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陸朗回到家時, 家裏仍維持着他離開前的原狀, 客廳裏一片漆黑，廚房的燈亮着, 桌上還留着來不及下鍋的馄饨。

陸朗看着那些馄饨, 想起一個小時前他和苑曉陽還像平常一樣相處着, 完全沒想過一個小時後的現在會變得如此。

陸朗把馄饨冰進冰箱裏, 離開廚房時，又看到了那個還放在地上的盒子。

陸朗打開盒子，發現裏面竟是一個蛋糕。那個蛋糕已被摔得變形，但從殘留的部分還看得出原本是一個很好看的蛋糕。陸朗不知道陸嚴怎麽突然想到要買蛋糕回來, 也不知道陸嚴剛才看到那一幕時是什麽心情。

陸朗看了一會, 把蛋糕也冰進冰箱後, 上樓了。

途經陸嚴的房間時，陸朗的腳步停了片刻, 最後還是走了。

十分鐘後，陸朗重新回到陸嚴的房間前。

陸朗望着那扇緊閉的房門，手微微地發着顫，心髒瘋狂地跳着。

走廊上只有壁燈微微亮着, 眼前的一切朦朦胧胧的。

陸朗不知道那扇門背後會有什麽等着自己，但他知道他必須進去，他要進去告訴哥哥，他是真心喜歡苑曉陽, 希望哥哥能夠祝福他。

陸朗從沒有這麽緊張過，他的手擡起又放下, 來回了好幾次，最後在心裏默念着“咩寶”兩字，和他最勇敢的咩寶小超人借了勇氣，才終于敲響了陸嚴的房門。

陸嚴沒有回應。

陸朗又敲了一次，仍舊沒有回應。

“哥。”陸朗沒有放棄，繼續敲着陸嚴的門，“我想和你談談。”

一會，陸嚴終于開門了。門後的陸嚴一臉陰沉，神情嚴肅。

陸嚴沒有說話，替他開了門之後，自己走進屋裏。

陸嚴的房間向來很整潔，任何東西都擺放在應有的位置。但今天不同，床上扔着陸嚴脫下的外套，地上扔着公事包。桌上更是一片淩亂，水杯倒了，放得都快掉落的平板還亮着。

陸朗看着這樣的狀況，心裏一沉。

向來洗完澡才上床的陸嚴還穿着外出時的襯衫，直接坐上了床。

他坐在床上，沒有看陸朗，只是盯着面前的地板。

陸朗站在離陸嚴幾米遠的地方，看了陸嚴一會，也把視線轉向了地板。

兩兄弟之間一片沉默，各懷心思。

好一會，兩人同時開口。

“哥，我……”

“你和苑曉陽是怎麽一回事？”

有了開頭，陸朗沒有再猶豫，直接照着實話說了。

“我和他在交往。”

“什麽時候的事？”

“從十一月開始。”

陸嚴問話時仍是看着地板，聽到他們已經交往了這麽久，終于擡起頭來看着陸朗。

他的眼神中充斥着複雜的情緒，他皺着眉，聲音擡高了些：“你和他在交往，那你之前說的女朋友是怎麽回事？你和李琴琴又是怎麽回事？”

“李琴琴？我和她只是同學……”陸朗一下反應不過來為何在這種時候李琴琴會被提到，然而他現在腦子好多了，很快便想出了原因，“哥，當初苑曉陽形容的人是他自己，不是李琴琴，李琴琴已經喜歡周強兩三年了……哥，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

“住嘴。”陸嚴聽到此處，忍不住用手捂着臉。

錯了，他從一開始就搞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他不只錯得離譜，也笨得離譜，現在一回想起來，陸朗對苑曉陽好得太過了，陸朗從沒對一個人那樣過……

陸朗看陸嚴掩着臉不說話，心底更慌了。

然而他仍是強迫自己冷靜，說道：“哥，我是真的喜歡苑曉陽，他也是真的喜歡我，讓我們在一起吧。”

“你也知道我本來是個怎麽樣的混蛋，但自從和他在一起後我沒有惹過一次麻煩，這些你都知道！我真心想要和他在一起，我為了他都肯讀書了，哥，你看，你看我的成績單！”

陸朗從口袋裏掏出了一疊成績單，那疊成績單被他捏得皺巴巴的，是他從高一到現在的成績單。

若陸嚴看了，能看到那上面的名次從高一那足足拿了六次的全校最後一名，到現在高二上學期，已經爬到了全校一半的名次。

然而陸嚴沒有看，只是低着頭不說話。

陸朗再怎麽冷靜，不過是一個剛十七歲沒多久的少年，遇到這種情況，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又說了好多他是怎麽喜歡苑曉陽，是怎麽因為苑曉陽而改了性格，又是怎麽打算和苑曉陽共度一生。他不過是個少年，他不知道要怎麽說服人，他只能用着他一片真心去說着自己的想法。

