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巫女之瞳02

她如乳燕投林般撞入我的懷抱，聲音如訴如泣般。“姐姐，我當時就想來看你的，但是首領說，我已經是巫女了，必須謹守自己的職責。姐姐，你……還好嗎？”

好個屁。你試試失明的滋味。

可我是個端莊溫柔的姐姐啊。我撫摸着翠娥的腦袋，溫柔地安慰着她：“首領說得對，你現在是雲之村寨的巫女了，翠娥，你已經長大了，你要對大家負責了。明白了嗎？”

翠娥悶着聲音說：“可是姐姐你才是雲之村寨最好的巫女。”

巫女什麽的，勞心勞力，我才不想當。我只要恢複了光明就好。“将來有一天你會變得比我更适合雲之村寨。”

在這個亂世，沒有野心的巫女和首領只會被其他的村寨吞并。而素娥就是一個沒有野心的巫女，所以首領選擇了适合自己的巫女。

當然，這些話我只能藏在心裏。

善在一邊涼涼地說：“巫女大人今日不在巫女塔，怎麽上這兒來了？”

翠娥從我懷中鑽了進去，語氣不善地道：“善，我來看姐姐，你若是想打架，改日來便是。”

善冷笑一聲，“我哪敢啊，我的巫女大人。”

翠娥揚眉道：“你知道便好。”

我無語，即便看不見也能感覺到現場是如何的箭拔弩張了。我這妹妹啊，還像個孩子似的。

我道：“你們兩人怎麽一見面像是死敵一樣。翠娥，你坐下陪我喝茶吧。善，麻煩你了，茶已經喝完了，可以再為我倒上一杯嗎？”

翠娥搶在善前邊提起了茶壺，她嗅了一下花茶香氣，語氣裏有些驚疑，“姐姐，這種花茶的味道好好聞，是從哪裏賣的嗎？這附近的集市應該很難買到這種高級品。”

我之前倒是沒有留意這個問題，只是覺得善的花茶鮮靈芬芳，仙香甘爽，搭配得很好。畢竟，我所在的時代，類似這樣的花茶不勝枚舉。我微笑滿面地回答她，“并不是在集市上買到的呢，是善親手采摘制成的，若是喜歡，我讓善為你送去一些。”

翠娥果然和善不對頭，一聞言，馬上推辭着說：“哦，我不怎麽喜歡喝茶的，就不用勞煩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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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為我倒了一杯，過了一下，又找了一個茶杯倒了一杯，自己呷了一口。不知道怎麽的，沒有說話了。

“也是，我這花茶配方當初買的時候可不便宜，不是什麽人都能喝得上的，有些人即便是喝了，也喝不出其中的滋味，老牛嚼牡丹，浪費！”善說。

我差點沒忍住笑。這個善可真是夠毒舌的。

“你……”翠娥的怒氣蓬勃，卻又在一息之間平靜下，“我今天來可不是和你吵架的。姐姐，你現在感覺怎麽樣？”她将話題轉到了我的身上，那語氣小心翼翼地，仿佛對着一尊易碎的玉像。

“翠娥，你不用一而再三地試探着問。比起那些在戰争中失去了胳膊手臂的人們，我只是失去一雙眼睛而已，即便沒有眼睛，我還有善，善他會是我的眼睛，代我看着，放心吧，我會好好生活的。”

站在我身側的善語氣微顫，“素娥大人。”

翠娥的語氣像是哭泣一般，“姐姐，都是因為我。我不可被饒恕。”

我感應着身上的溫柔日光，覺得自己真的快變成聖母了。“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大家，忘記所有不開心的事情，努力生活下去吧。”

翠娥握住我的手，垂頭喪氣地說：“姐姐，我會努力成長到能夠保護你的那一天。”

善在一邊潑冷水：“巫女大人還是好好守護雲之村寨吧，我是素娥大人的侍者，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

他們倆在一邊互怼。我慢吞吞地喝着花茶，吃着紅豆包子，曬着春日陽光，放空大腦，享受一切。

“姐姐，後天……後天，首領将會為我舉行巫女繼承儀式，我……”她咬着唇瓣，欲言又止。

善沒好氣地說：“喂，巫女，你不會是想讓素娥大人去參加你的繼承儀式吧。”

翠娥低着聲音說：“從前，我每次做夢都在想，如果姐姐不是巫女了那多麽好，當我從學堂回來了，就能聽見姐姐說翠娥回來啦。晚膳的時候，可以和姐姐一邊聊天一邊吃。我想成為巫女，想讓姐姐驕傲。不過絕不是這種方式實現了自己的夢想，卻再也不能被姐姐那樣溫柔地凝視着了。姐姐，我這樣說着，覺得自己真的是好僞善。對于我來說，能夠接任為巫女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但對于姐姐來說，這卻如同噩夢一般。姐姐，所以請你務必考慮一下。”

