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時來運轉定親吻 (1)

範複來吩咐王瑟馬闖去客棧把衣服拿來, 很快,他們就提着三個大包袱,抱着一個盒子回到了土坯房裏。

“老爺, 這是您的衣裳, 從家裏帶來的。夫人和小姐的衣裳是我們在成衣鋪買的, 也不知尺寸合适不合适, 就跟掌櫃的把身量大概說了說,買了幾件高矮胖瘦相當的。這兩天我們也在蘇城轉了轉,發現有一家成衣鋪子做的衣服還行,

要是這些都不合适

, 咱們可以馬上去那兒買。這個盒子裏是給夫人和小姐買的頭面首飾, 小的不知買什麽樣的合适, 便每樣挑着來了點兒。”

範複來讓兩個随從出去等着, 從自己的包袱裏翻出一件寶藍色八寶紋錦緞長袍, 領口袖口都鑲繡着銀絲祥雲紋,腰間束了一條墨色鑲銀絲的錦帶,又挂上了一枚晶瑩剔透的墨玉佩,沉穩大氣。負手而立,頗有幾分豪商的氣勢。

蘭月和芸娘都看呆了,心中暗暗感嘆, 真是人配衣裳馬配鞍, 這套錦衣換上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爹呀, 您忽然之間變成大富商,還真讓我有點兒不習慣呢!”蘭月嬌俏的揚起小臉。

範複來愛憐地伸手摸摸女兒的頭:“丫頭, 有什麽不習慣的,我還是我,跟原來一樣,你們倆也收拾收拾吧,我到外面去等你們。”

芸娘和蘭月解開兩個大包袱,發現裏面各有十來套新衣裳,兩個人挑了一套最合身的穿上,互相看看彼此,都被對方驚豔了。

“娘,快,我來幫您梳頭,咱們也帶上點首飾,別讓我爹久等了。”蘭月手腳麻利地從盒子裏拿出兩支銀簪子別上,芸娘整個人煥然一新。

芸娘本就容貌姣好,而今也不過是三十出頭的年紀,并不算老,只是平時不怎麽打扮罷了。今日這一收拾整個人顯得年輕了好幾歲,溫和而又貴氣。

芸娘給女兒梳頭更快,插上一支玉簪,點綴兩朵珠花,小姑娘既漂亮又有靈氣:“好了,咱們出去吧,這一下肯定要把吳婆婆和慕臺都吓一跳。”

瞧着打扮一新的母女倆迎面而來,範複來贊賞地點了點頭:“這就對了,我家娘子和閨女都是一等一的容貌,荊釵布裙掩不住。可如今收拾一下,這光彩就完全綻放出來了。”

母女倆不好意思的垂眸笑笑,跟着當家的男人一起去找吳婆婆。

吳婆婆正在後院曬太陽,婁慕臺孝順地幫她捏着肩膀。見蘭月一家三口緩緩走來,吳婆婆吃驚的瞪大了眼,緩緩站起身來。

“小月呀,你爹的病好了?”

蘭月歡歡喜喜地走上前,親昵的抱住吳婆婆胳膊,甜甜說道:“對呀,不僅病好了,而且我爹還想起以前的事兒了。原來他不是個乞丐,是明月樓的東家。”

婁慕臺一雙明眸完全黏在蘭月身上,舍不得離開。他的心上人一直都是貌美溫柔的,而今日卻與往日不同。她上身穿了一件粉紅色的仙羅衫,搭配一條雲錦百褶香羅裙,本就精致白嫩的小臉兒上,雖然和往日一樣未着脂粉,卻因新衣映襯,愈發顯得粉嫩動人。

