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平州城(2) (1)
方遠端着木盆大步流星的進了院子, 真的走到蕭子君房門口的時候立刻慫了,猶豫着半天不敢敲門。
他腦子裏不由自主地浮現了一個畫面——
屋裏飄着迷蒙的霧氣, 正中央放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浴桶, 師尊挽起發, 身子半泡在水裏,一只手搭在盆邊, 露出白如玉的後背。見他進來,一扭頭小臉被熱水浸的緋紅……
方遠閉了閉眼, 手裏要是盆涼水他就兜頭倒在自己身上了。
木盆裏的水快不熱了,方遠輕輕叩響了門。
“誰?”
“師尊, 是我, 我給你送熱水的。”方遠心裏撲通撲通的,還有點小激動。
“方遠?”蕭子君像是沒想到是他,聲音頓了一下才說:“進來, 沒鎖門。”
沒鎖門?師尊洗澡居然不鎖門?萬一讓一些圖謀不軌的人看到了……方遠光想想就已經難以忍耐了。他定了心推了門進去, 客房感覺常年沒用了, 木門嘎吱一聲聽得人牙根酸,方遠端着盆傻眼了。
屋裏幹淨整潔, 什麽都沒有,沒有迷蒙的水汽,也沒有白如羊脂的後背, 更沒有緋紅小臉的師尊。
“方遠,來這。”
蕭子君的聲音從有些隔音的地方傳來,方遠偏頭看過去發現是一個側卧, 房門虛掩着。
“來了師尊。”方遠走到門口又停住了,他聽到裏面嘩啦啦的水流聲,隔着門問道:“師尊,我、我不進去了吧?水快涼了,你自己出來拿一下?”
“我騰不開手,你端進來。”
“哦、那好……”
方遠沒想到自己能慫成這樣,這人都是自己的了還怕他洗個澡嗎?他轉過身,拿屁股頂開門,一步一退地進去,邊走邊數落,一緊張話又說多了:“師尊啊,你下次一定要鎖門,這又不是在蕭山。在蕭山也不行,得離那些師兄弟們遠一點,誰知道他們有沒有別的花花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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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蕭子君發出不明所以的聲音,“為何?”
“因為洗……”方遠抱着盆抽出手把門關好,一轉身愣在原地。
蕭子君換了身新衣服坐在一個小板凳上,地上亂七八糟的放了兩三個盆,正中間的盆裏泡了一件白衣,他正拎着一個角揉搓,旁邊還放了幾片皂角。
他在洗衣服?
方遠被這場景噎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腦內峰回路轉拐了九曲十八彎,最後一個急剎車把沒說完的後半句吐了出來:“洗衣服的話……确實不用鎖門。”
放下水盆,方遠看着滿地的水漬:“師尊你說晚上有事就是洗衣服?我還以為……”
“你以為什麽?”蕭子君低着頭,把方遠端來的熱水倒進盆裏,衣服來回清洗一下,擰幹了起身搭在身後的晾衣架上。
“沒什麽。”方遠把盆裏剩下的一個外衫順手遞給他,“好端端的洗什麽衣服?”
“下午在大堂不小心把茶灑了。”蕭子君就着旁邊的布擦了擦手。
方遠靠在衣架旁,一只手輕拉起蕭子君隐在袖裏子的手:“師尊施個小咒不就清理掉了,這麽冷的天何必自己動手洗,手都紅了。”
蕭子君任他拉着,“這裏魚龍混雜,小事盡量少用靈力,保存體力。”他反問道:“你怎麽突然過來?”
“我不是擔心你嘛,我……”方遠剛從這個大烏龍裏恢複過來讪笑着想逗他兩句,房門突然被敲響了。
“蕭道長在嗎?”
