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十年歲月

白寅說完就發動了車子,等他開起來往旁邊看了一眼,才發現張冽臉上呈現出一種混雜着不敢置信、惋惜的複雜神情。

畢竟十八歲啊。

那麽年輕那麽鮮活,雖然成人了,卻剛剛從父母的羽翼下爬出來,沒經歷過世事無常,沒經歷過人間離別,這麽不敢置信也是應該的。哪裏像他,二千年歲月沖刷下,還有什麽沒見過,沒嘗過?

所以,白寅的口吻裏,不自覺地就帶着點……安撫,當然,常年不善言辭的他說出話來,也是幹巴巴的。“這種事太多了,傷感其實沒什麽用,還不如趕快去抓那妖怪。”

好在,張冽很是明白這意思。他抓抓頭發,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是我太情緒化了,我就是沒想到,她才二十八歲啊,就這麽走了,太可惜了。而且,我明明看到她的眼珠子轉動了,她還看我了,那不是跟活人一樣嗎?我一時接受不來。對了,你怎麽知道是妖怪不是鬼啊。”

白寅将車開向了001所,順便給他解釋,“她能動,不過靠着那個珠子罷了,那是個法器,拿來吸取那姑娘的精氣神,鬼又不需要這東西,只能是走了邪道的妖修幹的。最重要的是,他既然做了,就不會是這一件,等着他們地址發過來,我就去京城一趟。”

張冽反應特別快,立時問,“能帶我去嗎?”

白寅其實第一反應是不行,張冽實力太差了,去了不是當炮灰的嗎?張冽這時候卻聰明了,連忙跟了一句,“天珠的事兒還沒解決呢,我怕……”

白寅這卻無法拒絕了,虞姜雖然關起來了,可瞧見虞池能這麽快趕過來救她,就說明這事兒她并不是自己獨享的。誰知道虞姜之前還告訴過誰?如今她一天不招,張冽就一天不安全,倒是跟着他才能放心。

白寅雖然不愛帶拖油瓶,但好像這拖油瓶他是甩不開了。

而且,拖油瓶還很自覺,他還沒說什麽,就連忙說,“我保證聽指揮,你讓我幹什麽我幹什麽,你帶我去吧?”

這家夥求人的時候,喜歡用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你,都是同性,若是周明或者王真人這麽看着白寅,白寅第一反應是太惡心了,一個虎嘯就把人振飛了,但是張冽吧!這小子長得實在是好看,年輕又小帶着一股故作成熟的天真,白寅愣是覺得不答應似乎不太好。

他難得暢快地點了頭,“記得你說的話。”

張冽還能幹什麽,自然是連連拍胸脯保證,一直到001所。白寅過來處理一下日常事務,順便安排工作,張冽就在他辦公室裏坐着,他順耳聽到了虞姜依舊不肯招供,還有白寅對虞池要是找事的安排:“讓他搶,看他敢嗎?”

白寅說這話的時候神色平淡,語氣平淡,就仿佛說一件中午吃什麽的小事一樣。可旁邊張冽看着卻兩眼發光,簡直太霸氣了。

等着處理完了,江一帆那邊也傳來了消息,說是行蹤已經肯定了幾個地方,連帶住址一起發給了張冽的手機上,順便鑰匙也拿到了,問他們去哪裏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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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寅直接就說,“西外環高速入口。”

車子很快到了西外環,他們略微等了等,江一帆的車就開了過來,張冽下車接過了車鑰匙,順便跟江一帆說,“有件事得讓你幫個忙。我宿舍這兩天來了個小家夥,比貓大點的一個小白球,每天晚上跑到我宿舍來睡。”

他一提這個,一直坐在車內等待的白寅,耳朵都忍不住豎起來了,怎麽又提那小家夥了。

只見張冽将自己的鑰匙掏了出來遞給江一帆,“我怕小家夥晚上可能會去找我,你買袋天然貓糧,再買袋天然狗糧,順便把陽臺窗戶開條縫吧。”

江一帆一聽就問,“這是幾只啊,怎麽還有貓有狗?”

“一只,”張冽也沒法解釋為什麽有貓有狗,只能說,“它口味不一樣,看看愛吃什麽吧。哦對了,我都忘了,最重要的,你幫忙買點羊奶粉吧,給它沖好了放那裏,我聽說幼崽應該喝這個,萬一它吃不了那些糧食,也不會餓着。另外再準備一個喝水的盤子,錢你先墊着,我回來給你。”

江一帆一聽這個就說,“你開玩笑呢,你救了我命我還沒給錢呢,這點錢還要你的,放心吧,我給你都辦好。”說完,就離開了。

倒是張冽,一回車裏就發現白寅的臉色特別難看,那樣子就跟他七個師兄一起惹事時,他爸的臉色一樣。張冽下意識的就坐直了,他以為是耽誤時間長了,連忙閉嘴輕手輕腳的系上安全帶,然後特乖巧的說,“可以走了。”

白寅嗯了一聲就開了車,不過每次瞧側面後視鏡的時候,看到張冽他都想吼一句:那家夥不喝奶!