蘭月本就明眸水潤、肌膚勝雪,五官十分精致,換上這樣一副精美的打扮,絲毫沒有違和感,反而讓人覺得原本就該如此。

範複來朗聲說道:“是啊,吳婆婆,已經全都想起來了。而且,我也不是個乞丐,是個商人,雖然稱不上什麽大富商吧,起碼不至于讓芸娘和小月受罪了。慕臺這個姑爺我非常滿意,在京中碰上的時候,竟然一點兒都不嫌棄我那個乞丐的身份,還幫我提洗澡水呢。如今呀,我也要投桃報李,過幾日咱們就在蘇城最好的酒樓擺狀元酒、訂婚宴。讓全蘇城的人都知道,我家小月亮不僅有父親,還得了一個好姑爺。”

吳婆婆自然十分歡喜,滿口答應。只等着他們一家安定下來,再商談宴請的細節。

一家三口出了院門,走在蘇城平坦的大街上。雨後的石板路幹淨清爽,澄澈的浣紗河在靜靜地流淌,高大的榕樹垂下無數條新生的根,灰瓦白牆的院落裏燃起了袅袅的炊煙。

在蘇城住了這麽多年,蘭月第一次感覺到這裏竟然是這麽美,沒有爹的日子是缺憾的,而今一家團圓,她只覺得風也輕柔、水也蕩漾、紅花綠柳、撲鼻的鮮香。

“老爺,如今蘇城最好的酒樓叫狀元樓,我們已經在那兒定下了上等房,您和夫人、小姐先去那兒住吧。若要買房子,我們這兩日就去打聽。”王瑟說道。

範複來滿意地點點頭:“好,先去吃飯,讓我家小月亮吃頓好的。”

老爺開心地搖了搖爹的袖子:“有爹撐腰的日子真舒服!”

範複來哈哈大笑,頓覺神清氣爽,這兩日因風寒給身體帶來的虛弱都不見了,只覺得渾身都是勁兒,可以陪閨女逛遍整個蘇城。

進了狀元樓,選了一個二樓臨街的雅間,範複來命王澀下去把這酒樓裏最好的菜都點了。一家三口就站在窗邊,一邊瞧着街上的風景,一邊等着上菜。

瞧着對面挂牌子寫着外兌字樣的錦繡樓,蘭月納悶地說道:“我記得去年這錦繡樓生意還不錯的,怎麽如今竟蕭條成這樣,連個客人也瞧不見,要往外兌了。”

拎着大銅壺進屋倒茶的店小二接口道:“這位小姐,您最近都沒在蘇城吧?您不知道,自從咱們蘇城出了一位狀元郎,咱們這間酒樓就改成狀元樓了,不論外地的客商還是本地的人家都想圖個吉利,全都來咱們狀元樓吃飯,對面的錦繡樓一下子就不行了,連着虧了一個月,撐不下去了,要往外兌呢。聽說他們家想去京城開一間酒樓,就叫蘇城狀元樓,借婁狀元的光,咱們蘇城人現在去外面做買賣都比原來好賺錢。”

範複來哈哈大笑:“沒想到哇,咱們狀元郎不僅能三元及第,還能招財進寶。小月亮,快過來,一會兒別掉下去。”

蘭月無奈地笑了起來:“爹,我都多大了,還能在窗口掉下去不成?”

雙手提着大銅壺的店小二一下子愣住了,手上的銅壺“當”一聲掉在桌子上,濺起的熱水濕了他的衣襟兒,他都渾然不覺,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範富來。

“大哥,真的是你呀,大哥你回來啦,太好了,你終于回來了!”

範複來原本沒有注意到這個店小二,聽他如此說,才擡起雙眸仔細地瞧了瞧:“範貴,是你嗎範貴?這麽多年沒見,你比原來老了不少呀。”

範貴急匆匆地走上前來,緊緊握住範複來的雙手,滿眼都是熱淚:“大哥呀,我以為你回不來了,真沒想到你福大命大造化大,真就回來了。嫂子,我是範貴啊,你不記得我了嗎?那年我回來告訴你大哥的消息,還給了你一百兩的銀票。”

對于只有兩面之緣的範貴,芸娘是真的不認識了。不過經他一提,多年前的事情便浮現在腦海,點頭說道:“他爹,我想起來了,你走了以後的第二年,快過年的時候,範貴兒确實來找過我。說你被胡人抓走了,還給了我一百兩的銀票。”

範複來抿着唇,重重地點了點頭:“好兄弟,別的不說,你在明知道我回不來的情況下,還把我交給你的銀票,一分不少的給了你嫂子。就沖這一點,哥也不能讓你在這當店小二了。對了,你不是應該在嘉城嗎?怎麽到蘇城來謀生了?”

