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探查(1)

錢泯換魂的事,錢家上下只有錢老爺、錢之鴻與他夫人三人知道,但錢泯死而複生、趙家女兒突發怪病而死的消息卻是全村皆知。

雖然外人看來這兩件事情并沒有什麽直接聯系,可總有幾個看熱鬧的喜歡湊在一起猜猜想想,什麽趙郎中見死不救慘遭報應,還有錢家為報複花大價錢請高人移魂幻影,謠言多了裏面就不乏有真的猜對的,這些話很快傳到錢之鴻耳裏,他自知此事有違倫理,所以一直裝聾作啞不吭聲。

“爹!”錢之鴻怒吼了一聲,他爹這一句“道長所說,确實不錯”不就相當于是全然承認了錢泯換魂的事了嗎?

錢老爺放下茶盞,語氣并不是很和善:“事情都已經如此,泯兒都已經這樣了,你還想瞞到什麽時候?我早就說過,這種事遲早會有報應……只是沒想到啊,報應來的這麽快!”他不顧錢之鴻的反對,将錢泯換魂一事,一五一十的全部說了出來。

等他說完,淚眼婆娑的,錢之鴻轉過頭去長嘆一口氣——認了!

蕭子君薄唇緊緊的抿着,原來事情的真相與他所想還是有很大的出入。

他原以為是錢泯病亡,請人招魂,這種事情在一些村子裏不少有,成事與否全憑作法人的道行,有修行到家的人能将病亡的魂召來多留兩日也是可能的。但偶爾也有錯将他人的魂召來的情況,這種情況多是亡魂有心願未了,在世間漂浮不肯離去,一見有人作法可還陽,便毫無意識地湊了上去,附在他人軀殼上。這種一般沒什麽怨氣,只消将亡魂超度便會自行離去。

但是,蕭子君沒想到的是,錢家竟是将活生生的人取了魂,強行安放在錢泯的身上,而且還是兩個人……

喪心病狂。

蕭子君還未開口,宣聞聽完先按捺不住了,開口便帶着怒意:“那趙家兒子也只是個三歲的孩子,這種事情你們也做的出來?”他覺得心中有氣,又暗罵了一聲:“活該。”

蕭子君并未阻止他,他覺得宣聞沒說錯什麽,這不是活該又是什麽。

但是過了一會,他還是問道:“既然一個魂是趙家兒子的,那麽另一個呢?”

誰能想,蕭子君這個問題把錢之鴻和錢老爺都問住了,他倆面面相觑,錢之鴻坦然道:“另一個我們真的不知道是誰,我們就算再傻,也不至于将兩個魂放在一個軀體裏,這,這不是害我兒嗎!”

宣聞接道:“你們也知道這法子禍害人,當初怎麽沒想到這一下會禍害兩個孩子?”

錢之鴻戾氣全退,軟着語氣說:“當初救子心切,誰會想到這生魂像活人一樣帶着記憶……”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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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聞見他苦着臉,說的話裏滿是後悔,卻沒有一點是因為害了別人感到的後悔,他話沖到嘴邊,竟然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罵他了。

錢之鴻一振,腦子裏亂的像漿糊一樣,不知道自己哪句話得罪了人。

蕭子君的目光從兩人身上移開:“既然你們真的想不起來,我就給你們提供點線索。我在觀察令郎的時候發現,他不斷地在重複兩句話,一句是關于藥材的,那麽這個人一定是趙家兒子的魂,因為他爹是個郎中,在他生前教他識藥這很正常。”

“而另一句話是‘好冷,你們好狠’,他說這話時會有一些小女人姿态,比如雙手交叉捂胸,所以另一人應該是個女的。”

蕭子君頓了頓:“我在房間裏看到奶娘的喉嚨被利器劃了數下,最後流血而死,所以我猜想這個人是被割喉而死的,她模仿着自己生前的死狀操縱着身體将奶娘殺害……”

“等等。”錢之鴻打斷他,不可思議地問:“你說奶娘是被小兒殺死的?”

蕭子君一擡眼皮,像看棒槌一樣看他,反問道:“難道她自己打碎茶盞,往脖子上戳個七八下把自己戳死?”

錢之鴻噤了聲,蕭子君知道他心裏疑惑,解釋說:“她應該是打翻了屋裏的燈,自己撞到了哪裏,驚吓過度加上撞擊暈了過去,才被割了喉嚨,但身體是個幼年的身體,力氣不夠大,只能劃了很多下。你們可以回憶一下,錢家是否有死過這麽號人物。”

蕭子君說完喝了口水,太久沒一下說這麽多話了,他放下杯子一擡頭,看到宣聞一臉不可思議的看着他。

宣聞:“師尊,原來你也會一下說這麽多話……那你在蕭山上怎麽都不同我們說話?”

蕭子君幹咳了一聲,吐出一個字:“……累。”

說這麽多話真的太累了,簡言意駭不好嗎?

“我想起來了!”錢之鴻忽然說道,“那個人……那個人……”他眼睛睜的好大,似乎是不願意相信自己接下來說的話。

“那人是一名侍女,當時那個無厭道長說換魂需要一味引子,是人血澆築的地靈果,我便讓兩個下人去采,後來那個侍女被割喉取血,可是……可是無厭給了我一包化骨粉,那侍女已是屍骨無存了,怎麽會……”

宣聞說道:“化骨粉化得了屍,又化不了魂,或許是人剛死,屍骨就沒了,還沒來得及走的魂無處可去,又帶了些怨氣回來了。剛剛不是說,無厭用後山的地靈果作法,那魂很有可能藏匿于地靈果裏,進入令郎的身體裏了。”

蕭子君:“有理。”

宣聞:……

錢之鴻後悔不已:“道長,那現在怎麽辦,怎麽才能救我兒啊?”

