不知何時在陸朗背上睡着，陸朗背着他回到屋裏将他放回床上時，發現他的臉上還有一道淡淡的淚痕。

哭什麽，我都沒哭呢。

陸朗伸出手指輕輕把他的眼淚拂掉，心裏還在氣着苑曉陽喜歡別人這件事。

然而他看苑曉陽那可憐的樣子，心又軟了，想着這頭小羊是不是身體很不舒服。

他又一次傾身過去将自己的額頭靠在苑曉陽的額上，想看看苑曉陽的體溫。苑曉陽的體溫比剛才低了一點了，但還是比他熱，看來肯定是不舒服。

他沒有立刻退開來，仍維持着額頭相貼的姿勢。

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向上天祈求。

他想，神啊，如果能，讓我代替苑曉陽生病吧，無論是此時此刻，或是今後的每一天，不要再讓我喜歡的人難受了。

就算苑曉陽喜歡別人也沒關系，他也甘願。

他輕輕地在苑曉陽唇上碰了一下，那是他虔誠而卑微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