範貴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道:“咱們那次去西北,差點兒丢了命。回來之後我再也不敢出遠門了,後來我爹得了重病,撒手西去了。欠下一屁股債,我跟我娘還了這些年,才算把債還清。這狀元樓的掌櫃是我家一個遠房親戚,照顧我,賞我口飯吃,我和娘就搬到蘇城來了。”

範富來十分動容,連連點頭:“好,好兄弟,就沖你有情有義、不貪不義之財這一點,就夠當個掌櫃的。王瑟,你去對面的錦繡樓談談,看看他們多少錢往外兌,若是直接把房子買下來行不行?我想在蘇城開個明月樓的分號,你本着這個方向跟對方談一下。”

菜陸續端了上來,範複來讓範貴跟着一起吃,他卻死活不肯。說掌櫃的賞飯吃,給了這份差事,既當這差,就不能幹沒規矩的事兒,就算以後大哥給安排活幹,那也是以後的事兒。今日還當着店小二,就得幹好店小二的事情。

範貴這個憨厚的想法,範複來也同意,就沒再強求,一家三口高高興興地吃了一頓團圓飯。

蘭月吃的飽飽的,吃完之後一邊喝着消食茶一邊感嘆:“我在蘇城住了八年,都沒嘗過這幾道蘇城的特色大菜,如今終于吃上了,也不枉當一回蘇城人了。”

範複來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肩膀,豪氣地說道:“莫說是蘇城,即便京城各酒樓拿手的名菜,都要讓我閨女吃一遍。以後爹爹帶你四處走走,看遍名山大川,吃遍天下美食,把這些年我家閨女落下的好東西都補回來。”

“好啊好啊!”蘭月拍着小手歡快地說道。

芸娘瞧着女兒歡喜的神情,仿佛又回到了童年,不禁感嘆:“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還真是這樣,自從你離開家以後,小月好像一下子就長大了,再也不像小時候那樣撒嬌耍賴,懂事的讓人心疼。現在好了,又像回到小時候似的,開始調皮了。”

在爹娘面前撒歡兒,沒什麽好隐藏的,蘭月嘿嘿地笑着,沒有半分收斂。

範複來和芸娘瞧着自家的閨女,怎麽看怎麽喜歡,從眼裏到心裏全都是滿滿的幸福。

到對面談生意的王瑟回來了,向老爺彙報,那錦繡樓的東家從狀元樓身上看到了蘇城狀元的商機,是想把這個酒樓兌出去,到京城開個蘇城狀元樓。京城物價高,地價更貴,要買一座酒樓,得幾千兩銀子,眼下他所缺的銀兩不少,只是那錦繡樓是一座二層的新建木樓,後面還有一個大院子,十幾間青磚大瓦房,蘇城沒有人買得起。

聽說有京中來的富商,想買下他的錦繡樓,對方高興地不得了。着急想跟東家見個面,房款兩清,他就去京城發展了。

“老爺,我看他的意思,要不了高價,他好像有心想請您在京中幫忙呢。”王瑟辦事妥帖,觀察細致。

範複來起身讓馬闖帶芸娘和蘭月先去客房休息,他去對面跟錦繡樓的東家當面談談,若是價錢合适,就把這片房子買下來。

芸娘瞧着丈夫豪爽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就拉着女兒的手往客房裏走:“你爹呀,以前也是這麽豪氣,膽子特別大,什麽生意都敢幹,要不然他也不能冒着那麽大危險跟商幫去西北呀。眼下他做成了,咱們就跟着享福吧。”

母女倆手拉着手進了客房,等了約麽半個時辰,範複來就回來了,手上拿着簽字畫押的房契地契。

“你這麽快就把房買了呀,多少銀子?那一大片房子可不少啊!”芸娘吃驚地說道。

“沒多少錢,蘇城的房價比京城便宜多了,這麽一大片房子才一千二百兩,多便宜呀!”