“鐘離邑?這個點了他過來幹什麽?”方遠不解地望向蕭子君,見他搖頭更迷惑了。
兩人沒搭理的空子,鐘離邑又敲了一次門,比剛才力道大了些,隐約能聽到外面不止他一個人,甚至有微弱的劍鞘摩擦聲。
隔着一道門,蕭子君提高了嗓音問:“何事?”
“是這樣的,小徒的腰牌遭人盜走,可能有可疑的人潛入平州城,正在一間間排查客房确保安全,蕭道長方便開門讓我們看一下嗎?”
方遠聽完心裏一緊,立刻想到左丘乘跑去找鐘離邑求救了,是他疏忽了這個人愛告狀的性子,等下鐘離邑要進來豈不是有些棘手了。
他有些僵硬地把右手背到後面,摸了摸腰間從左丘乘那順來的腰牌。
方遠心想,不如直接碎了它,讓你無處可尋,擡眼看了下站在他前面的蕭子君,又不太好動手,一時間愣了神。
就跑神的一瞬,蕭子君立馬看出他的不對勁,見他右手背後,朝他翻了掌心有些不悅道:“拿出來。”
“師尊。”
“你拿了他的腰牌。”不是問,是肯定。
“是他跑到園子裏堵我的。”從腰間解下那塊牌子,緩慢地交到蕭子君的手掌裏,還沒放上去,外面的鐘離邑似乎等急了,嘭地一聲把門踹開,帶着人浩浩蕩蕩地進來了,方遠下意識縮手把東西藏了起來。
蕭子君當即甩了袖子護在方遠面前,看着走進來的鐘離邑。
果不其然,鐘離邑帶了一小隊的人,左丘乘也在其中,而右邊站的就是剛回歸的鐘離靖。
鐘離靖還是那副樣子,脖子上圍了厚厚一層,像是極其怕冷一樣縮着,低着頭誰也不敢看。
左丘乘悄悄對着鐘離邑耳語了幾句,眼神一直瞟着方遠,方遠與他對視心虛嘴不虛:“左丘乘,你有什麽話就當着大家的面說出來,何必一邊說一邊看我呢?”
“我就明白說了,我今天一天接觸到的外人只有你方遠一個,我懷疑根本不是有人潛入,只是有個小偷罷了!”
左丘乘的眼神神鬼不覺地一瞟,看到方遠的手攥了攥衣擺,頓時底氣更足了,他冷笑着說:“我們平州城和你們蕭山可不一樣,對待小偷可不是打一頓罵一頓就算了,那是要綁到大門前示衆的。”
“喲,還沒找到證據,就先給我定罪名了?”方遠學着他冷笑一下。
左丘乘道:“證據,很快就有了。”
蕭子君聽了幾句,見左丘乘勢頭太盛,開口說道:“莫要誣賴。”他說完這話,一直隐而不發的鐘離靖突然開口駁了他:“我在花園碰到過他,偷偷摸摸的。”
一句話,引得方遠和蕭子君齊齊地看向他。
這嗓音……像是得了好幾個月的風寒,那種似是能發聲又很艱難,沙啞的不行,但隐隐的卻透出一絲的熟悉。
鐘離靖飛快地低了頭,鐘離邑睨了他一眼:“嗓子不好少說話,都說了這種藥少則十天多則一月不能說話,你這麽激動做什麽?”
“我……”鐘離靖張了張嘴,又閉上。
“我知道,你是打抱不平。平州城的腰牌雖不是什麽罕物,但是五丈之內能與主人産生共鳴,想要證據搜上一搜便知。”鐘離邑看向蕭子君,“不知道蕭道長願不願意?”
蕭子君沒多言:“請便。”
方遠屏了呼吸,雖然他十成十的相信師尊,但稍有差池這臉不是打的啪啪作響嗎?