然而陸嚴仍是沒有反應。

陸朗更急了，幾乎能夠想像陸嚴待會開口時會是如何的震怒。

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最壞的打算就是分開。然而就算這樣，他也不希望苑曉陽被責罵，他看不得任何人嫌棄他的小羊崽。

“哥！”陸朗無話可說，直接跪下了，“你要生氣就生我的氣吧！當初是我主動追苑曉陽的，都是我起的頭，你不要怪他！責任全在我身上！”

因為緊張與不安，他的臉已經脹紅了。他越說越激動，就怕陸嚴要罵苑曉陽。到了後來他實在不知所措了，完全慌了。

“啪”地一聲，陸嚴聽到這聲音猛地擡起頭。

擡起頭來，他看到的是他那個向來高傲的弟弟打了自己一巴掌，一次不夠，又打了一次。

“哥！你罵我就好，不要罵他！求你了，他是我最喜歡的人……”陸朗說到這裏眼都紅了，看着陸嚴時的眼神充滿了哀求。

這麽多年來，陸嚴打過他，罵過他，就算是打得最慘的那一次，他的眼神也是不服氣的，從沒有一次服軟過。

這是第一次，陸朗在哀求他。

“哥……”

“好了好了，起來！別一副我怎麽樣你似的！我說話了嗎？我從剛才到現在就沒和你說過話！”

“……但你那表情。”

“我一直低着頭，你哪來的天眼看到我什麽表情？啊？你說啊？”

陸朗看到陸嚴一副快氣炸的樣子，乖乖地低下頭，不敢再和他哥擡杠。

陸嚴看他還跪在那裏，實在忍不住，上前直接踹了他一腳，把他踹到一邊去，踹完了又把他拉起來。

“起來！跪我是幾個意思？你當作我是你爸嗎？”

“哥……”

“我說要罵他了？我罵他幹什麽？要罵也是罵你！傻逼！”陸嚴忍不住又踹了陸朗一腳，陸朗默默地承受了，不敢吭聲。

陸嚴剛才一直沒說話，現在起了個頭，再也停不下了。

“你就沒有一天讓我放心過！你有想過爸和媽發現了要怎麽辦嗎？有想過苑成蹊知道了要怎麽辦嗎？有想過以後有人笑你們、罵你們時要怎麽辦嗎？你這些都想清楚了才和苑曉陽告白的嗎？你別告訴我你就只是玩玩！”

陸嚴說到這低聲罵了一串髒話，看來已經是氣極了，性格裏那和陸朗一樣的暴躁也懶得再去壓抑。

他桌上有着一瓶酒，他走過去直接拿起酒瓶喝了一口，喝完了繼續罵。

他又說了很久，說到後來也不知道要說什麽了，只好悶悶地灌着酒。

陸朗靜靜聽着哥哥的責備，一言不發。

等到陸嚴都說完了，他才擡起頭來，認真地道：“哥，那些我都想清楚，我不是為了玩玩才和他在一起，我是真心喜歡他，喜歡得只要一想到他就開心。我知道以後會有很多麻煩，我不是不知道，但我已經從現在開始努力，我一定會變成一個他們不敢罵我、不敢笑我的人。”

陸嚴聽着，一臉疲憊。好一會，陸嚴伸出手來道：“拿來。”

“什麽？”

“成績單拿來！”

陸朗趕緊把那些成績單雙手奉上，緊張地站在旁邊看陸嚴皺着眉看他的成績單。

“什麽爛成績，我閉着眼睛考都考得比你高。”陸嚴看着陸朗高一時那慘不忍睹的成績單，差點又要開罵，幸好看到他最近的成績單才勉強壓下脾氣。

陸嚴翻看着那些成績單，在他翻看的過程中，陸朗提心吊膽的，就不知道他下一步又要說什麽。

終于，陸嚴看完了，把成績單還給他。

陸嚴擡起頭，眉頭還是皺着，沒好氣道：“之後拿給媽看的時候，記得把你以前考零分的考卷，和最近的考卷都附上，還有錯題集什麽的，不要苑曉陽給你整理的，要你自己親手寫的，到時候都準備着，不要只拿這幾張成績單出來，說服力不夠。”

“好……”

“還有，到時候能哭的話就哭，哭得慘一點，他們最看不得小孩哭。”

“哦……”

陸嚴看陸朗那副傻楞的樣子，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陸朗的大腦有些停擺，剛才陸嚴說什麽還沒完全進入他大腦裏，回答也只是反射性地回答。一直到過了幾秒鐘後，陸朗才開始明白陸嚴剛才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哥，你不拆散我們了？”

“我什麽時候說過要拆散你們了？你到底是傻還是聾？”

陸朗細細一想，剛才陸嚴罵了那麽一長串，其實大部分內容不外乎是擔心他。

擔心他以後受委屈，擔心他做事魯莽，擔心他被人欺負被人嘲笑，就沒真的罵過他一句，或是說過要怎麽處置他。

也就是說，陸嚴同意了他們兩人之間的事。

想到這裏，陸朗後知後覺地傻傻笑了起來。

“剛才你罵了這麽久，我以為你氣到想讓我們分手。”