江城離着京城不遠不近,白寅開着車,張冽開始還強撐着,後來實在是撐不住了,眼皮就慢慢合上,頭一點一點的睡着了。白寅瞧了他一眼,順手将車子裏的冷氣關小了點,點開了夜間電臺,聽着歌,慢慢往前開去。

一路高速。

黑漆漆的,偶爾閃過的燈光就像是天上的星星,遙遠而黯淡。

張冽睡得颠簸,夢裏也都是亂七八糟的事兒,穿着嫁衣的女鬼,變成了老妪的女妖在他腦子裏穿插閃現,讓他緊張萬分,好在白寅從天而降,就像剛才在陽光房裏一樣,将他護在身後,沖着妖魔鬼怪淡淡地來了一句,“來啊,敢嗎?”

張冽的眉頭才舒展開了,身體一放松,便朝前猛地撲過去,等着睜眼,發現車已經停了。

白寅看着他說,“到了。”

張冽連忙解開了安全帶,跟着白寅下了車,兩人先去門口物業處以潘瑩瑩的親戚身份登記,這才進了小區。

江一帆的舅舅顯然是有錢人,這小區就在三環內,而且是新建住宅,內部綠化面積相當大,一路走來綠樹陰陰,只是在晚上,倒是有些陰森森的感覺。

張冽沒什麽修為,只能問白寅,“你感覺有問題嗎?”

白寅答他一句,“你當妖怪來了還留點味道嗎?去她的房子。”

張冽摸摸頭,忍不住快走幾步,跟上了一米九高的白寅。

潘瑩瑩的屋子就在小區中間的一座樓,兩個人上去後直接用鑰匙開了門,屋子裏燈亮後,倒是沒有張冽想象中的屍臭味,瞧着就跟正常的住家一樣,除了灰塵多點,一看就是女孩子住的屋子。

張冽以為白寅還得做個法或者感應一下,說不定就能立刻說出來那妖怪在哪裏。結果他發現,一進屋白寅就在客廳裏掃了一遍,然後到每個門口往裏掃了一眼。

潘瑩瑩這是一套兩室兩廳的房間,白寅的目光從卧室收回後,就直奔了書房,張冽跟進去的時候,發現白寅已經把潘瑩瑩的電腦打開了。張冽忍不住問,“開電腦幹什麽?”

大概是家用電腦,平時屋子裏沒別人,潘瑩瑩并沒有設密碼,白寅坐在那兒一邊找着東西一邊說,“當然是找線索了,靈異事件管理中心辦案跟警察一樣,你當做個法就能找到了?”

張冽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然後摸摸鼻尖不吭聲了,他還真以為是這樣的。

不多久,就聽見白寅說了句,“在這裏。”

張冽連忙把頭伸過去看,就發現原來上的微博頁面,同樣,自動登錄的。潘瑩瑩的微博叫“潘多拉”,顏色晦暗低沉,半夜看起來有點滲人,不過發的微博條數不少,應該是記錄生活的。

但張冽仔細看了看,最近的發表日期,也都在三個月以前了。

白寅熟練的往下拉着,一是記錄出現過的人名,二是打開了所有的圖片仔細觀察,三是對微博下所有的定位進行記錄。一直到了五個月前為止,微博就沒有了,一共記錄了兩個月的時間。

內容倒是很正常,無非是小姑娘家普通的生活,看起來沒什麽不同,但等着這些記錄并排放在一起的時候,一切頓時清晰了,潘瑩瑩這兩個月最常提起的一個人,只有一個,叫做鄭東,但在她的照片裏,卻沒有這個人。而她最常去的地方,一共就四個,一間離這裏不算近的小酒吧,她的工作地,一個健身中心,一個附近的名勝古跡。

白寅沖着張冽說,“潘家給的經常去的地方呢?”

張冽立刻翻出了手機,發現除了工作地和健身中心,其他兩個都對不上。而這份記錄,用江一帆的話說,是她舅媽看着潘瑩瑩的朋友圈找出來的。也就是說,潘瑩瑩壓根就隐瞞了其他兩個地方。

怪不得白寅要來這裏親自看看?白寅直接站了起來,“走,去酒吧看看。”

這會兒是後半夜,正好是酒吧最熱鬧的地方。白寅開車帶着張冽一路找過去,然後在五環外的一個犄角旮旯找到了那間小酒吧——這與潘瑩瑩的住址和工作地點都離得太遠了,按理說,她真不該出現在這裏。

更何況,這酒吧藏身于一條小巷子的盡頭,除了挂了兩盞燈告訴大家是有人的,連個招牌都沒有,一般人很難發現。

張冽下車跟着白寅就想進去,卻被白寅拽住了,他從身上不知道掏出了個什麽放在了張冽的腦袋上,吩咐了一聲,“跟緊我別亂跑。”然後推門進去。

張冽還想伸手摸摸腦袋上有啥呢,結果門一開,就被裏面嘈雜的音樂差點掀了個跟頭,他還有點愣,就被白寅一把拉了進去。

裏面簡直人滿為患,舞池子裏到處都是忘我搖擺的人,至于放的是什麽音樂,張冽聽了聽,也沒聽出來。

他擡頭看白寅,卻發現白寅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張冽不知道他是發現了什麽,還是不喜歡這樣的環境,不過想着自己保證過的不多事,他依舊緊緊閉住了嘴巴。

白寅帶着他往裏走,兩個人最終找了個吧臺空着的地方坐了下來,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跑腿的服務員沒過來,調酒師倒是慢慢走了過來,他直接忽略了張冽,目光卻釘在了白寅的臉上,笑笑說,“沒見過您呀,想喝點什麽?”

