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狹路
電話那頭有些嘈雜,江卓還不知道發生什麽,聲音也有些茫然,“夏明真?……沒說什麽啊……”
“你給我從頭到尾!一字一句的統統說清楚!”夏明真近乎吼道。
江卓那邊也不知跟誰再說什麽,沒立即理她,寥寥跟人嘀咕了幾句後才語氣倉促的道:“一大早你別又發瘋啊,我正忙着呢。”
一大清早他能忙什麽!夏明真聽他有挂電話的意思,氣得顫抖,“江卓!”
江卓倒也沒真挂電話,又跟人說了幾句後,聲音再次變近,這次語調卻有些輕快,還有些戲虐,“你想知道啊,那你到我這來呗。”顯然是把事情交代完了。
“你在哪!”夏明真當即問道。
“我在安平路上的恒運大廈……”
夏明真沒有時間去想他為什麽會在那個地方,聽到地址後就挂了電話,然後換衣服又跟齊玉打了招呼後就匆匆轉身出去。
齊玉則依然驚吓無比,她想到,曾經她就詛咒過周炜業——你怎麽出門不被車撞死呢!
夏明真到了恒運大廈門口,才意識到這個地方不是她想進就能進的,恒運大廈是恒運集團在這個城市的分部,而這個分部雖然建立不久,但整個恒運集團的實力是不容小觑的。那江卓怎麽會在這?
江卓從門口走了出來,身邊還有不少人,一個個正裝嚴謹表情嚴肅,包括他。也不像是看到她才出來的,因為見到夏明真站在門口時,他還怔了一下。不過他跟邊上的人說了幾句後就很快走了過來,嘴角有了些笑容,語氣卻帶着匆忙,他說:“沒想到你這麽快,不過現在沒時間了,我得出去一趟……”
所以是耍她的麽!夏明真眼角閃過狠意,“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了!”雖然心裏無限悲憤,顧慮着場合,她還是壓制着。
同行的人都上了車,卻停着不動顯然在等他,江卓見着,知道沒法耽擱,便又轉頭對夏明真道:“你乖啦,我真要走了,有事等我回來再說。”說着,摸了摸她的頭,然後轉身就要走。
江卓比夏明真高了大半個頭,原來就喜歡摸她的頭,半是疼愛半是喜歡看她為此嗔怒的模樣,現在時光過去,心不在焉之下,想着要安撫她一下,這個習慣就又下意識的使出來了。
夏明真一怔,回過神來見江卓已經走開,幾近崩潰,她追上去喊道:“周炜業他死了!”
江卓頓住,豁然回頭,“你說什麽?!”
夏明真站定,狠狠的盯着他道:“周炜業死了!昨天上午!就在離開我家之後不久!”
“……”江卓一臉震驚。
夏明真逼近聲音顫抖,“你到底跟他說什麽了!”
江卓眼神也有些慌張,他像是在思索着什麽,半晌後回道:“沒什麽啊……”
“你把所有的話都給我說清楚!”夏明真根本不相信他的話。這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不管別人死活的人,誰知道在無意中他是不是說了什麽過激的話。周炜業出車禍,還不知道具體過程,可是她第一反應,就是江卓做了些什麽。
事關人命,江卓再渾,此刻看着夏明真驚懼的眼神也不敢再懈怠,也顧不上遠處等着的人了,只仔仔細細的開始回憶起昨天上午發生的事,“真沒說什麽……”
夏明真聽着他一一說完,卻是松了一口氣。心上一塊重大的石頭落地,她整個人也似跟着要癱軟下來。
不是他,不是他,跟他沒關系。
夏明真支撐不住坐在大理石圍欄上,捂着臉,淚水從手指縫裏溢出來,她嗚嗚哭着,再也管不得邊上異樣的目光。
她哭,哭周炜業的死,也哭一切與人無關。死亡的陰影太強大,在悲傷到來之際,她難以避免的懼怕。而如果真是江卓的緣故,又怎麽能跟她撇清關系。
如果周炜業真的是因她而死,她這輩子又怎麽會心安!