左丘乘得了允許,上前走了一步,雙手結印。一束白光在從他指尖流出,在屋裏反複萦繞,如同一條小蛇在空中游走。
白光繞了大半圈,搜的毫無結果,左丘乘閉着眼皺起眉來,正當方遠松了一口氣時,白光猛地朝着他沖過來,方遠心下一驚,倒退了一步,腰上忽然被一只手扶住,止住了退勢。
方遠一看,是蕭子君扶住了他,只聽他淡淡的說:“慌什麽?”方遠當即定了心,感覺腰間一股暖流,随即白光在他身上繞了一圈又返回左丘乘的指尖。
左丘乘睜開眼,鐘離邑問道:“如何?”
左丘乘猶豫了下,像是不服,還是搖了搖頭:“沒有。”
鐘離邑從鼻腔裏輕哼了一聲,“沒用,去別處找。”他朝着蕭子君禮貌一鞠:“蕭道長,打擾了。”
蕭子君不語,片刻,有個平州城的小弟子慌慌張張地從門外跑進來,正好和要出門去的鐘離邑撞了個正着。
鐘離邑甩了下衣服:“一個個的都慌什麽慌?”
小弟子趕緊把手裏的東西拿出來:“門主,找到了,找到左師兄的腰牌了!”
左丘乘一看,小弟子手心裏躺着的正是他的腰牌,急忙問:“你從哪找到的?”
“從……從師兄你的房裏找到的,可能、可能是忘了帶。”小弟子被左丘乘厲色的樣子吓了一跳,磕磕絆絆把一句話說完。
鐘離邑面帶怒色的看了左丘乘一眼:“廢物!”說完帶着人走了,左丘乘扭頭看向方遠,見他吐了吐舌頭,氣得攥拳離去。
方遠關了門,一步一步挪到蕭子君身邊去的,要想原諒先要認錯,他面不紅耳不赤的說:“師尊我錯了。”
蕭子君沒理他,彎腰把地上的空盆一個摞一個收好,最後一盆有水的端了準備倒掉,方遠眼疾手快接過來:“我來我來。”
“事出有因,我真的不知道會出這麽多事,只是想耍耍他。”倒了水,方遠把盆收好,看到蕭子君立在那沒動,“多虧師尊用了傳送術,不然我要被他們綁去示衆了。不過師尊怎麽不直接隐匿了蹤跡讓他找不到,不比傳送術省靈力?”
蕭子君緩緩開口:“隐匿術容易被發現。”
“可師尊不是說,這裏不比蕭山,人多眼雜,小事盡量少用靈力嗎?”
蕭子君擡起臉正對着方遠,半晌才說:“你的事,能算小事嗎?”
方遠竊笑了一下,如今師尊說話的本事可是提高了不少,雖然聽起來有些硬邦邦的,但每次他聽完之後心裏都樂開了花。
“那、師尊,沒什麽事我先回去了,我就住你隔壁的隔壁,你要是有事直接傳音我。”方遠不止一次的腹诽平州城的人,安排客房的時候以長為尊,以中為貴,所以他們把華南長老安排在他和蕭子君中間了,方遠總是眺望再眺望,活像個望妻石。
“好。”
從蕭子君那回來之後,方遠洗了把臉躺在床上。平州城用的都是上好的鋪蓋棉被,蓋在身上又柔又暖,要在平常方遠能睡他個七葷八素,可他是一有事就完全睡不着的人,他枕着胳膊望向房頂,心緒開始跑遠。
在鶴青山的時候,明明是大家親手滅了那團魔火,平州城的魔氣到底從哪來的?最重要的是,方遠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幾乎被所有人忘的一幹二淨的人——吳滄。
吳滄那晚到底見到了什麽?
腦內如同一團亂麻,從一頭捋起來就會越扯越長,不到水落石出的時候永遠都是一個疙瘩。
方遠放空了一會,閉着眼心裏默念了幾句清心咒強迫着自己睡覺,意識逐漸模糊的時候,只聽到一聲震徹天際的巨響,緊接着外面立刻騷動起來。
方遠一個鯉魚打挺從被子裏坐起來,套了鞋子就往外跑。一打開院門,住在旁邊的各大門派的人也紛紛開門出來。
“出事了!魔氣突然爆發,在廣場!”