張冽就跟個沒見過世面的家夥似的,看着這兩個人。就聽白寅挑剔的說道,“有什麽不一樣的嗎?”

調酒師一聽就笑了,伸手取了酒單過來遞給白寅,“這些都可以。”誰料白寅掃了一眼,連接都沒接,直接說,“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這個。”他又問了一遍,“別用這玩意糊弄我,”他哼了一聲後說,“有幾十年的?”

那調酒師臉色微微變了變,不知道看出了什麽,說了句,“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您是哪位介紹來的?”

張冽的心髒都提起來了,就瞧見白寅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報了個名字,“鄭東。”是那個在潘瑩瑩微博裏出現過幾次的人名!

這個名字一出,調酒師的神色就放緩了,來了句,“原來是他啊。他最近的客人真不少。”他當即就說,“剛剛冒昧了,不知道怎麽稱呼您。”

白寅随意報了個姓名,“王瑞。”

調酒師點點頭才說,“鄭東最近一共交上來有一百六十年,不知道您要多少?”

白寅好像征求意見一樣看了一眼張冽,然後來了句,“第一次少一點,給他十年份。”

調酒師跟着看了一眼張冽,張冽這會兒已經隐隐約約猜到是什麽意思了,潘瑩瑩突然老了那麽多年,那她的歲月是給這群人拿來了嗎?他們是從人身上得到歲月,然後賣給其他人或者妖怪?

那一百六十年,最少也是三四個人的生命,這太可怕了!

張冽想到這裏,就覺得滲得上。可是此時他也不敢表現出不一樣來,調酒師看他的時候,他只能坐在那裏,就像是個剛剛踏入社會,一切都需要別人安排的少年。

當然,他也的确适合這樣一個角色,調酒師随後點點頭,“的确十年就夠了,不過你很快就會發現這東西的奧妙。對了,”調酒師接着說,“價格想必鄭東也交代過,十年份一百五十顆靈石,外加服務費五十顆靈石。”

張冽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麽,但想來是很貴了。

只是好在白寅似乎并不在意,随意就扔了張卡過去,調酒師往旁邊的刷卡機上刷了刷,然後就笑了,“王先生,拿好您的卡。另外,是在這裏服用,還是帶走,我們這裏有包間。”

白寅嫌惡的看了一眼酒吧內的環境,吩咐道,“帶走。”

調酒師立時就應了,等了一會兒,便見他拿了個跟紙袋遞給了白寅,笑着說了聲,“謝謝惠顧。”

白寅點點頭不置可否,伸手一把抓住了張冽,摟住了他的肩膀,帶着他就往外面走去。張冽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間做這麽親密的動作,可終究沒吭聲,由着白寅緊緊的扣着他,緊到他都聞到了白寅身上的氣味了:嗯,不知道怎的,他覺得怎麽這麽鼻熟呢?

走到門口的時候,兩人出門恰巧有一人進門,那是個長得很英俊的男人,張冽原本只是瞥他一眼,可随後就聽見有人叫了一聲,“鄭東,這邊。”

張冽心裏一驚,忍不住想回頭再看一眼确定一下,卻被白寅一把摟住了腦袋,直接塞在自己的胸上了。張冽悶的不得了,可也知道可能做錯事了,只能由着白寅這麽幹,等到白寅松開他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車前,白寅一把将他推上了車,順手就将那十年歲月,塞進了他手裏。

車子很快啓動,白寅這才說,“他們很敏感,不要随意盯着,容易打草驚蛇。”

張冽雖然是好意,想記下鄭東的模樣,可此時挺不好意思的,道歉說,“對不起。”

他還忍不住往後看了看,什麽也沒有。

白寅不在意的擺擺手,“我的身份很正規,他沒那麽快發現,”為了讓張冽安心,他又解釋了一句,“我記下他的樣子了。”

張冽這才放了心,低頭去看了看紙袋裏的東西,那東西是用類似于試管的東西裝着的,細細的一小管,是晶瑩剔透的紅色,就好像上好的紅寶石一樣美麗,即便在這樣的夜裏,瞧着也是流光溢彩,這就是十年嗎?

看着那麽美好,可卻那麽殘忍。

張冽甚至都不敢去動它,他擡起頭問白寅,“是誰在要這東西,他們……他們要這些東西幹什麽?”

白寅回答他,“玩樂或者……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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