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破産第十九天

池徹這一笑, 在場某些人看來,是熠熠生輝。

如同夜空中的璀璨星光, 照亮了她烏雲密布壓抑難當的心。

在姜枳看來, 則像極了偷到腥的貓。

那眉目舒展的樣子,就差親口說出表情下的潛臺詞:“我還以為,你真如昨天表現的那樣正直, 原來只是嘴上随便說說。”

什麽‘你要對現在的女朋友負責’, 什麽‘請不要再糾纏不休’?

實際上,該摸的一樣沒少摸。

被抓住小辮子的姜枳,臉頰隐隐發燙。

偏又不能解釋。

姜枳但凡敢否定, 哪怕是否定剛剛誇池徹的任意一個字,就等同于在表明她剛剛所說的一切都是假話。

包括拒絕何遇求婚的這件事, 也會變得沒有可信度。

權衡輕重,姜枳決定還是閉嘴走人為上策。

以池徹的身份, 出現在這裏, 只有可能是陪富婆用餐,他應該不敢當着衆人的面和她搭話。

姜枳起身,壓下心中的不适, 目不斜視地向外走去。

這裏是她一直以來鐘情的餐廳,所以從兩年前第一次認識池徹起,便每次都帶他來用餐。

哪想到,餐廳還是這麽個餐廳,小白臉也還是這麽個小白臉。

可現今小白臉是來消費的,她則成了服務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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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哪裏。”

可池徹還真就是個膽兒大的, 他在姜枳走到面前時,喊住了她。

不搭理也不行,客人和同事都在這裏。

連先前允許她入職的馬主管,也正向這邊走來,看向她和池徹之間的眼神古怪極了。

“工作。”

姜枳簡短應付道,視線依舊落在別處,或廳門、或走廊步梯,總之都和身旁的男人無關。

池徹‘嗯’了聲:“跟我走。”

姜枳微微詫異,這才舍得分男人一眼。

“這位客人,您是不是沒有聽清?我剛才說了,現在要去工作。而且我的工作內容只包括彈琴,似乎幫不了您任何事。”

恰巧此刻蘇姐從電梯走出,姜枳像是見到救星般,朝她揮揮手。

同時,她向池徹介紹:“這位是今天晚餐的領班,無論客人您有什麽疑惑,又或是意見,都可以找她。”

話音剛落,就見池徹眼底的笑意似是更濃,還隐隐在期待些什麽的樣子。

而蘇姐的表情也瞬間變得驚恐。

蘇姐複雜地看了眼姜枳。

雖然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麽,但光聽姜枳剛剛對池徹的稱呼,就能猜到,她肯定是誤會了池徹的身份。

以防她說錯話,蘇姐加快了腳步,趕至兩人面前。

人還沒站穩,便嬌嬌滴滴地對池徹一笑。

“晚上好,池總,您是來用餐的嗎?還是老一套?”

池總?

“……”姜小姐的精神忽遭巨大沖擊。

“不是。”

池徹對他人說話,向來簡短,也就和姜枳說話時會不吝辭藻。

“就是和工作有關,來。”

後面那半句話是和看上去精神恍惚的姜枳所說。

女人臉上難得出現的呆滞,愉悅了池徹。

他不再因昨天出現的那個不必要的誤會煩悶,能看到她這樣少見又有趣的表情,挺劃算的。

時刻以最好姿态顯露在衆人面前的姜枳,即便是在朝夕相處的池徹面前,也保持着人家富貴花的美麗,最多偶爾展現一絲疲态。

至于呆滞?

不存在的。

這麽片刻的功夫,姜枳臉頰上的緋紅色又深了一些。

依舊是臊的,不過原因則變了。

見姜枳點了頭,池徹反倒沒有立馬擡腳離開。

他的視線挪向了餐廳內,靠近鋼琴處,有四個女人的視線像是黏住一般,一直看向姜枳和他,未挪開一秒。

池徹朝那裏略略一望,便察覺到異樣,雙眼幾不可見地微眯了眯。

而後,向一旁候着的馬主管低聲說了兩句。

很短、聲音又小。

連在另一側站着的姜枳都沒聽到。

當然,她現在沒什麽心思去關注這些小事。

各種思緒在腦內飛過,驚疑不定的心情太過難受,姜枳恨不得化被動為主動,立馬拉着池徹去一旁問個清楚。

……

“明白。”

馬主管聽完應了聲,立馬便往餐廳內走,去的是邱明露那桌的方向。

池徹這才離開。

而有太多事情等着他解答的姜枳,自然也不會多停留一秒,連和蘇姐點頭都顧不上,跟着男人也離開了。

沒有看到,馬主管帶着職業假笑,卻毫不手軟地從邱明露桌上搶過手機的那幕。

池徹與姜枳一前一後,進了偏處的私人電梯,按下頂層數字。

這個電梯姜枳先前聽同事說過,是餐廳老板的專屬電梯,其他人不允許使用。

有蘇姐的‘池總’鋪墊在先,被池徹領進電梯內,姜枳沒有驚訝。

也不再冒出‘會不會是富婆為他買下的餐廳’,這類不靠譜的腦洞。

池徹長得是好看。

但能這麽大方的富婆,世間罕見。

一路上男人都沒說話,姜枳因思緒亂,一時也不知從哪裏開口才好。

好不容易熬到頂層,兩人從電梯走出,拐進了一處與高級酒店套件相似的屋子。

‘總算該進入正題了。’

姜枳剛這樣想。

就見池徹站在一張堆滿了文件夾的桌旁,對她招了招手。

“過來。”

她走近一看——

竟然是城北池家的資産報表明細??