芸娘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才一千二百兩,我的天哪,你是有多少錢呀,随身帶着的就有這麽多?”

範複來雲淡風清的折起房契,交到芸娘手上:“管家婆,守好咱們家的房子,你就放心的跟着我吃香喝辣吧。一千兩,對咱們家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麽。以後這裏開成明月樓的分號,每年掙的都不止一千兩,我想把範貴安排成這裏的掌櫃,你不反對吧。”

芸娘捂着嘴笑了:“做生意的事我又不懂,你問我做什麽,你直接做主不就行了。”

“你是我夫人哪,不問你問誰,以後咱們家的錢都歸你管,我花錢的時候再問你要,就跟咱們以前在蘭家莊的時候一樣。生意上的事兒你不懂,那就這樣,我負責掙錢,你和小月負責花。”

蘭月在一旁咯咯直笑:“這敢情好,世上還有這麽好的事兒呢,不用絞盡腦汁地想着掙錢,只琢磨怎麽花錢就行了。”

範複來學着蘭月的樣子,也笑了起來:“對呀,誰讓我家小月是有爹的孩子呢,有爹的孩子就是這麽幸福。”

陽光燦爛的五月,歡聲笑語從窗口飄出,整個蘇城都變得有滋有味了。

錦繡樓的東家胡百達早就收拾好東西,着急去京城了,眼下終于湊夠了銀兩,他們一家第二日一早便趕着馬車出發了。王瑟和馬闖馬上着手招募夥計,收拾房子,蘭月一家三口就從客棧搬到了自家的房子裏。

五月十八是個黃道吉日,範複來和吳婆婆商定,就這一天在狀元樓設宴,宴請親朋好友,給兩個孩子定親。

吳婆婆特意給婁慕臺做了一身新衣裳,水藍色的絲質長袍,月白色繡着藍色水波紋的腰帶,頭上一根銀簪束發,本就俊美無雙的狀元郎,自進入狀元樓門口的那一刻,便驚豔了一衆親朋。

蘭月一家三口進門的時候,衆人又是一陣低低的贊嘆之聲。大家的目光自然凝聚在蘭月身上,好一個嬌俏動人的大姑娘,溫婉端莊卻又不失靈氣,錦衣華服襯得她貴氣十足,卻并不高傲蔑人。

孫滂坐在桌邊瞧着,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臉上的表情十分精彩。秦立觀察他良久,終于忍不住笑了:“孫胖,你這是什麽意思?你點頭我能懂,你搖頭怎麽講?”

孫滂瞧瞧自己這一桌上坐的都是三元學堂的同窗,沒有外人,這才低聲說道:“我搖頭是替邊巍可惜呀,他那麽在乎蘭月,去年知道蘭月走丢了,他差點魔怔了,把整個蘇城翻了一個底朝天呀。要不是為了去西北找蘭月方便,他哪肯跟着他二叔去戈壁灘上吃沙土?”

大家都是同窗,自然知道當年的陳年往事,邊巍原本是帶頭欺負蘭月的那個,後來卻成了蘭月的保護神。提起他,衆人不禁一陣唏噓,的确是世事弄人,可惜了邊巍的一腔癡情。

“那你點頭又是因為什麽呢?”祁默問道。

孫滂無奈地嘆了口氣:“我點頭是因為蘭月跟婁慕臺真的挺般配呀,你們瞧瞧,公子世無雙,佳人難再得,這樣的神仙眷侶,簡直是佳偶天成,誰要拆散他們恐怕就得被雷劈呀。”

