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朝回到解放前1
民國九年,滬市街頭一角,生活的場景熱鬧而繁忙。
“買花啦,新鮮的花兒——”
“鮮豔的玫瑰花,買花兒啦——”
來往的人群中,錢寶丫拎着花籃站在路邊扯着嗓子吆喝,吸引不來幾許目光。
往往有意向的客人聞聲掃視過來時,周圍眼尖心明的賣花姑娘們就會一擁而上,狼多肉少,只有穿着最體面、花兒最好的那一位才能雀屏中選,達成目的。
錢寶丫摸了摸身上洗得發黃的對襟薄衫,再瞅瞅如今自己矮小的個頭。
“……”算了。
就現在這副嚴重營養不良的瘦弱小可憐樣兒,還是不去湊那個熱鬧了吧。
她決定另辟蹊徑。
此地緊鄰一所學校,距離租界也不太遠,所以這條街上還算繁華,街兩旁交織的人流中什麽樣的人都有。
身着長袍挂長圍巾的文人學士,短褂加身行跡匆忙的普通百姓,穿上學生裝青春飛揚的淑女學生等等,偶爾還能見到一兩個穿洋裝戴紳士帽打陽傘的洋人,或者西裝革履的上層成功人士。
這些都代表着機會,錢寶丫看着街上的行人,睜大眼悄悄尋摸。
不過片刻,對面出現一對穿着不俗的情侶。
那男的穿西裝踩皮鞋,帶着圓圓的金邊眼鏡,意氣風發;女的上衣下裙,皆是繡了花的綢料,頭上梳着油光水滑的長辮子,很有氣質。
這兩人之間氣氛暧昧,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談情說愛的少爺小姐,荷包裏絕對不缺錢。
錢寶丫整了下衣裳,彎起嘴角露出八顆牙齒,第一時間迎面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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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先生,給美麗的女士買一束花吧?”
錢寶丫趕到近旁,遞上三朵嬌豔的玫瑰,眼含期待。
長相俊朗的眼鏡男聽此有些意動,轉頭深情地看向身邊的女子,“鮮花贈佳人,熱烈如火的玫瑰,正好代表着我對密斯林的美好情意。”
說着這番肉麻兮兮的話,他的手擡起來就要掏皮夾了。
錢寶丫差點被對方腕上露出的手表晃花眼,不由得笑容更盛。
這樣的肥羊,在心愛的女士們面前總會特別大方,尤其是這種疑似留過洋的西派人物,都講究個紳士風度。
說不定這一單除了賣花錢,她還能得點小費。
“等等。”誰知當事人女主這時突然叫停,令眼鏡男掏錢包的動作霎時頓住。
長辮女子輕皺了眉頭,清秀的小臉上頓時呈現出一種如蘭似香的婉約,幾乎讓眼鏡男直直看癡了去。
“密斯托徐,我們現在最緊要的是趕去東華大學參加講座,而不是在此為買些華而不實的東西浪費寶貴時間!”
“好好,那我們走,等明兒個我再送你更好的。”
兩人中英文夾雜在一起說着就緩步離開,徒留身後的賣花姑娘笑臉僵滞地站在原地,手上的玫瑰花一枝都沒賣得出去。
從頭到尾,那宛如香蘭一樣的年輕女子根本看都沒看湊上來的小丫頭一眼。
那樣子似乎是在自襯身份,高高在上,目下無塵,不堪與白丁為伍。
錢寶丫扯扯嘴角,低頭翻了個白眼。
她安慰自己,也許人家喜歡的是清新雅致的白玉蘭,而不是熱情奔放的紅玫瑰。
浪費了精力,生意也沒做成,錢寶丫暗自嘆息着銅板不好掙,并不理會同行們的竊竊嘲笑。
稍後擡頭間瞧見不遠處有等着過馬路的洋人,她眼睛一亮,立即重整旗鼓湊上去小聲問。
“Excuse me,Do you need flowers,sir?”
英語誰不會啊,想當年她還過了四六級呢,簡單問話小意思。
錢寶丫咧開嘴露出自認為最燦爛的笑容,手裏默默加碼,最後舉起一大捧玫瑰花。
那幾乎是她花籃裏所有剩餘的量。
機不可失,當然是能多賣就多賣啦。
對方是一個典型英倫風格的老紳士,旁邊還跟着一位穿着蕾絲裙披着小卷發打着小洋傘的中年白人女士。
兩人驟然聽見華國小姑娘說出稚嫩流利的英文,不禁驚奇地瞧上兩眼,然後就看到了被對方踮着腳努力高高送上的鮮豔花朵。
“Oh,It’s beautiful !”白人女士揮着小扇子贊嘆。
玫瑰被照顧的很好,如火的紅色花瓣上猶自沾染着露珠兒,在陽光下顯得嬌豔欲滴,煞是好看。
或許是被如此的美麗誘惑,或許是欣賞女孩不錯的口語,也或許是秉着良好的教養風度。
老紳士接過那捧花低頭輕嗅了一下,笑着遞給身旁的妻子,然後大方地掏出口袋裏的硬幣扔給小姑娘。
“謝謝先生,祝您和美麗的女士度過愉快的下午。”錢寶丫一把接住硬幣,看也不看地塞進荷包,再笑着道謝後識趣地離開。
看遍全程的賣花姑娘們羨慕的不行,她們辛苦地一枝一枝賣,人家一出手就是一捧!