馬主管以‘懷疑手機內拍攝了涉及他人隐私’的理由,将手機‘借’走。

然後直接送進了池徹的手中。

見姜枳在一旁的長桌前乖巧坐着,認認真真地翻看文件,桌上有一份文件眼熟極了。

正是他昨晚喊財務通宵做出的餐廳資産清算。

但馬總管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他不驚也不詫,只是點點頭便退出了房間。

沒什麽可奇怪的,姜娘娘來查賬了而已。

但馬主管是目前唯一知道內幕的人,其他人都還處于拎不清的狀态。

首當其沖的便是特意來看姜枳笑話的幾位千金。

沒能打成姜枳的臉反到被羞辱一番,大家心中本就不暢快。

眼下手機又被收走了,等于這個計劃不僅失敗,還要被暴露。

幾人的臉色變得更差。

“池家這位大少爺,也就看着好看,做人還是差點意思。”

其中一位陰沉着臉,表情僵硬。

“沒比他弟弟好到哪兒去。”

“就是啊,直接拿走我的手機,還說什麽涉及隐私?”

另一人比她還要生氣。

“哪家餐廳有這樣的規定,又有哪家餐廳的服務人員有這樣的膽子和資格?好氣啊,池熠脾氣是差點,但懂事兒啊,從來不讓女孩子掉面子,再看看他池徹。”

她們本想罵得再難聽點。

比如‘果然是沒媽的孩子,真的是有人生沒人養,不懂規矩沒教養’。

可前些日子聽家裏長輩說過,池徹似乎已經內定為池家的繼承人了。

要沒有特別大的過失,池老爺子的決定應該不會再改了。

池家繼承人……

她們暫時還惹不起。

反觀邱明露,她倒不如其他三人生氣。

雖然沒能成功打到姜枳的臉,是有些不快,可今兒看到了池徹笑時算什麽模樣,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得償所願了。

可能是精神出了問題,她竟然還幫池徹解釋了起來。

“不要生氣了,畢竟是Serendipity,它和其他餐廳能一概而論嗎?你們想想,向來以保護客戶,擁有超高私密性的Serendipity,忽然傳出我們剛才拍的視頻……”

“又沒讓姜枳丢臉,我們傳出去這個視頻又有什麽意義?”其他人問。

“可池徹不知道啊。”

邱明露竟還在幫池徹說話。

“只知道是在偷拍些什麽,為了餐廳的聲譽,他肯定要先拿回去查看一番,等确定沒問題了肯定就會還給我們了。”

說不定還會道歉。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正如邱明露所說的那樣。

可大家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勁兒,這話怎麽聽起來又怪又氣。

過了幾秒,才依次反應過來——

開始聚這個局的是你邱明露,這會兒替人家解釋,裝善解人意的也是你邱明露。

邱家可以啊,能生出這麽識大體的女兒。

邱明露今天帶來的三人中,只有一個是從小相伴的交心閨蜜。

另外兩人,不過是讨厭姜枳,和邱明露暫時站在了統一戰線,所以會将餐廳預約名額讓給她,又陪她一同前來。

眼下被邱明露擺出的态度惹怒,正好覺得憋屈,需要發洩怒火。

兩人直接就吊起眼睛瞪向了她,表情和眼神都明晃晃地寫着‘你是智障’幾個字。

邱明露一頓,這才回過味,知道自己剛剛說的話是有多奇怪。

“而且,你們注意到姜枳剛剛說的話了嗎?她看起來好像不知道池徹就是這間餐廳主人,明明在這裏打工,卻喊他客人?”

她連忙補救道。

“真的是太好笑了,說不定池徹喊她過去,就是要她為這場鬧劇負責,我們先別走,等着看姜小姐會不會被逐出來。”

這話說的還算對幾人胃口,大家的臉色稍緩和些。

“最好是這樣,呵,希望他識相,讓姜枳出來給我們道歉。”

蘇姐在一旁聽完,心中不是滋味極了。

本身,見老板将姜枳喊走,蘇姐就想要追上去,向池老板解釋姜枳是新來的員工。

加上姜枳只負責彈琴,學業又忙,對于公司內部的事情還不了解。

所以,不論姜枳是哪裏沖撞了池徹,希望他能看在這個原因上,講點道理,不追究。

可馬主管卻因‘好好上班,不要誤工’,阻攔了她。

蘇姐本來就夠擔心了,現在聽到這幾個女人嚼舌根,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則變得又氣又急。