“快過去看看!”
“所有弟子跟我走,沒醒的趕緊去叫!”
各門派集合了自己的弟子,小跑加禦劍的朝着廣場的方向趕過去,一時間所有的人流往西走,方遠沒由來的一陣心悸。
師尊!
師尊還在東面的客房!
他逆着人流一路往前,幾步就能走到的地方,因為人太多他被擠了好幾下,東倒西歪的才到了蕭子君的院門前。
顧不上敲門,方遠一股腦的沖進去。
“師尊,外面……”
屋子裏空無一人,被子是掀開的狀态,顯然師尊也是突然出去的。
方遠咬了下嘴唇,轉身就跑,邊跑邊召來雲浪鬼牙,踩着他那不太熟練的技術,跟着人流飛速朝着廣場的方向飛去。
剛到了廣場的邊界,方遠感覺一陣的熱浪,半空中已經升起了一大團紫色的魔氣,魔氣內包裹的是熊熊的火焰,和他們之前在鶴青山上見到的那一小團一摸一樣!
遠遠的,方遠看到有人禦劍浮在魔氣附近,正以靈力與之相抗衡,那白衣紛飛的正是蕭子君,其他還有華南長老和另外幾個門派的長老們。
靈力醇厚的幾個人全部都上了,留下的幾乎都是小輩,站在廣場外圍焦慮的看着。
方遠站在下面感覺自己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喉嚨,緊張的簡直呼不出氣來,蕭子君入魔時的樣子如同影子一樣不斷在他腦子裏閃現,他甩了甩頭,顧不上太多,帶着雲浪鬼牙就打算往上沖。
他剛跑就直接撞到了什麽東西上,擡頭一看什麽也沒有,他用手摸了摸,前面有一層看不到的結界把他們都擋在外面了,方遠一生氣一拳捶在結界上。
“方遠,勿上。”
他正着急的時候,聽到空中傳來蕭子君的聲音,他朝着遠處望去,蕭子君正全身心地對抗魔氣,根本無暇分身來傳音。
是留音……方遠再次把手放到結界上,同樣的聲音再次響起:“方遠,勿上。”
蕭子君臨走時太匆忙,他知道方遠一着急肯定往上沖,于是在結界上留了音。
方遠拳頭攥緊,師尊你怎麽不等我啊!
他進不去,蕭子君一時間也出不來,他只能站在外面觀望着他的一舉一動,他看到幾人合力織起了一個藍色的靈力球,逐漸地把那團還未過大的魔氣給罩了起來,目前來看還沒有什麽危險。
方遠稍稍松了口氣,他太緊張了,緊張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兩只手一直握成拳,那麽短的指甲也能在手掌上留下一排印子,等他張開手掌的時候裏面已經是汗濕濕的了。
“師兄,這魔氣好像是被人放出來的。”
“噓,你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方遠被旁邊兩個小弟子的小聲談論引了過去,他搶一步問道:“你說什麽?”
兩人被方遠突如其來的發問吓了一跳,那小弟子愣了一下才說:“我沒亂說,我晚上去茅廁的時候親眼看到有人從鎮壓魔氣的那間屋子裏出來,沒過多久就是一陣巨響。”
“瞎說什麽,這算什麽證據,萬一是巧合呢?”
“這還不算證據?”
方遠聽了兩句兩人開始瞎掰扯,正準備回神的時候,他聽到了大片的尖叫聲,周圍的人急速向後退去。他一仰頭,那個包裹着魔氣的靈力球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破裂,最後如同一個火球猛然炸開來,力量之大連外圍的一層結界也直接擊成了無數的碎片,把旁邊的人碾在了地上。
方遠撐着一股力一直後退,最後抵不過也重重摔在地上,剛摔倒他又忍着疼立刻爬起來朝着前面沖了過去,這麽大的力量外面的人且抵擋不住,那最裏層的人得受到多大的沖擊!
