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不知道

鬼煞第一次打開醫書的時候,他看見上面的“引人之法”心中便有些不安,他大抵是不願意讓劉曠死掉的,當時他心裏想的是,這世界上好不容易有一個喜歡他的人。

九月初八,在客棧的時候,在隔壁沈南和秦臻的帶動下,是他們的第一次。

九月十五,囚月發作,是他們意外的第二次。

十月初七,他當時委身在劉曠之下,那一夜是那麽的瘋狂,而他卻在心裏默念。這是他們的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一定要酣暢淋漓。

醫書上說,引人之法,三次歡好矣足。但若歡好,兩方為同性,則陰陽不調,需要再加一次。

他便在心裏算着,絕對不讓有第四次出現。如果劉曠死去,他便覺得心裏發悶,應該是很難受的。

所以自第三次之後,他總是拒絕劉曠。

可能是拒絕的次數多了,劉曠似乎是有些不開心。

他們行在山谷裏,劉曠一句話也不說。他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但不得不說,他已經習慣了劉曠的鬧騰。

“接下來我們趕路快些吧,回去要花離顏盡快把這鏈子給解開了。”

他實在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只說出來這樣一句不痛不癢的話。

但這句話是對的。

畢竟,囚月不解,他的期限也快到了。

劉曠總不能和一個死人綁在一起。

但劉曠卻很安靜,風刮樹葉響起來沙沙的聲音,鳥兒在遠處叽叽喳喳的叫喚着,溪流發出淙淙的流水聲,但劉曠卻一言不發。

劉曠一言不發,他卻分明的感覺到了劉曠情緒的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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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憤怒。

他鬼煞從來就沒有如此這般不知所措過。

但他卻不知道要開口說些什麽。

他左手緩緩握了起來,聲音卻盡量裝作不經意的模樣。

“累了。”

這句話說完之後,他就緩緩地靠在了劉曠的肩膀上。

這是他鬼煞生平第一次示好。

他以為這樣,劉曠就不生氣了。

劉曠果然說話了。

但劉曠問了他問他的最後一個問題是:“你喜歡的人是誰?”

這分明是劉曠第二次問他這個問題,但他的腦子卻依舊是一片空白。

他想了很多。

父親。白輕硯。劉曠。

他知道劉曠喜歡自己。

但是他自己呢,他到底喜歡的人是誰?

他發現自己是真的不知道。

他不想讓劉曠死掉,他不願讓劉曠受傷,他看見別人打了劉曠便覺得心中有團火在燃燒。

這是喜歡嗎?

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什麽叫喜歡。

于是他說不知道。

他沒有想到,這句“不知道”會讓劉曠發瘋。

劉曠又哭又笑的吼道:“哈哈哈…你他媽…解藥就解藥啊,我也沒說不願意當那個人引子啊,那你為什麽要讓我以為你喜歡我?!為什麽要把我耍得像一只狗一樣!!”

他仍然不知道要怎麽回答。

他當時實在是驚惶又無措。

仿佛又回到了十幾年前,那他怎麽做都是錯的那個時刻,剛開始配毒制藥的時候,一竅不通的時候怎麽配都是錯誤的時候,似乎也是這般,大腦一片空白,面對撲面而來的斥責——毫無招架之力。

不,要更甚。

十幾年前,他只不過是驚慌與無助,而如今這個時刻,面對劉曠的嘶吼,整個胸腔都蔓延出一種幾乎讓他無法承受的苦澀的感覺來,他覺得自己的心髒如同被人揪着拽着般的疼痛不堪。

他知道劉曠是看錯了,劉曠以為引人之法需要三次。

他其實是想解釋的。

但他不知道為何,沒有任何解釋。

劉曠說,我愛你。

劉曠說,我也沒說不願意當那個人引子啊。

劉曠說,你把我當什麽了?

劉曠說,三次夠了吧,那鏈子該解開了。

他當時想的什麽已經完全忘記了,大致是:算了,就這樣吧,反正自己是快要死了的。三次還是四次又如何,讓他這麽誤會着也好。總不能真的讓劉曠當那個人引子。

他這樣想着,就呆呆的麻木的伸出了手腕。

卻看見劉曠手中的劍,砍到了他自己的手腕上。

他這一生見過無數猩紅滾燙的的血液。

卻從來沒有如此這般驚恐又無措的時候。

血液濺在他的臉上,仿佛滾燙的岩漿,要把它燙出個窟窿來。

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喊了一聲,然而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整個世界都是安靜的。紅色的。

然後,劉曠離開了。

劉曠離開了。

那一刻,他仿佛似乎歇斯底裏地喊着什麽,他覺得自己聲音是嘶啞的。

但他卻什麽也沒有聽到,整個世界都是安靜的。

劉曠離開了。

半個青色的衣衫都被染成了紅色。

踉跄着,一瘸一拐着。

走了。

臉上還有被灼傷的感覺,那麽燙,那麽疼。

他就這樣躺在一片血泊之中。

很久很久之後,他才聽到一絲微弱的聲音。

“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是誰說的。

他呆呆的撿起地上滾落的,劉曠的,右手。

然後他伸出左手,一點一點的,與那只右手十指相扣。

手指已經有些僵了。

他便用左手掰着指關節,一點一點的扣在自己的右手上。

就像那麽多次劉曠牽住他的手一樣。

你為什麽就不能陪陪我呢劉曠。

你不是喜歡我嗎,你為什麽要離開我呀。

你為什麽要走呢。

你能不能不要離開我。

你是這世界上…唯一一個喜歡我的人呀…

你怎麽能走呢……

你走了…我怎麽辦…

雨滴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打在鬼煞的臉上。

下雨了啊。

不喜歡下雨天。

那個人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你生辰是什麽時候?”