與此同時,她生出了一股無力感。

因對方有權有勢,她甚至連拒絕服務的膽子都沒有。

辛辛苦苦努力成為了領班又怎麽樣?這種時候,不還是沒膽子站出來,為同事打抱不平。

她心酸不已。

事實上,姜枳不僅沒有被追究所謂的過錯,她還正在依次審核池老板的家産。

而那個他們連搭話都要緊張的男人,此刻正站在姜枳身旁,時不時地點着文件,補充解釋一兩句,使她更容易理解。

“……”

姜枳一直處于無言的狀态。

實際上內心已如同驚濤拍岸,驚疑不定。

她已經明白了池徹想要表達的意思,大概是因為昨天晚宴上誤會了他,将他能參加宴會的資格定義為‘被富婆包養’,所以今天特意來向她解釋。

至于財産目錄,她其實不需要看的那麽仔細。

因為剛随手拎起第一本文件,看到上面标粗的公司名稱後,姜枳就明白了池徹的‘池’字分量多重。

國內姓池的有錢人家不多,但也不能說少。

可擁有這家公司的池家,便是全國最有錢的那家,也在本市,圈內提起,皆用‘城北池家’代稱。

姜枳上樓前,心中的一切疑惑,都在知道是‘城北池家’後,煙消雲散。

城北池家雖然門戶大,産業多,資産算起來比破産前的姜家還要殷實許多倍,但小輩們很少出現在大衆眼前——

這都是因為池家家主,池老爺子的奇葩規定。

聽岳冉說,在她那一輩,池家的繼承人非常張揚,時不時地出現在報紙上,三天兩頭就有和他相關的八卦傳入各家各戶。

池老爺子還拿拐杖抽過上一任繼承人,說他是‘爛泥扶不上牆’。

後來好像是又做錯了一件大事,氣得老爺子直接取消了他的繼承資格,放話,等兩個孫兒長大了,看看哪個更有出息,就讓誰繼承池家。

但再具體的細節姜枳就不知道了。

從小到大,姜枳和其他人一樣,也只見過池家的小少爺,因和他的脾氣秉性不同,所以兩人的朋友圈雖然有部分重合,真正說過的話卻不超過十句。

那麽池徹……

便是池家的大少爺了?

那第一次在路上看到他,并且出言要包養他時,池徹是出于一種什麽樣的心情答應的她?

姜枳難以理解。

雖說在姜家破産後,已經不會有人再将圈內發生的一切告訴姜枳,她的消息基本閉塞,還不知道池徹已經是池家的準繼承人。

但光是繼承人候選,也不至于淪落到被她包養的地步吧?

帶着這些雜七雜八的疑惑,她看完了池徹名下的所有資産——

換言之,是池家所有的資産。

正當她終于想好要說什麽時,見她看完文件的池徹又從口袋拿出了一個做工精致的小盒子,放在桌上,以單指推到了她面前。

撲通、撲通——

姜枳在這一刻,清晰的聽到了來源于自身胸腔內的跳動聲。

既然池徹是餐廳的老板,那麽戒指自然就是他拍的了。

姜枳剛剛還思考過,他拍下這枚戒指的原因。

眼下看着他推過來的盒子,連思考都不必,她便能猜到裏面裝得是什麽。

只是……

姜枳擡頭看向一直站在身旁的男人,喉嚨動了動,正欲詢問他這樣做的原因。

池徹卻先她一步出聲。

“姜家破産,看笑話的人很多。”

他的語調如同春季細雨,涼絲絲地滑入心底。

雖然這只是陳述句,但姜枳還是應了聲:“是”

“像這樣找到你面前,企圖看你出醜的人,日後還有很多。”

池徹的下一句依舊陳述句。

而姜枳也依舊簡短應付了句:“是。”

可表情明顯變得疑惑了起來。

她不明白池徹在說什麽,更不明白他要做什麽。

給她看財産明細,可以理解為是要解釋;那把戒指給她又是什麽意思?

看着池徹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樣,姜枳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從前,她對于池徹的這副模樣極度迷戀。

姜枳最喜歡的就是這類‘悶貨’,少言寡語,有種拿棍子抽都聽不到一聲響的感覺。這類人對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禁欲且迷人。

直到這一刻,猜到了點什麽,急切希望池徹能給予回應供她确認事實的姜枳,才發覺這種性格的弊端。

不直言直語,不将內心想法顯露于表,則讓她無法從任何地方确認心中猜測。

像是勾住了她的心尖,不向上扯,也不離開,就懸在空中,吊着她的胃口。

癢得她直想撓心口。

“那你讨厭他們嗎?”

這回終于不再是陳述句,池徹總算問了個問題。

姜枳的耐心已經到了用盡的邊緣,她幾不可見地撇撇嘴。

“讨厭。”

不僅她們讨厭。

說話雲裏霧裏的池徹更加讨厭。

像是洞悉了她此刻內心的想法,男人忽然笑了。

而後,只聽到他用極有自信,又極其平靜的聲音,語氣平淡尋常道。

“嫁給我,我幫你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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