“呸!閉上你的臭嘴,說點兒吉利的,大喜的日子。”祁默擡手就是一巴掌,毫不客氣地拍在了孫滂後腦勺上。

“哎呀,你別拍我,這不是上學的時候了,我現在好歹也是孫掌櫃,給我留點面子行不行?”孫滂被當衆扇了腦袋,急的有點臉紅脖子粗,卻又不敢跟祁默還手。

他們正小聲議論着,範富來已經過來敬酒了:“聽聞各位都是小月的同窗,當年她一個小姑娘在學堂裏跟你們一起念書,想必得了大家不少的照顧,這些年我不在孩子身邊,小月日子過得不容易,承蒙大家關照,我先幹為敬。”

長輩來敬酒了,一群小夥子自然不好意思坐着,紛紛起身回敬,全都一飲而盡。

範複來離去之後,衆人又開始竊竊私語,回想起當年對蘭月的“照顧”,還真有點慚愧。那會兒年紀小,就知道調皮搗蛋,真沒怎麽照顧蘭月。

蘭月長得柔弱纖細,脾氣也很柔和,可他的性子裏有那麽一股韌勁兒,無論遭遇多少困難,絕不退縮,堅持着走完自己要走的路。這一點是她的同窗們十分佩服的,若不是因為他有這麽個優點,只怕上學的頭一年就被邊巍欺負跑了。

而今,這些同窗們有經商的、有種地的、有幹镖局的、也有科舉落第的,經歷了種種艱難之後,談起當年的種種歡喜哀愁,互相抄作業、一起挨打、偷偷逃課、合夥捉弄孟夫子,說起來大家都哈哈大笑,而今才明白孟夫子那句話說的對呀,多年後回首往事的時候,同窗情是最珍貴、最難得的情意。

這頓飯衆人吃得歡喜,喝得盡興,其他客人離開之後,蘭月也坐到了這一桌上,和他們聊起了童年往事。

“可惜呀,芃錦還在京城呢,她要是回來就好了。”同窗相聚,沒有自己最要好的閨中密友,蘭月有點兒遺憾。

喝的半醉的孫滂跟着說道:“可惜呀,邊巍也不在,他都走了半年多了,你都回來了,他還沒回來呢。”

祁默擡腳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腳,讓他不要說煞風景的話,揶揄道:“當年,邊巍總是欺負你,你躲它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如今怎麽反倒想他了。”

“是啊,當時我可讨厭邊巍了,覺得他總是欺負人,将來一定會遭報應的。可是現在咱們離開三元學堂以後,我最想的就是他。”

“你丫就是賤!”

“對對,孫胖你能不能貴點?”衆人齊聲附和,蘭月卻沒有說什麽。

其實,她也有點兒想邊巍了。雖然他有時候挺霸道的,不過更多的時候對她還不錯,是個仗義的好兄弟。

晚宴結束,慕臺喝了不少酒,走路都有點晃了。“蘭月,我有一樣東西想拿給你看,你跟我回一趟家好嗎?”蘭月有點好奇是什麽好東西,讓他這般神神秘秘的,就跟爹娘說了一聲,陪婁慕臺回去了。

進了熟悉的書房,婁慕臺拿出來一幅畫攤開給蘭月看:“還記得這幅畫嗎?”

這是一幅花鳥畫,畫的是浣紗河邊的一處露臺。露臺上并沒有人物,而旁邊一束盛開的丁香花枝繁葉茂,花團錦簇。樹上一對黃鹂鳥引吭高歌、望月纏綿,天空中的那一輪明月清輝皎皎。明月中,隐隐可見一個人影,似嫦娥一般身段苗條。浣紗河中明月的倒影清麗,波光動人。落款處題了一首小詩:蘭草清香遠,月色滿人間,最是佳風景,好畫伴入眠。

蘭月擡手輕撫着畫中的月亮,甜甜說道:“當然記得呀,這是慕臺哥哥第一次教我作畫的時候,握着我的手畫的作品,我給自己取了一個雅號叫攬月谪仙,你就在這個月亮裏畫了一個人影,說我肯定能攬到月亮,實現心願。”

婁慕臺緩緩走到她身後,雙臂撐在書案上,把她圈在懷中:“你再讀讀這首詩,看看跟當年的想法有什麽不同。”

蘭月把這首早就刻在腦海中的小詩反複讀了兩遍,忽然轉頭驚喜地說道:“原來這是一首藏頭詩啊,我當時那麽傻就沒有想明白,慕臺哥要說的是蘭月最好!”