但是要她們上的話是萬萬不敢也不能的,先不說溝通不暢的問題,一個不好得罪了洋鬼子咋辦。
那可是得蹲巡捕房的,一般人惹不起。
被她們認為膽大包天的錢寶丫揉揉臉恢複了平靜的面部表情,挎上花籃小碎步邁着溜達到一個隐蔽的角落,悄悄翻出英國佬給的那枚硬幣查看。
喲呵,竟然是一先令。
先令是英鎊的下屬貨幣,扒拉手指算算約等于六角錢,完全可以買下滿滿一籃子鮮花還綽綽有餘了。
賺大發啦!
錢寶丫眯着眼仔細瞅了瞅這個時期的先令,欣賞一下它的舊時代面貌,最後小心藏進內襯的補丁兜裏,打算完後去找個地方換錢。
先令雖好,但在滬市讨生活還是銅板和銀圓最實在。
此刻日頭已經開始西垂了,花籃子裏還剩下最後幾枝花兒,本着都是錢能掙一分是一分的原則,錢寶丫也沒把這些稍顯零落的花朵扔掉不要。
她将碎裂的花瓣枝葉仔細摘下,擺弄齊整再灑點水,殘敗的紅玫瑰頓時變得像模像樣的又能賣了。
收拾妥當,錢寶丫走出角落,重新出現在街邊尋覓買主。
這時一陣銅鈴聲叮鈴鈴地響起,不遠處奔過來一個五大三粗的黑臉光頭大漢,身穿短褂黑褲老布鞋,脖子上搭着一塊白汗巾,正拉着人力車風風火火地跑上來。
“二丫,記得早點回家,別在外面呆太晚喽,白讓你娘擔心。”
車子還沒到近前,漢子粗噶的大嗓門就已經傳了過來。
錢寶丫掏掏耳朵,連忙應下一聲,看着這一世的便宜爹呼哧呼哧地拉着客人小跑而來。
錯身的霎那,錢六被女兒睜大眼瞧着,下意識停了停車,以為她是有事要說。
人力車上的雨布簾落下,叫外面瞧不見坐車人的長相,但是能看到客人紅底碎花的旗袍和穿洋襪的腳脖子,還有腳踏上的一雙黑色小牛皮鞋。
錢寶丫神色一動,趁着車子停下的瞬間機會,再次主動出擊了。
“這位女士,買花兒嗎?鮮豔好看的玫瑰花,無論是塞在手包裏留有餘香還是拿回去做插花裝飾花瓶,都是極好的。”
建議性的一番話讓錢寶丫說的誘惑十足,聽得錢六驚地目瞪口呆,唯恐因此而冒犯了貴客,車資泡湯。
就在他打算無視女兒的話,擡腳準備快點走人時,後面有了動靜。
車上的女客人打開雨簾,一雙妩媚含情的眼睛瞧了下遞上來的那束玫瑰,紅唇一勾接下了,美人紅花頓時相映成趣,妙不可言。
對方似乎挺滿意,随手撂下一塊錢,吩咐錢六繼續拉車。
不講錢六如何暈乎着做工,錢寶丫這邊笑嘻嘻地接住錢高聲道謝,即使對方已經走遠快聽不到了。
一塊銀圓,比之前的那枚先令還值。
顯然玫瑰女士是大方又散漫的主兒,手下随便漏點都夠普通老百姓幾天的嚼谷。
錢寶丫不管那些,只當今兒個運氣好,畢竟這種好事也不是每天都能有的,遇到就努力抓住機會,遇不到就算啦。
話說自從來到這裏,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大洋’。
果然是同便宜爹說的那樣銀光光亮锵锵的耀眼好看,當然最重要的是它所代表的價值。
現下一塊銀圓可以買十幾斤上好的大米,四五斤豬肉,一百二十個雞蛋,六尺棉布等等,購買力可見一斑。
錢寶丫拿着它已經在暢想接下來可以買什麽東西,改善一下家裏的生活了。
回過神時,她不禁搖頭一嘆,整理好東西離開。
舉目望去,眼前的街道特色鮮明,一面坐落着三層刷白灰的西式洋樓,另一面卻是中式風貌的古雅建築,其中一二樓開着許多店鋪,門頭吊挂的幌子在半空中飄飄蕩蕩。
路上或着長袍或穿馬褂的行人在兩邊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時不時有人力車夫拉着車和顧客叮鈴鈴跑過。
隔上一段時間,街中間用鋼鐵鋪就的軌道上還會緩緩駛過一輛有軌電車,引得衆人讓道,側目注視。
半中半西,半新半舊。
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錢寶丫,這裏是民國,那個歷史書上動蕩不安的年代。
而她錢寶寶,曾經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裏、接受過社會主義現代化教育的文藝女青年,莫名其妙穿到舊時代,成為中華民國滬市貧民區某個人力車夫家的二女兒錢寶丫。
說來比起二丫,其實她更喜歡便宜爹喊她寶寶。
羞恥心?不存在的。
寶寶前世聽了二十多年,早就習慣成自然了,叫二丫才更羞恥的好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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