迎着熱浪,方遠腳下生虛,幾乎走的歪歪扭扭,他一邊走一邊盯着地上,灰塵四處揚起,霧蒙蒙的什麽也看不到,他一開嘴就嗆了一口:“師……咳咳、師尊……”
“師尊!”
“師尊……”
“……蕭子君。”他最後呢喃了一聲,看到地上隐約有一片白色衣角,像是蕭子君晚上剛換的那件,他踩着虛步跑過去,見蕭子君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師尊!”摟起蕭子君,方遠立刻搭上他的脈,還好還好,只是被震的暈了過去。
方遠喚了他幾聲,蕭子君緩緩醒過來,一睜眼看到方遠有些狼狽的樣子,眼裏像是噙了淚,發上還挂了根枯草,他順着方遠的力道輕輕地靠在他肩上,擡手把他頭上的枯草摘了:“我沒事。”
“我……”方遠幾乎脫口而出‘我快吓死了’,話到嘴邊才發現顫音有多厲害,他另一只手環上他的腰,只改口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他胡亂撫了一下蕭子君的身子,确認他身上沒有別的傷才放下心來。等他無意間看向魔氣所在的位置的時候,發現它竟然比剛才要大了整整一圈,方遠愣住了:“師尊你看。”
蕭子君眉頭緊皺,這還是方遠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麽嚴肅的神情,看來形勢可能遠比他想的要糟很多。
“子君。”華南的功力比蕭子君更勝些,雖然被震了一下,但沒傷的很重,他伸着手把蕭子君拉起來,“看出點什麽沒?”
“它把靈力吸收了。”
那個集合了多人的靈力球,被它擊碎後吸收了……難怪它漲大了一圈。
“師尊,我們得先撤出去!”
魔氣還在吸收靈力,既然封不了它,那它随時可能再爆發。不管怎樣,方遠要先把蕭子君帶出去。
他扶着蕭子君往前走了幾步,塵霧散了個七七/八八,後面燃燒的魔氣整個展現在衆人面前,如同一個巨大的爪牙,随時能把這裏的所有人吞沒。
陸陸續續有人從裏往外圍撤退,有的已經走到了邊緣,突然回頭大喊:
“怎麽回事?有人設了結界!”
“我們被困在裏面了!”
方遠疾步走過去,不知道什麽時候有一個無形的結局織了起來,把剛才對抗魔氣沒來得及退離的人全都罩在了裏面。
“師尊,怎麽辦?”
還沒等蕭子君回答他,周圍的空氣驟然一熱,燙的灼人,一瞬間讓人汗如雨下,像是進了一個巨大的蒸籠。
“它過來了。”方遠看到那團紫的發黑的火焰正朝着這邊移過來,随着它越來越近,溫度已經高的吓人,結界裏僅有的幾個人被聚集到了一起。
“這下怎麽辦?我們怎麽出去?”
“結界裏全是各大門派的門主和長老,這是有人故意的!”
“鐘離邑呢?鐘離邑怎麽不在這裏!”
不知誰提醒了一句,大家突然發現剛才還在一起對抗魔氣的鐘離邑不見了。
方遠擦了把汗,顧不上其他:“它就要過來了,先出去最要緊!師尊,你破結界最快,我和其他人護你一下,先破開一個口子再說!”
幾乎是同一時間的默契,蕭子君轉身便開始破結界,其他人護在周圍以靈力抵抗這股熱氣。
靈氣聚集,撐了不過短短數秒,嘩啦一下全散了,就連蕭子君破結界的術法也頓時散了去,所有人面面相觑。
華南突然想到了什麽:“糟了,他在吸我們的靈力!”