蘭月沒想到身後的人是俯下身子的,他的臉距離自己的後腦近在咫尺。她這般乍然轉身回頭,雙唇險些擦過她的臉頰。

蘭月騰的一下紅了臉,趕忙放倒身子,後背倚在了桌案上,與他那一張俊臉之間稍稍空出些距離。

婁慕臺淺淺一笑,噴灑的酒氣和臉上的紅暈,讓這個一向清冷的男人添了幾分魅惑。“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給自己取別號叫樓臺居士?”

“因為你叫婁慕臺呀,不就剛好取個樓臺居士的雅號嘛。”蘭月認為這是想當然的事情。

婁慕臺煞有介事地搖搖頭:“不,你猜。”

“我猜不出來,你直接告訴我吧。”蘭月捏起一绺他垂下來的烏發,撒嬌地搖了搖。

婁慕臺最經不起她這般嬌俏的神情,當即撐不住了:“好,我告訴你……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啊……”蘭月短短的輕呼一聲,發現一向憨厚樸實的慕臺哥哥跟以前不一樣了,竟然學會耍賴了。

四目相視,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濃情蜜意在春風中緩緩流淌。過了好一會兒,蘭月終于堅持不住了,擡起小臉兒在他臉頰上輕輕親了一下。

就在她親上來的那一刻,婁慕臺忽然轉頭,于是原本瞄準臉頰的櫻唇就親在了一雙更為滾燙的唇上。

蘭月飛快地仰下身子躲開他,緋紅的小臉兒、蕩漾的水眸,滿臉都是少女動情時的嬌羞。

婁慕臺歡喜一笑,啞聲說道:“我取雅號樓臺居士,并非因為我叫婁慕臺,而是因為近水樓臺先得月。從教你畫這幅畫的時候起,我就已經喜歡你了,一直想娶你為妻,如今終于可以實現了。”

他把話說完,不給蘭月思考的時間,就俯身吻了下去,怕自己壓在蘭月身上太重,她的後背被書案邊沿兒硌疼,特意把手臂環在她身後,給她當肉墊。

這個吻熱切而綿長,讓蘭月沉浸其中無法自拔。她記憶中的慕臺哥哥,一向是清冷自持的,卻沒想到他還有如此滾燙似火的一面。他的唇舌似乎燃起火焰,帶着灼人的力量探進她口中,卷起丁香小舌,與她一起燃燒纏綿,不把她化為灰燼誓不罷休。

蘭月的身子已經軟成了一汪春水,偎在他懷裏,任由他予取予求。檀口之中闖進了他火熱的舌尖,勾勾纏纏,勾走了她心中僅存的一絲理智。只能雙手下意識地抱住他後頸,讓這個吻更加深入,而又難舍難分。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有沒有人看到,蘭月忘了周邊萬物,眼前心上都只剩下這個男人的時候,才被他緩緩抱起,離開承受着兩個人重量的書案。

“小月,今天就到這兒吧,再這樣下去,我怕我會把控不住,等以後咱們成了親,我可以天天這樣親你了。”婁慕臺滿臉的笑,美輪美奂。

天天這樣親啊?那……那怎麽受得了。

蘭月平複了好久,自己的呼吸才安定下來。羞得不肯再說一句話,只快步往回走,想逃開這個讓她心跳如鼓的地方。

婁慕臺與她并肩前行,終究他人高腿長,不管蘭月步子邁得多快,他都能悠哉地跟在她身旁,送她回家。

忍了這麽久,終于痛快地親了一回,狀元郎心滿意足。把她送到新家門口,依依不舍地捏了一下她的小手,柔聲道:“進去吧,晚上好好睡。”

