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4

雖然現在的年輕人有些離譜，但也應該不會離譜到哪裏去。

誰年輕的時候不是那樣過來的？

盡管地鐵上發生的一切還是讓大叔耿耿于懷，大叔卻不是個鑽牛角尖的人。

“今天的事，謝謝你。”大叔用緊巴巴的聲音對龍史翔說道。

嘴上說着謝謝，行為上卻束手束腳的大叔，看上去像只被裹起來的粽子。

這番話聽上去是在道謝，卻怎麽都有絲客套在裏面。

龍史翔突然轉過了身，用全部的正面朝着大叔，“用得着那麽緊張？又不會吃了你。”

這一動作的轉變讓大叔整個人又落入了龍史翔的視線裏。

龍史翔眸子裏的光線像是夜裏的狼，而嘴邊一直帶着的笑，此刻竟帶着點壞壞的味道。

被人這樣看着，加上大叔的心事被一眼看穿，不免地更加緊張。

“我沒有緊張。”大叔矢口否認地道。

說謊的人心中的心虛，只有說謊人知道。

大叔不敢看龍史翔的眼睛，因為那雙眼睛太深，自己的心思不知會被看到多少。

就算大叔這樣刻意地避開對方，身體的零件卻生生地出賣了自己。

“沒有緊張？沒有緊張為什麽大腿在抖？”龍史翔好看的眸子微微挑了挑，顯得性感無比。

“上了年紀有時候就是會這樣，年輕的時候不注意穿衣服，所以現在只要一冷，大腿就會哆嗦個不停。”大叔只好各種尋理由，雖然說出來的的确也是原因之一。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對話轉向了龍史翔操控的局面。

眼前的年輕人身上有種很強的力量，那就是讓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裏的力量。

無外乎那麽年輕就當上部長了，只是作為大叔，一個過來人，被後輩用居高臨下的口吻對待，一時半刻還難以接受。

感覺上難受地要命，也拼命地忍耐着，三十年下來了，這忍耐的本事是一天比一天還要好了。

大叔甚至懷疑自己上輩子的身份，說不定是個很厲害的忍者什麽的。

“是麽？”龍史翔故意停頓了下。

“可不是麽……過了三十歲，明顯感覺到身體的精力不如從前了。”大叔的腿顫地更厲害了，比他知道侄子不見的時候更害怕。

“既然你那麽冷……”龍史翔的身子忽地向他靠近，“穿上這個。”

不知是不是有意，龍史翔把脫下的外套給大叔穿上的時候，帶着古龍香水氣味的唇輕輕擦過大叔的脖頸，引起一陣觸電般的顫栗。

“謝謝啊，龍部長。”大叔裝作無所謂的語氣。

冷靜下來，想想現在兩個人的處境。

年輕人若有若無的試探，大叔并不是感覺不到。

活了那麽多年，盡管沒有建立什麽偉大的業績，卻也看了那麽多人生冷暖，一些細微的東西，正在悄悄地發生着。

就算大叔自己不想承認，現在也該清醒了。

年輕人一直操控着整個局面，剛才他對自己出手了，自己難道要一直逃避着，像只猥瑣的兔子嗎？

不，不能夠這樣的，自己越是逃避了，年輕人越是會進攻，對方不就是那樣的人嗎，從骨子裏散發着控制的欲望，眼裏藏着的野心，随時能将自己吞噬。

大叔有自己的底線，那就是：同性與同性之間的愛情是違背常理的。

而違背常理的事或許正要在自己身上上演，是大叔目前最害怕的結局。

“大叔身上的味道很香呢……”輕輕擦過的瞬間，聽到年輕人帶着磁性的聲帶說出了如此暧昧的話語。

果然，是在進攻嗎？

大叔臉上溫度逐漸上升，不是害羞的溫度，是心中的不快引起的憤怒。

活了三十多年了，還是第一次被男性從口頭上調戲。

龍史翔這個年輕人，無論從哪個方面，似乎都成為了挑戰自己底線的第一人。

大叔心中的波浪微微卷起，面上還是不動聲色。

為了讓對方看不見自己臉上的淺紅色，大叔稍側了頭，讓夜幕的顏色染在雙頰上。

“都三十多歲的人了，哪來香不香的？呵呵……”用自嘲的方式，或許這個玩笑就可以過去。

到現在為止，大叔還是用玩笑什麽的來搪塞自己。

可對方卻不是那麽輕易能夠搪塞過去的，只聽那個磁性的聲音再次響起。

“大叔有大叔自己的魅力，至少在我面前，不需要否定自己。”

龍史翔的手攀上大叔的下巴，輕輕一捏，大叔滿臉的緋紅落入了他的視線裏。

龍史翔細長的雙目一眯，成了兩條好看的弧線。

那雙眼睛裏，有太多看不懂的東西。

被人做出如此的舉動，大叔心中的推斷漸漸地得到了證實。

到底要不要和眼前年輕人說出一切呢，對方是自己的上司，若是自己拒絕了他，他選擇報複自己是情理之中。

可作為大叔的中庸又想避免一切麻煩事。

但是……但是大叔還是拍掉了下巴上的那只手。

“龍經理，你還小，或許還沒有經歷一些事情。但作為一個大叔，我有一些話不得不提醒你。”不經意之間，話就這樣說出來了。

“什麽話？”龍史翔的聲音很低沉，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在裏面。

“……以一個過來人的經驗看，同性與同性之間是沒有結果的。”雖然這話要說出來很難，但或許說出來就是一個進步。

聽到這番話，龍史翔似是被人擊中，很久沒有變化表情，就這樣盯着大叔的臉看。

很久很久，不知道過了多久，龍史翔臉上露出好笑的表情。

“你這個大叔整天都在想些什麽？嗯？”像是聽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龍史翔的眸子眯成長長一條線，“明天還要上班，別想些亂七八糟的事。”