結界裏的人都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這團魔氣吸食靈力的能力非常強,只要稍稍使用一點就會被吸個幹淨,而沒有靈力的加持,除了一身修為發揮不出來,連手中法器也直接成了廢器,最終的結果就是困死在這個結界裏。
魔氣越來越近,它雖然移動的速度不是很快,但是波及的範圍很廣,甚至碾過的地方已經開始着起紫色的火焰來。
生死懸到一線的時候,方遠發現了一個更讓他吃驚的問題——他的靈力沒有被吸走,不僅如此,甚至有加強的趨勢。
方遠在熱浪裏打了個寒顫,悄無聲息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驟然想起鶴青山上那個身份不明的人給他注入的一股力量。
“方遠。”
“方遠!”
“啊?”蕭子君叫了他兩聲他才堪堪回過神來,拿袖子随意擦了下滑到下巴的汗滴,“師尊?”
“你聽我說,”蕭子君瞥了一眼這個無形的結界,“我現在送你出去,你立刻回蕭山,找救援,這個結界從裏面完全破開幾乎不可能,我和華南長老聯手能撐一個人出去。”
方遠發誓這是他見過蕭子君最着急的一次,細密的汗珠布在他光潔的額上,随着他說話顫動彙在一起然後順着臉頰流下來。
“我不!”方遠幾乎脫口而出,伸手攥緊了蕭子君的手腕,“我不可能走,來就是跟你來的,走了算什麽?”
蕭子君閉眼緩了口氣,這個魔氣是他從未見過的厲害,即使不用靈力也在無形之中消耗他,再不送方遠出去他恐怕聚不起力氣來了。
蕭子君對上方遠的目光,一字一句問道:“你想死在這嗎?”
“和你一起……”
“我不願意。”還沒等方遠把‘死’字說出口,蕭子君就斬釘截鐵打斷他,生怕他沒聽清,又篤定道:“你若和我一起死在這,我與你永世不相見……”
“師尊……”方遠皺了皺眉。
“你冷靜下聽我說,現在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回山,來得及救我們。”
“我等你救我。”
方遠盯着蕭子君一動不動,心裏仿佛被一個巨大的石頭壓緊了,壓得他氣血上湧,一個字也發不出聲來。
趁着方遠愣住的空子,蕭子君一轉頭與華南打示意:“長老。”
華南點頭,提氣運功,蕭子君随即将昭世神劍猛地插/入地面,兩人合力的一瞬間迸出能摧毀百裏生靈的力量,源源不斷地被魔氣吸收掉,僅剩的力量透過昭世從地下将結界沖開一個口子。
“方遠,出去!”
方遠感覺被一股力量從背後一推,等他再回頭的時候,結界已經合成了完璧。他看到蕭子君在裏面一手撐着劍,另一只手撐在地上,半天沒有起來。
他和華南長老合力,為的就是在爆發出巨大的靈力,讓魔氣沒有辦法一瞬間完全吸收,再分流給昭世破開結界的一塊,消耗屬實太大了。
“我等你救我。”
……
蕭子君的話在方遠腦裏回蕩,既已出來就沒有別的選擇了,方遠像瘋了一般轉身就跑,他召了兩次雲浪鬼牙都因為身子抖得太厲害而從上面摔下來,最後只能輕功飛一段再跑一段。
跑着跑着,他面前立了一人。
方遠喘着氣,一手撐在膝蓋上勉強擡頭看了一眼,那人圍着厚厚的圍巾,穿着平州城的文武長袍,正堵在他前面。
“想跑?”鐘離靖沙啞的嗓子說了那麽一句。
方遠也沒聽清他說的是什麽,他站直了身子,拿着劍指着鐘離邑,紅着眼說了句:“滾。”
鐘離靖為了攔住方遠,動作極快地提劍而上,方遠手抖的劍都握不穩,卻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一閃身就躲了過去,反手就是一劍刺向鐘離靖,刺向他脖子的時候歪了一截,劍尖從鐘離靖的下巴處劃過,鐘離靖偏頭躲劍脖子從厚圍巾裏露了出來。
方遠的劍尖一挑,在鐘離邑耳前劃了一個小口,堪堪阻了他幾秒。
方遠顧不上太多,趁着鐘離靖沒來及還手的時候,轉身踩着劍晃晃悠悠地禦走了。
鐘離靖看着方遠飛走不見,沒有要追的意思。他身後咚地一聲,回身一看結界裏已經被魔氣完全吞噬,紫氣彌漫,大火蔓延。
鐘離靖定在原地,不知道什麽時候鐘離邑不慌不亂的走了過來,見到他這個樣子,哼了一聲:“怎麽把他放走了?”