蘭月嗯了一聲,羞澀地看他一眼,叮囑他路上小心,就逃也似的進了家門,輾轉一晚都激動得睡不着。這才明白他為什麽特意囑咐了一句:晚上好好睡。

又在蘇城住了兩日,範複來讓王瑟留下,幫範貴籌辦明月樓分號開業的事情。他們一家四口帶上馬闖就要回京城去了,婁慕臺幫蘭月把收來的繡品放進馬車裏,正要請範複來和芸娘上車,卻見一個花白頭發的老婆婆撲過來,攔住了馬車。

來人正是蘭月的奶奶孫氏,她身後還跟着縮着脖子的蘭山寶,挺着肚子的付妮,還有他們的兩個兒子。

孫氏怒瞪着範富來,呼呼直喘:“你個不孝子,在外面發了大財,回家竟然裝窮。給蘭月定親,請了那麽多人來吃飯,竟然不請自家人。我已經聽說了,你買了這一大片房子,要開鋪子的,卻讓範貴兒當掌櫃的,你放着自己的親兄弟不用,竟然用個外人。”

範複來負手而立,滿臉冰霜:“那日咱們不是說清了嗎?我們不再要家裏的地,你們也不來要錢,大家互不相幹。”

孫氏急扯白臉地說道:“什麽互不相幹,那是因為你冒充乞丐回的家,若是知道你成了大財主,我會不讓你養老嗎?小峰,做人不能忘本哪,娘十月懷胎生下你容易嗎?你爹早早的死了,我帶着你從嘉城改嫁到蘇城,費心費力地把你養大,你有錢了就不要你老娘了嗎?”

範複來失望地搖了搖頭:“娘,我自然是認得。只是,若你真拿我們一家三口當自家人,我去了西北以後,若是你沒有把芸娘和小月趕出家門,此刻我怎會分文不給?可是你們怎麽對待我的妻子和女兒的,你們自己摸着良心想想,我要真是死在西北了,将來到了地底下,你們有臉見我嗎?”

蘭山寶和付妮本來還想說點什麽,見他把話說到這份兒上,誰都不敢開口了。孫氏滿臉尴尬,也不知該怎麽應對才好。

範複來擡腳就要上馬車,情急之下孫氏索性豁出去了,往地上一坐,抱住了他的小腿:“我不管,你不是沒死嗎?不是發財了嗎?現在你家也沒有兒子,山寶家有兩個,就算你不給我們錢也算了,你帶走一個孩子吧,過繼到你名下,不然你那麽多錢給誰,豈不是都便宜了外姓人。”

範複來氣的肺都要炸了,若這不是自己的親娘,他肯定要把人一腳踢開。為了不給他們留念想,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我的錢都給我家小月,這些年小月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你們管過她嗎?姑爺是我自個兒選的,将來小月把我的明月樓全都帶過去當嫁妝,我樂意。我一手創辦的明月樓,誰都管不着。過繼兒子的事兒想都別想,我虧欠了閨女這麽多年,以後再也不能虧欠她了。”

範複來喝令馬闖拉開無理取鬧的孫氏,毫不留情地上車離開。孫氏癱坐在地上,看着長子一家漸漸遠去,後悔莫及。

幾日之後,馬車進了京城,自然先去梧桐巷的小院子收拾東西。

何芃錦正呆呆地坐在小板凳上,見他們回來便迎了上去,卻吃驚地發現,他們的穿着打扮與離開時已是天壤之別,便詫異問道:“你們……你們是在路上撿了幾個金元寶嗎?”

蘭月笑嘻嘻地拉着好朋友的手,給她解釋:“芃錦,你再仔細看看我爹,看他像誰?”

何芃錦瞧瞧通身绫羅綢緞的範富來,恍然大悟:“這……這不就是範掌櫃嗎?簡直太像了!”