蕭子君搖頭:“裏面二人都已不是令郎,只能剝離兩魂,安葬軀體。”

錢之鴻驚慌:“……剝魂?那如果,不剝離呢?”

“三種情況,一是有一魂占領身體,另一個消亡,生魂是否能适應軀體另說,就算适應了他也不再是真正的錢泯。第二是兩敗俱傷,這具身體會被撕的粉碎,三是長時間兩魂争奪不下,這具軀體腐爛。”

錢之鴻聽後久久不能回神,仿佛過了很久很久,他都沒能接受錢泯已經死了的事實,他有掙紮,也抱有僥幸,直到一個侍女慌忙跑進來說:“小少爺醒了,還是發瘋一樣。”這才一舉擊碎了他所有的希望,他意識到如果不讓一切歸位,這場鬧劇怎麽也停不下來。

錢家人同意了對錢泯進行剝魂,魂陣法布置好了,蕭子君卻從屋子裏出來了,宣聞見他一臉沒事人一樣,上前問他:“師尊,你怎麽出來了?”

蕭子君送了他倆字:“你去。”

“我?”

“你怎麽?我前兩天不才教過你剝魂陣?正好你上手試試。之後記得用引術讓亡魂歸位。”

蕭子君把這爛攤子甩給徒弟了,他坐在錢家的院裏,看着下人們開始挂白绫,布置靈堂,撤去那些紅色的東西,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片白色。

蒼白,凄涼。

宣聞把這個故事講完的時候,方遠已經讓老板上了兩壺茶水了,此時喝了個水飽,打了個嗝。

宣聞問道:“小遠,你聽完有什麽想說的?”

方遠搖搖頭:“可憐了那趙家的小兒子,生的時候被取了魂,好不容易魂被剝離出了,自己的肉身卻早就下葬腐爛了。”

“還有呢?”蕭子君抿了口茶,問道。

“還有……”方遠想了想,笑嘻嘻的說:“還有師尊你真的會一下說那麽多話嗎?我也沒見過。”

蕭子君睨了他一眼,覺得自己耳根子有點發熱,賞了方遠一個字:“滾。”

方遠哈哈哈的笑開了,湊上去:“師尊別生氣,我跟你開玩笑的。還有就是這個無厭到底是什麽人,後來他就再也沒出現過?”

蕭子君回道:“沒有。不過,還記得無厭臨走前說的話嗎?”

方遠思索了一下:“無厭說,他确實要向錢家讨一件東西,但現在不是時候,等他需要了就會回來拿,所以,他們覺得這次是無厭回來了?”

蕭子君:“有些問題光想是沒有用的,要實際探查才能知道。”

方遠點點頭:“嗯……有理。”

蕭子君:……

宣聞見方遠還在拿着一杯涼茶喝,忍不住問他:“茶都要涼了,小遠,你喝好了嗎?喝好了我們去錢家看看情況。”

方遠放下茶盞,道:“喝好了,走吧。”他剛一起身,覺得頭有點暈,扶着桌子緩了好一會。

宣聞見狀,問他:“怎麽了?”

他擺擺手,“沒事沒事,可能是起來猛了。”朝着宣聞笑笑:“走吧,師尊都走前面去了。”

到錢家的時候,大門是緊閉的,相較于四年前來說,這個宅府裝飾的更加氣派了。宣聞上前敲響了門,有個下人出來問道:“你們是?”

“我們是蕭山的人,收到貴府的書信,前來拜會。”宣聞将之前蕭子君給他的那個書信封皮遞給那人,那人一看上面确實是錢家的印章,客氣道:“三位稍等,我進去通報一聲。”

一盞茶的功夫,錢家主人出來了,他一見蕭子君便認了出來,他愣了一下,禮貌地上前行禮:“蕭道長!”

但是蕭子君辨認了一下才發現,這人居然是錢之鴻!他富态了不少,看起來精神很好,根本不像是信裏寫的那樣憂心如焚。

蕭子君回禮:“錢公子。”

“來來來,進屋。”他邀請三人進屋,宣聞他還認得,等他看到方遠的時候才一愣,問道:“這位是?”

蕭子君道:“我的小徒,方遠。”

錢之鴻到底是生意人,改不了的熱情奉承,當即便笑開了:“道長又新收徒弟了,好啊。”他看着方遠,誇贊道:“真是生的俊美,一表人才,以後必成大器啊!哈哈!”

方遠一笑:“錢公子謬贊了。”

“诶,我的眼光不會錯。”錢之鴻笑着擺擺手,“都坐,喝茶。”等大家都落座了,錢之鴻喝了口茶,問道:“蕭道長這次來,是為何事啊?”

一聽這話,方遠和宣聞互相看了一眼,面上滿是不解,明明是錢家送信來的,怎麽反倒一副不知情的樣子。

三人裏蕭子君最為平靜,他拿出那封信箋遞給錢之鴻,說道:“這封信,不是錢家送到蕭山的?”

錢之鴻接過信看了一眼,他有片刻的失神,繼而把信收好,笑着說:“家父最近确實有些異常,蕭道長要是得空,可跟我去看望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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