夏明真驚魂未定,哭得更加放肆。
……
周炜業死了,車禍的過程在監控視頻調出後水落石出。原因與他們任何人無關,包括他自己。
他只是去便利店買了一包煙出來,然後一輛車突然失控撞了過來。真要追究,也是那個肇事司機誤把油門當剎車。
然而有人卻不這麽想,事故的第二天,周母就找到了夏明真的出版社,抓着她又哭又鬧,質問她周炜業是不是去找你了,你跟他說了什麽。當時驚動了很多人,周炜業的死訊也在一瞬間傳遍,最後還是莫家勳出馬叫了保安将周母拉了出去,又給夏明真批了年假讓她回家休息幾天。
周母只是喪子之痛太過劇烈無法自控,夏明真說她只是看到周炜業而并沒有跟他說話後,她也不再鬧,只是哭的更加傷心。夏明真是刻意隐瞞了江卓的存在,出于什麽目的不得而知,或者是保護,或者是不想事情再鬧大。
夏明真瞞了所有人,齊玉跟賈全卻只能如實告知,當然省去了她跟江卓原有的瓜葛。當聽說那天晚上江卓住在她家時,兩人都表情都有些震驚,轉而又是愧疚,他們都覺得這件事的發生與他們脫不了關系。夏明真卻只是淡淡的,然後解釋說兩個人喝多了,事情已經過去就不用再提了。兩個人見她這麽說,就只能把所有的話頭咽下。
周炜業的葬禮很隆重,所有有關聯的人都去了,夏明真沒去,她知道她大概去了也是不受歡迎的。齊玉也去了,倒不代表她原諒了周炜業之前的所作所為,她只是有些害怕,覺得他的死或多或少因為自己的緣故。她的嘴太靈了,原來還有些自得,現在卻再不敢随便說話。她回來後告訴夏明真季珊珊也沒去,夏明真點頭,這件事情不用想她也猜出來了。
周家人不歡迎她,可大概更不歡迎季珊珊。
周炜業一死,仿佛所有一切不好的事情都被遺忘,人們又都開始追憶起他的好來。在親戚眼裏他是個懂事孝順的晚輩,在朋友的眼裏他是個慷慨仗義的夥伴,在員工眼裏他又是個關愛下屬能力出衆的好上司,他仿佛變成了一個十全十美的人,人生最後的那點污點都可以忽略不計,一切不過是因為鬼迷心竅蒙受了別人的欺騙,人們的心中,只剩下了對于他英年早逝的哀痛與惋惜。
當然,也有人發出這樣的聲音,如果那天夏明真沒有做的那麽絕,一切是否都不會發生?這個聲音很小,也很快被泯滅,這件事孰對孰錯再好界定不過,更何況,周炜業的死根本和這件事沒什麽關系。有關系,也不過是周炜業自己在那天早上去找了夏明真。
可是在發生了那麽多事後他為什麽還要去找夏明真呢?所有人都很好奇,可是這個問題,再也不會有人回答。
周炜業的死給這個冬天又加劇了幾分寒意,像是冷的怕出門,圈子裏的聚會明顯減少。賈全開始接管自己的家族企業沒有再多的空閑去折騰,而對于圈子裏另一個常活躍的人季珊珊,卻是再沒有出現過,有人得到消息說她辭職了,去了哪裏,無人知道。
夏明真休完年假後就又回到公司上班,同事說她瘦了不少,她只是笑笑回應。人死了,一切恩怨都消,記憶裏也就只剩下了她跟他一起走過的這些年。
時間不再回,一切多麽滄桑。
江卓也沒再來找過她,最近的一次還是她去恒運找他的那個晚上。賈全說他很忙,他家的公司出了事,他被牽着,根本走不開。夏明真這從賈全的口中才知道江卓那天出現在恒運大廈裏是什麽原因,他不是去玩的,是去工作的。那天他也不是耍她,而是真的發生了事。
恒運集團容城分部副董,一個虛職,名頭卻足夠響亮。事實上,只要帶上恒運集團四個人就足夠讓人高看一等,更何況還是一個副董。
齊玉對此連連咋舌,賈全卻不以為然,到最後還漫不經心道:這算什麽,整個恒運集團都是他家的,他是江家老二,以後所有的一切還不都有他一半。
對于江卓的來歷,夏明真早就知道不同一般,可是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麽厲害。而當她從賈全口中知道了具體,才明白,當初隔壁那位老姐姐所說的兩人身份“天差地別”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她不由地想起上次他來找她的情景,那天她回到家時才發現,江卓根本沒有在她家住下,除了洗衣機裏那身已經被洗壞的衣服,他什麽東西都沒留下。他來也只是停留了不到三分鐘,他說夏明真,你不用害怕,這跟你沒關系,他們周家要是有意見,盡管讓他們來找我好了。
當時她只覺萬分疲憊,連跟他争執甚至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所以她只是說:江卓,你走吧,請讓我靜一靜。
一個“請”字,隐藏了太多無法言喻的情緒,江卓卻似在這一刻全部看清,他沒有像以前那樣糾纏,甚至都沒有說一句話,他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後默然轉身,然後悄然離開。
夏明真真心希望,他已經足夠徹悟,然後再不來找她。
……
新年到來之際,一切都已塵埃落定。在一場雪後,夏明真去了墓園。已經過去一個多月,她似乎這才蓄起了足夠的勇氣。
寒風徹骨,是無論穿多少都覺得冷的時節,夏明真手裏捧着花束,只身穿過安息着的靈魂。
周炜業的墓碑很好找,墓園管理人有着極好的記憶,哪裏哪裏說的分明,可是當夏明真走過一排冬青樹正要抵達時,卻發現一座墓碑前站着一個人。
整個墓園幾乎都是空蕩的,這麽一個人站着,自然突兀又分明。而當夏明真認出是誰時,腳步頓住。
那人穿着厚厚的大衣,戴着墨鏡,卻是季珊珊無疑。周炜業的墓前放着花束,她也是來祭奠的。
季珊珊看到有人來,見到是夏明真時,嘴角微微一抿,墨鏡遮着大半個臉,卻還是能看得出戒備與仇怨。
兩個人都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對方,氣氛一時有些僵硬。季珊珊顯然想要說些什麽,可是嘴唇翕動了半晌還是抿上,最終,她選擇了離開。她的腳步匆忙,走到夏明真身側時也沒有絲毫的滞留。
夏明真卻發現,她的身上已經沒有了香水味。
想到那個叫陳英奇的男人,想到她肚子裏的孩子,夏明真默默地,将那個地址在腦海中删除。
……
季珊珊走出墓園,坐上了一輛停在邊上許久的車。
車內,一個酷似莫家勳的男人合上手中筆記本,沒有溫度的看了她一眼,然後轉頭對司機道:“開車。”
線條流暢的汽車平穩的駛出,季珊珊的聲音也在一瞬響起,“我答應你的條件,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陳英奇轉過頭,深邃的眼中閃過冷光。
季珊珊目視前方,不畏不懼,“有一個人在你弟弟手下工作,我要她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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