“對呀,我爹就是範掌櫃,他以前為了找家人被人騙過,這次怕我們是騙錢的,就特意扮成乞丐來認親。而且呀,我爹在蘇城發了兩天高燒,反而因禍得福,把以前的事兒都想起來了。這确确實實是我爹,一丁點兒都差不了。”

何芃錦驚喜地笑了起來:“哎喲,蘭月,這是老天爺開眼了呀,那你豈不是馬上就要過上大小姐的日子了。好好好,這兩天我為了跟那禽獸鬥氣,把明月繡紡的生意給搞砸了,我正愁等你回來怎麽跟你說呢?現在好了,你也不在乎這幾個小錢來,快跟着蘭叔享福去吧。”

蘭月一怔,雖然現在她不需要開繡坊掙錢了,可明月繡紡是她和芃錦親手操辦起來的。這裏面,凝聚了他們太多的心血。蘭月并沒打算當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她是想回京之後繼續和芃錦一起經營明月繡紡的,此刻聽說繡坊遭了難,心情一下子緊張起來:“芃錦你說什麽,繡坊怎麽了?”

“唉!這事一時半會兒的也說不清,回頭我再跟你慢慢說吧,你們現在是不是要收拾東西搬家呀?我來幫你們搬吧,祁默那邊有兩個镖師已經來了,因為我住在這,他們就沒好意思住,暫時住客棧呢,你們搬走之後,我就搬到客棧去住,讓他們住進來吧,終究這是人家祁默的房子。”

蘭月一聽就笑了:“芃錦,幾天沒見你,怎麽變傻了?住什麽客棧呀,自然是我住哪兒你就住哪兒了,是不是啊爹,讓芃錦跟我一起住吧。”

範複來哈哈一笑:“當然啦,我家小月亮的好朋友,怎麽能在外面住客棧呢?咱們明月樓的房子有的是,不差這一兩間。芃錦啊,我聽小月說了,從小兒就是你護着她。辦明月繡房也是你出的錢多,你放心吧,以後我們家就是你的家,小月的恩人就是我們全家的恩人。家裏的房子随便住,丫鬟随便使,有什麽需要你跟叔叔說,我都給你辦齊了。”

何芃錦雙手抱拳,連連給範複來作揖:“蘭月呀,我算是服了。有個這麽霸氣的爹,簡直太舒服了。你這是上輩子積了什麽德呀,這麽走運。”

衆人高高興興的收拾了東西,搬去明月樓。剛到門口,已經提前得到信兒的管家,領着一群下人恭候多時了。蘭月哪還用得着親手拎包袱,丫鬟們一擁而上,把她手裏的東西搶得幹幹淨淨。

兩個身量跟她差不多高的大丫鬟在前面領着路,把她帶進了一座典雅精致的雙層小木樓。

一進門便是一間會客的花廳,屋裏擺的都是香樟紅木的桌椅,既高貴大氣,又隐隐飄着一股香味兒。花廳兩旁有浴房、花房、耳房,沿着木質樓梯走到樓上,映入眼簾的便是一間高雅大氣的書房。迎面是一張黃花梨的寬大書案。書案後面靠牆的地方是成套的黃花梨書架,書架旁邊的青花瓷大花瓶裏插着好些卷軸,看樣子像是有些年代的書畫作品。書房兩側各一間寬大的卧房,走廊的盡頭各一間耳房。

蘭月心中暗暗贊嘆着,嘴上卻沒好意思說出來,怕被下人們笑話自己沒見過世面。她剛剛在黃花梨書案後面坐下,就見為首的大丫鬟咳了一聲,很快從樓下湧上來十幾個大大小小的丫鬟和婦人,齊刷刷地朝着她行禮:“拜見大小姐。”

蘭月哪曾受過這等待遇,看了看一旁偷笑的何芃錦,她強作鎮定,穩住自己的聲音說道:“都免禮吧,你們都叫什麽名字啊?給我介紹介紹,讓我認識一下。”

為首的大丫鬟上前一步,笑吟吟地說道:“大小姐,我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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