鐘離靖一看到鐘離邑,立刻控制不住自己沖上去死命地掐住他的喉嚨,幾近嘶吼地說:“鐘離邑,你說過如果我回來就留蕭子君一命的!你騙我?”
鐘離邑被他扼的說不出話來,兩手沒有絲毫的反抗,吃定了面前這個人不會殺了他。果然鐘離靖手上的力道一松,大量的空氣湧入鐘離邑的鼻腔裏。
“咳咳。我的堂弟還真是人狠心辣,你剛剛力氣再多用兩成,我可能就成你手下鬼魂了,只不過那樣蕭子君恐怕也活不了了。”
鐘離靖從字裏行間捕捉到一絲信息:“他沒死?”
鐘離邑捋了捋被自己堂弟扯皺了的衣服:“人家看不上你,你在這執着個什麽勁。”他一句蜻蜓點水的話引得鐘離靖臉色白了又白。
“行了,你看上的人我不會讓他死的,我還需要你助我吞了這魔氣呢。”
兩人看着遠處大了不止十倍的魔氣,它困在鐘離邑布下的結界裏,成了黃雀口中的螳螂。
“你走這種歪門邪道,想吞掉這麽大的力量,也不怕把自己撐死。”
鐘離邑冷笑,目光盯緊了前方,眼中的貪婪如同洪水一般:“急什麽,日久天長我還怕吞不掉它?再說了,你跟我裝什麽正義,魔氣是你放的,也是你引他們到的結界裏的,如果不是你用了蕭山的結界隐匿術,蕭子君怎麽可能發現不了,現在跟我說‘歪門邪道’是不是有點晚了?一根繩上的螞蚱還想剪了繩子摘幹淨嗎?”
“我……”
鐘離邑擺擺手:“罷了,你還是趕緊去蕭山盯那個方遠吧。”他伸了一只手到鐘離靖的臉龐上,鐘離靖下意識一躲,感覺到耳前被人擦了一下,再一看鐘離邑手上有一點血跡。
是剛才方遠的劍劃到的,流了點血。
“小心着點,那個方遠可不蠢,當心讓他看出點什麽。”
鐘離靖沒多說什麽,點了下頭,走了。
方遠一路飛的極快,跌跌撞撞的回了蕭山,幾乎耗掉了全部的力氣,即便如此還是在天将白的時候才到了蕭山。他剛到門口,扶着牆要進去,蕭山大門大開,一幹弟子從裏面小跑出來,站了兩排将方遠圍在了中間。
“方遠,真的是你!你這怎麽了?”
方遠感覺有人扶住他,他擡眼看了看,潤了下幹掉的喉嚨才說:“韭菜?快,我找青須長老,十萬火急,我師尊他……”
“蕭師伯?”陳久才一聽方遠提到蕭子君立刻接了話。
“是……來不及細說了,快先讓我進去!”方遠扒開陳久才扶着他的手就往裏沖,被陳久才一把給攔下了。
“不行,方遠,你現在還不能進去。”
“為什麽?”
陳久才面有難色,支吾了半天,方遠急的要掉汗:“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我師尊還有華南長老都被困在平州城,他們等不了了,你有什麽話就快說啊!”
陳久才一咬牙問道:“好,我問你,方遠你是不是和蕭師伯……你們是不是……是不是好上了?”