“氣，我怎麽不氣了？我沒要求你活得多好，成為多了不起的人，就是希望你能安安分分、快快樂樂，當個普通人。結果呢？老給我捅一堆簍子，連談個戀愛都要和別人不一樣，我能不氣嗎？”

“所以到底行不行？”

“行！怎麽不行！除了苑曉陽誰還看得上你這個傻逼！”

說到這裏，陸嚴又來氣了。這時陸嚴的炮火一轉，轉向了不在場的苑曉陽：“好好一個孩子，非搞什麽早戀，還挑了這種對象，是讀書把腦子都讀壞了吧！”

陸朗：“……”

有你這樣嫌棄你弟弟的嗎？

不過陸嚴氣歸氣，總歸是沒有反對他們兩人的事情。只是一時之間沖擊有些大，所以一開始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現在氣完了，也罵完了，陸嚴終于平靜了下來。

他擡眼看了眼弟弟，問道：“剛才有沒有受傷？沒踹太大力吧？”

“沒，還行，沒受傷。”陸朗撩起衣服來看了看，的确剛才陸嚴踹的那幾腳都沒真用力，所以沒留下痕跡，“不像以前那麽有力氣了，哥哥年紀大了。”

“你信不信我現在立刻把你的頭踹爆？”

“信。”

陸朗放下衣服，乖乖地看着陸嚴。

陸嚴沒好氣地看着他，看着看着，發現不對了。

“你那臉……你剛才是使了多大的勁？”

“啊？”

陸朗剛才太急了，根本控制不了力道，那兩下巴掌幾乎是發狠地打。那時急得感覺不到痛，現在他感覺到了，伸手一摸，發現自己的臉已經腫了起來。

陸朗匆匆跑進浴室裏照鏡子，這一照，忍不住叫了出來。

五分鐘後，兄弟兩人站在冰箱旁，陸朗正在用冰塊敷臉。

陸朗剛才兩巴掌都打在右臉上，現在右臉已經完全腫了，到了明天應該還會青了。

陸嚴被弟弟傻到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也懶得再罵他。陸嚴把冰箱裏的蛋糕拿出來，也不想切了，拿了兩根叉子，其中一根遞給陸朗：“吃吧。”

“怎麽會突然買蛋糕？”

“還不是給你買的！”

雖然尴尬，但陸嚴還是把自己先前的誤會，還有在餐廳裏看到李琴琴的事情告訴陸朗。

陸朗聽到他哥犯蠢，忍不住笑了起來。陸嚴想抽他，然而還沒抽，陸朗已經因為笑得牽引到臉頰受傷的地方而叫了起來，叫得很慘。

陸嚴突然陸朗剛才這兩下打得好，打得妙，真解氣。

兩兄弟一起吃着蛋糕，邊吃陸嚴邊問陸朗他和苑曉陽之間的事情。

陸朗挑着能說的說了，又把苑曉陽誇得天花亂墜。陸嚴聽着忍不住再一次替苑曉陽感到惋惜，覺得這麽好的一個孩子被個笨蛋拐走實在太可惜了。但同時他也替弟弟高興，能這麽早就能遇上了互相喜歡的人。

剛才太過激動，消耗了不少精力，因此吃完了一個蛋糕，兩人還是餓。

陸朗把苑曉陽包的馄饨拿出來煮了，陸嚴對弟弟的手藝一點也不放心，看了老半天，最後找了個藉口把陸朗趕走。

“你去給曉陽說聲沒事了，別讓他提心吊膽的。”

“哦，對。”

陸朗忙把那鍋馄饨交給他哥，任憑他哥對馄饨進行更慘無人道的改造，自己到一旁發信息去了。

該怎麽說好呢……

陸嚴又去照了一次鏡子，見自己現在慘不忍睹的臉，覺得他現在這樣子實在見不了人。

“咩寶，沒事了。”他給苑曉陽發信息，“就和我說的一樣，哥很高興你和我在一起，沒有罵我，你不必擔心。”

這句發出去後他又加了一句：“不過這兩天有點事，你先不要來。”

發完後他把手機放下，去看那鍋馄饨去了。

城市的另一頭，裹在棉被裏的苑曉陽正在看陸朗的信息。

他看到第一句時，懸挂了一整晚的心終于放下了，放松地笑了起來。

然而看到下一句，他的笑容凝固了。

陸朗那是什麽意思？

苑曉陽看着那句話，又再看第一句話，突然覺得第一句話就彷佛是強做鎮定而寫，其實事情根本不是陸朗所說的那樣。

很有可能陸嚴根本沒有同意，甚至打了陸朗一頓，陸朗被打得不方便見人，但為了安撫他才那麽寫。

苑曉陽想到這裏，臉色都蒼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