七月初一。

七月初一……陰雨天氣…巧克力…巧克力…

最後一個…是…

鬼煞張開眼睛,雨滴掉進了他的眼睛裏,他睫毛劇烈地顫動了一下,雨滴從眼眶中落了下來,就像眼淚一樣。

…是你…

那個人清朗的帶着狡黠笑意的聲音響了起來:“那你喜歡的人是——”

鬼煞嘴唇動了一下:“……是你。”

鬼煞忽然整個身子都劇烈的顫抖了起來。

他不懂什麽叫喜歡,不懂什麽是愛,他從來不曾探究過自己是否喜歡劉曠那個人。

可若不是喜歡,他藏了二十幾年的面龐,怎麽會因為那人的一席話,就坦然呈現于世?!

可若不是喜歡,他殺了那麽多人,做了那麽多惡事,怎麽會只因為一個劉曠,就變得不再刻薄冷漠?!

可若不是喜歡,他從未讓人靠近過的身軀,怎會對一個男人一次接着一次的親吻與撫摸感到溫暖與惬意?!

可若不是喜歡,他看見劉曠被那一群男人按在地上欺淩,怎會如此幾乎要喪失理智的驚慌憤怒?!

可若不是喜歡,劉曠砍下自己右手的時候,鮮血噴濺出來的時候,他為何會感到心髒如被人狠狠碾碎般的疼痛?!!

若這不是喜歡,那什麽是喜歡?!!!!

我喜歡你啊…

他忽然間哭了起來,眼淚洶湧澎湃的掉落下來,陌生的感覺幾乎要将他吞噬,他左手猛地抓住胸,覺得那裏疼得厲害,仿佛是有什麽一點一點的緊縮着,把那裏勒住了一樣,他忽然連呼吸都做不到了,劇烈的喘着氣。

劉曠…劉曠…

…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我喜歡你啊…

我喜歡你…

雨落了下來,月亮卻依舊如銀盤一樣,懸挂在當空,清冷的月光灑在蕭瑟的小路上,包圍着裏那個蜷縮着身子的男人。

一切發生得那麽迅猛,仿佛天空忽現一聲驚雷。鬼煞忽然覺得他的頭劇烈的疼痛了起來,他雙手抱住頭,蜷縮着,發出痛苦的聲音。

頭疼得好像要炸裂開了。

熟悉而陌生的記憶如迅猛的洪水一樣湧了進來。

“……眉毛…眼睛……鼻子…嘴…唔…還有光光的頭……我都很喜歡…”

“…像個好看的壞蛋一樣…”

“…我好喜歡這個……嗯……大概就差這麽多就像喜歡你一樣多了。”

“吶,這樣就再也打不開了!”

“我們要買個大院子,裏面只有我們兩個。”

“我們在裏面過一百年。”

“……唔…還要在院子裏種一大片草藥……”

“對啊…你生病了怎麽辦…嗯……還要天天吃那個黑黑的糖……”

“我好喜歡你,玉石好喜歡你…”

鬼煞手指死死地抓住了地上的石子,有些石子刺破了他的皮膚,陷進了他的血肉裏。

他的手上額上青筋爆出。

原來,八月十五…八月十五…

原來,我早就喜歡他…

原來是四次。

原來…第一次…是八月十五。

鬼煞猛地咳出一口血來——

不行…劉曠…劉曠會死的!!

劉曠!

他掙紮着爬了起來,身上有什麽東西從身上掉了下來。

是手機。

鬼煞眼睛突然展現了些光彩。

“這個是手機,可以打電話,呃……打電話就是我離你很遠很遠也能聽到你的聲音。”

“門主啊…我教你這個怎麽用…記住這串數字…按這個…這個…”

鬼煞略有些緊張的屏住呼吸,拿着手機的手,微微的顫抖着。他仔細的想着當初劉曠告訴他的每一句話,然後按下那個綠色的按鈕。

“…砰砰砰…”他的心跳得飛快,連拿手機的手都顫抖地厲害。

“……嘟…”

作者有話要說:

鬼煞确實是有些問題吧,他為劉曠怒過,惱過,在意過,可他卻從來沒正視過自己的情感,他一生有太多不幸,以至于他連喜歡的概念都沒有,第一次劉曠問他是否喜歡自己的時候,他就是說的不知道,我心疼他的單純與不幸,又心痛他封閉了自己的情感。

是的,封閉,他是玉石的時候就不會封閉自己的情感,喜歡就是喜歡,但他是鬼煞的時候,就不知不覺地像刺猬一樣把自己包裹起來了。

這是鬼煞。

是需要成長的鬼煞。

是可以變得更好的鬼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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