陳久才沒文化,說不出什麽文雅之詞,一句話直白到把方遠問的愣住了。
十幾雙眼睛在盯着他,方遠突然啞口了。
“方遠,你說實話。”
方遠心不在此,完全沒有考慮到陳久才怎麽帶人在門口堵他,更沒有考慮到陳久才為什麽會突然問他這個問題,只是他自己不能否認與師尊的感情,他如實說道:“是。我是與師尊……但是有什麽事情以後再說,先讓我進去!”
他說完‘是’的剎那,十幾把利劍突然對準了他,周圍的弟子仿佛早有準備,就等方遠這一答。
“方遠,你好糊塗啊!蕭山明令禁止師徒相戀,更何況你們……你們都是男子啊!”陳久才簡直比他還急,“不知道是誰将你和蕭師伯的事告給了青須長老,現在整個蕭山都知道了,長老讓我們在這等你,一等到你就……”
“……就怎樣?”
“帶你去後山,斬情。”
斬情?方遠覺得這個名字好耳熟,心焦急躁的又想不起來在哪看到過,他早該想到遲早有一天他與師尊會被人發現,他從未怕過,只是他沒想到這才短短幾天時間就衆人皆知,而且恰好是這個節骨眼上。
“我不去,讓開!”方遠一把揮開周身的劍,推開陳久才,大步往裏走。
他一走,立刻又有人圍上來。
“韭菜,我不為難你,你也不要為難我,你知道我不會去的,我現在有急事要去見青須長老,再晚真的來不及了。”
他答應過師尊,不會忘了他,更別說什麽斬情。
方遠擡手打掉了指着他的劍,頭也不回地往裏沖。
他半截階梯沒上完,盡頭處突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執劍而立,劍尖從地上緩緩擡起,指着方遠。
方遠苦笑了一下,好啊,今日是都要攔着他是嗎?
“宋師兄,你也要攔我嗎?”
宋簡的臉上閃過一絲痛心,他一動沒動,一言沒發。
“我師尊,還有華南長老現在被困在平州城,生死一線,即便如此你還是不讓我進去是嗎?”
“你不是最敬重我師尊的嗎?他現在有危險,他現在需要我去救他,晚了來不及了!你能聽懂嗎?!”方遠幾近吼出來,一時急火攻心,喊出來的瞬間感覺身子晃了晃快要站不穩。
他手中握緊了劍柄随時準備動手,沒想到對面的宋簡先放下了劍,給他讓開了一條路。
“師兄……”陳久才不明白宋簡怎麽突然放人,他有些擔心的看了看方遠,又望向宋簡,低聲喚了他一下。
宋簡道:“讓他走。”
方遠抿了抿嘴,來不及道謝,他走到宋簡身邊的時候,宋簡忽然扶住了他的肩膀:“我放你進去可以,但是你要答應我,等你出來跟我走。”
兩事相較,方遠自然知道孰輕孰重,哪怕是權宜之計也要先應下來,他正要點頭答應,忽然身子一僵,動不了了。
“宋簡?!”
宋簡趁他分神之際對他用了定身術,方遠心中湧出一陣委屈,感覺眼眶熱熱的真的要落下淚來。
上輩子他死于一時分神,這輩子又在栽在這個一不留神上,可從前是他自己,死千次萬次不足記挂,這次可是他師尊的命啊……
“宋師兄,放了我,算我……求你……”方遠哽咽了一下,艱難的開口。
“方遠,你跟他們去,我替你去找青須長老。定身術一個時辰自解,你們把他帶走。”宋簡對着陳久才打了個示意,陳久才看方遠惡狠狠地瞪着他,簡直快要把他吃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叫人将方遠帶走了。
方遠一路被又拖又拽,記不清走了有多久,腳下虛到不受控制,只能借着別人的力道深一腳淺一腳地着地。
等停下來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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