大叔探究地看着龍史翔，眼前的年輕人眸裏一片澄澈，仿佛剛才微微的壞笑只是自己眼花。

真的是對方所說的那樣嗎？

大叔心中的介意無法因為龍史翔輕輕的兩句而消失。

之前的進攻，沒錯，還有挑逗，大叔是不會忘記的，這種不會和一般人做出的舉動，不正是同性戀的象征嗎？

俗話說，沒吃過豬肉還看過豬跑呢，大叔不待見同性戀，卻也能想象地出同性戀之間的交往該是個什麽樣子。

都已經是個三十歲的大叔了，哪怕這輩子已經沒有機會結婚了，也絕對絕對不要和同性發生任何關系。

自己身邊的人，還健在的父母，弟弟和弟媳，包括自己的侄子，他們都不會接受一個Gay大叔。

如果選擇了那條不歸路，今後的人生會變得怎樣呢？

同事們會唾棄他，畢竟這個世俗不能容忍異類的存在。

父母會很難過，他們從沒要求大叔一定要結婚，但成為同性戀也從不是他們的期待。

侄子會越來越遠離自己，一個自己都不能好好正視未來人生的長輩，怎麽能教育後代。

要說為什麽，這就是傳統的力量。

再美好的愛情也只能生存在小說裏面，一旦揭開保鮮膜，透露在現實生活的空氣中，不過多久便會在腐爛中消失。

這便是愛情的命運。

更何況是同性戀，沒有了孩子的紐帶，這樣的愛情，暴露在社會輿論的壓力中，更是脆弱地像泡沫一樣，輕輕一戳，便會“啪”地爆炸，從此一拍兩散。

若是還年輕，玩玩倒也無妨。

可一個三十歲的人，活了人生的三分之一，是該好好地規劃未來的人生。

家庭、責任、未來、工作等等……不是該玩的年齡，也不是能夠受到感情恐吓的年齡。

大叔認為自己這樣無用的廢柴，還是無用一輩子好了，不要再經受波折，這樣平靜的一輩子，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想了那麽久，大叔才記起從剛才一直被自己晾在一邊的年輕人。

正要開口說些什麽，年輕人卻發出了聲音。

“大叔啊……”

大叔的思緒回到現實中，“什麽事？”

“你以為我會看上你這樣的廢柴嗎？剛才之所以說你有你自己的魅力，不過是恭維話。大叔你還真是老實人。”

老實人……嗎？

大叔不知要對自己說些什麽，才能不去把年輕人說的話放在心上。

一會兒被人誇贊，一會又被人說成是“這樣的廢柴”，大叔心中的失落像坐了一次過山車。

過程難以預料，每一次轉彎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這是大叔的腦袋無法承受的，這樣的大叔，還能說些什麽去反駁對方，因為自己就是這樣的人。

“我不會喜歡一個廢柴的，別再想那樣的事了。”

年輕人好看的眼角微微彎起，一點都不覺得如此傷人的話說出口有何不妥。

看着年輕人的表情，仿佛一切都是大叔自己自作自受，把一件無關緊要的事當作了天大的事。

雖然還是有些在意，可對方都已經那麽說了，自己又能有什麽辦法。

或許是自己少女雜志看太多，中了其中的魔咒，反而對現實生活過多猜疑了。

地鐵上的事，只是個巧合也說不定呢。

大叔在心底為龍史翔辯解着，不知不覺像是呼出了一口氣，其實年輕人也并沒有那麽差。

光從年輕人熬夜為自己找侄子這一事來看，真是個又厚道又理智的後輩。

“如果不是，那大叔就放心了。”借着對方對自己的稱呼，大叔微微地一笑。

卻不知這不經意的小動作在他人的視線裏，竟成了忽如其來的動人一幕，直達心底。

“大叔，你……”像是看到了什麽不該看到的東西，龍史翔忽地轉過頭，将視線落在窗外。

大叔傾了傾頭，沒有察覺到車內氣流微妙的變化，憨厚的聲音響起，“我什麽？”

“為什麽那麽讨厭同性戀？”龍史翔的口氣和在問天氣一樣平常。

現在的年輕人是這樣的吧，再尴尬的問題也可以輕而易舉地說出來。

既然對方也沒有難堪，那麽自己也大可落落大方些。

“你這麽問我，我感到很突然呢。仔細想想，也并不是讨厭同性戀。只是自小習慣了男人與女人的結合模式，一下子接受如此另類的……額……組合，不能适應罷了。”

看着對方臉色仔細說話的大叔，在說完後吐完一口氣。

看來自己的話并沒有惱怒到對方。

畢竟對方是個看上去什麽都做得出的人，還是要更謹慎才行。

得到答案的龍史翔沒有太大的表情變化，若是再精确地觀察他的面部，可以發現眼部線條比起剛才更柔和了些。

“哦？”龍史翔的聲音低沉裏帶着笑，“并不是那麽讨厭同性戀……麽……”

像是在發問，又像是自言自語，語調緩緩地，仿佛雨後屋檐滴漏的水滴，那樣從容。

唯有眸中兩池一望無底的漩渦，又更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