我：“……”說這麽多的都是廢話，不就是想讓我去嘛。

我正想說，善已經搶在我前面說了。“你怎麽會有臉說出這樣的話。翠娥，你說這話時難道不知道素娥大人是有多麽的煎熬嗎？你有沒有站在她的處境上想過，你是一日榮光，接受衆人的驕傲和嫉妒，而素娥大人呢，大家只會說她……”

我打斷了善的話，“翠娥，如果這是你的願望，我會去的。是後天對吧。我記住了。”

善道：“大人，你可以不去的。”

既然他們要我去。我便去就是了。反正也不會少塊肉。“翠娥，我答應你了。離儀式沒幾天了，巫女塔裏想必有很多事情需要你的出面，你還是盡早回去吧。”

“姐姐——你這是……在催我走。”翠娥有點難以置信。

我淡淡地說：“翠娥，你想要的我都給你了。你應該會滿足我這一個小小的願望。”

“我想要的，姐姐，一直以來，我想要的我從來就沒有得到過。不過沒關系，總有一天我得到我最想到的。”翠娥甜美的聲音帶着一抹陰寒之氣，她的話似乎另有含意。

翠娥忽然乖巧極了地朝我辭去，“那麽，我就靜待姐姐後日的光臨了。”

她離去時，不曾回頭，足音像微風拂草吹向一個方向，是與她表現出來的稚嫰天真不一樣的堅定心智。這個妹妹，不可小觑。

我又嘆了一口氣。

“我就知道她來者不善。”善說了這麽一句。接着，又像是抱怨一般地朝我說着，“素娥大人不應該答應她去什麽繼承儀式，現在您需要的是靜養。”

“我知道。但有人需要我去。善，這是我巫女生涯的最後一次朝聖了，你就允許我任性一次吧。”

善對我沒法子，說：“但是以後，可不許答應她這些亂七八糟的了。”

說出這種話，看來對翠娥是極為不滿啊。我點點頭，說：“以後我會潛心修養，不再參與雜事。”

善沒有說話，讓我有些憂愁。“怎麽了，是我這樣說不對嗎？”

“不。”這高昂的一聲有點微啞，他像是努力地忍着什麽，但那聲音裏卻情難自抑地流露出了些涕零之狀。“素娥大人，你能這樣說，我實在是太高興了。”

我摸着紅豆包子，想要遞給他。“善，你也吃一個吧。你現在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

他的手指觸碰到了我的手，然後接過，動作沒有一點謙卑，他含着笑，向我獻寶道：“我最近看了一些菜譜，想着做一些菜肴給大人您嘗嘗，今天晚膳可以由我安排嗎？”

“當然。拜托你了，善。”

“哎，對了——我還得繼續收拾着，大人你……”善擔憂地說着。

“你去忙吧。我就在這曬曬太陽，你就在旁邊，不會有什麽事的。”

“好。”

當我習慣了黑暗的時候，我便依仗我的聽覺和嗅覺，我靜坐的時候，聽見風細細像墜子般搖動着我的劉海，日光寂靜地移動着步伐，落在身上的光漸漸地沒有那麽溫暖了。

善每過一段時間，便會走到我的面前，和我聊上幾句。我知道，他這是怕我覺得孤寂。

但在這個前任巫女的身上似乎少了人類的某種情緒，多了一份神性。淡漠得像奔流不息的水，去或往，是日夜輪回之間的常态。

我似乎也被感染了，在淡淡的茶香中漸漸地陷入了黑甜夢鄉之中。

當我醒來時，醒來的是意識，飄來炊煙袅袅，飄來各家門戶飯菜香。而這個木屋之內，善在砧板上并不熟練地嚓嚓咚咚地切着菜，竈上咕咕嚕嚕地煮着湯，這些聲音交織成一曲平凡的生活之曲，他切菜做飯雖然并不那麽的娴熟，可聽上去是那樣的親切舒适。

我起身時，發現身上還蓋着薄毯，應該是善過來加的。

我摸着茶壺和茶杯，廢了好多時間，好不容易倒了一杯解渴。看來盲人的生活還要多習慣習慣啊。

我試着站起來，摸索着能夠扶持的東西向前走着，由于沒有方向感身體老是碰到東西，痛意來襲，我強行忍住。

“素娥大人——”善很快發現了我的舉動。奔到我身邊，扶住我的手還濕着，“你想去哪裏，就想和我說一句。”

我苦澀地說：“我想……如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