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霍隆庭這一個月都很不好過,岑司祁的電話一直沒打通,最開始他特別惱火,一心想着把人弄回來之後要怎麽教訓他,但随着時間一天一天過去,這種集聚在胸口不斷翻滾的怒氣也終于慢慢沉澱了下去,變成了難以言說的無奈和失落。
那天晚上他被那幾個成天在外頭玩的朋友叫出去,大概是察覺到他心情不太好,那些人叫了很多人來捧場,男男女女都是按着他喜歡的口味選的,圍在他周圍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他,霍隆庭一口一口地灌着酒,滿心煩悶想的卻依舊是那個已經失蹤了的小混蛋。
“那邊那個,也是名牌大學的學生,長得白白嫩嫩的,不比你之前那個小情兒差吧?”
狐朋狗友笑嘻嘻地慫恿着霍隆庭,他随意擡眼瞥了一眼,站在不遠處角落裏的确實是個看着與坐在自己身邊的這些人不一樣的小男生,白白淨淨一副怯生生的模樣,那雙不安轉動的眼睛卻像極了岑司祁。
他不由地蹙起眉,不耐煩道:“誰叫你搞這些的?”
“還不都便宜你了,你別不領情啊。”
霍隆庭最終還是把人帶了走,他喝得有些多,想着岑司祁那股子強壓下去始終沒有宣洩出來的怒氣又冒了頭,燒得他心下一片燥熱,岑司祁走了就走了,不過是一個他養了幾年有了一點感情的寵物而已,他憑什麽要這麽惦記着他,換了別人難道還不行了嗎?
他把人帶回了錦江花園,進門之後丢下人自己先進了浴室裏去。
熱水澆頭而下,被酒精蒸騰過渾渾噩噩的腦子漸漸清醒了一些,霍隆庭走出淋浴,看到鏡子裏自己疲憊頹然的臉,那股濃重的失落感無端地又冒了出來。
從浴室裏出來,他帶回來的那個小男生正拘謹地坐在床邊,岑司祁曾經坐過的地方,低着頭無意識地攪動着手指。霍隆庭看着他,忽然就想起了岑司祁第一次被他帶回來時,也是這樣局促不安帶着掩飾不去的緊張和忐忑,卻又笨拙而努力地想要取悅他,他又想起那一次岑司祁紅着眼睛說出的那句“房間裏的那張床,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躺上去過”,岑司祁說他覺得髒,那個時候他只覺得憤怒,現在再想起來,或許岑司祁真的沒說錯,确實很髒。
霍隆庭也在床邊坐了下來,卻沒有去碰那個男生,他點了一根煙,煙火缭繞中漫不經心地問他:“你還是學生?為什麽選擇做這個?”
小男生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了頭,咬住了嘴唇,好半晌才小聲道:“我需要錢……”
“原因呢?”
“我媽媽工傷高位截癱要一大筆錢治病,責任方老板跑了拿不到賠償,我爸早就去世了,家裏也沒有其他人了,我沒有辦法了。”
霍隆庭聽得蹙起了眉:“你要多少錢?”
“三……三十萬,”小男生用力咬了一下牙,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哀求他,“您讓我跟你吧,我只要錢您讓我做什麽都行,我很聽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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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隆庭沒有再問,一直到抽完手裏的那根煙,他才站起身走出了房門,小男生猶猶豫豫地跟出去,見到他拿出了支票本,幾筆下去之後将支票遞給了他。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做什麽。”
小男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霍隆庭轉開視線,下意識地回避那雙幾乎和岑司祁一模一樣的眸子,三言兩語把人給打發了走。
房間裏重新安靜了下來,他在客廳的落地窗邊呆站了片刻,又一次撥了岑司祁的手機號,依舊是關機,心裏蔓延開來的失望和隐約的無措壓下了憤怒,他跌坐進沙發裏,似乎第一次嘗到了無能為力是怎樣一種滋味。
他又給岑司祁發了一條短信,“要是看到了消息給我回個電話,別躲起來了,你能躲一輩子嗎?”,語氣看似依舊強硬,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條消息在發出去時他是抱着怎樣的忐忑和不安。
岑司祁當然沒有回,他大概真的不打算再回來了。
那天之後霍隆庭吩咐自己的助理把錦江花園的房子挂出去轉賣,幾天之後助理告訴他做打掃的阿姨把房子全部清理了一遍,整理出了一些零碎的東西來,問他還要不要,霍隆庭原本想說全都扔了,話到嘴邊頓了一下又改了口:“先留着吧。”
那個下午他再次路過錦江花園時,鬼使神差地讓司機把車開了進去。
留下來的東西都是岑司祁的,其實也根本沒有什麽,幾件不要了的舊衣服,幾本過去随手買的雜志而已,唯一讓霍隆庭意外的,是一本素描冊,他曾經見到岑司祁拿出來過,岑司祁似乎一直都随着帶着這本冊子,有一回他心血來潮想要看,小孩漲得臉都紅了,卻堅持不肯給他,後來他逗了他幾句這事便也忘了,只是沒想到這本素描冊岑司祁也沒有帶走。
同來的助理與他解釋,說畫冊是打掃的阿姨在沙發後面撿到的,大概是不小心掉在了那裏。
霍隆庭慢慢翻開,終于看清楚了畫冊裏的內容,那一整本冊子,畫的全是他,每一張圖下面還有一行手寫的注釋。
“2015年7月6日,第一次見到霍先生,謝謝他。”
“2015年9月13日,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和霍先生在一起了,很痛,但是很開心。”
“2016年4月17日,奶奶過世了,我很難過,還好有霍先生在。”
“2016年9月13日,霍先生送的手表,太貴了,我舍不得戴。”
“2017年1月1日,昨天和霍先生去跨年,他先走了,沒有和我一起倒計時。”
“2017年1月28日,半夜和霍先生一起看到煙火了,我很開心。”
“2017年1月30日,他打我了。”
“2017年3月2日,原來今天是霍先生的生日,我竟然不知道,笨蛋。”
“2017年3月16日,霍先生竟然半夜搭直升機來接我,太誇張了。”
“2017年7月6日,實習很順利,每天和霍先生在一起,很開心,他好像比以前更好了。”
“2017年9月13日,霍先生送的生日禮物越來越貴了,我不敢要。”
“2017年12月27日,雖然放棄機會很可惜,但能和霍先生在一起就好了。”
“2018年3月3日,昨天他和別人過生日去了,他真的有別人了。”
最後一幅圖是今年他生日之後的第二天畫的,畫裏的他一副微醺的姿态嘴角帶着漫不經心的笑,眼神裏的溫度卻是冷的,那是岑司祁眼裏看到的他。
原來那個時候小孩就已經知道了,霍隆庭閉起眼睛,想象着岑司祁是抱着怎樣的心情畫下的這幅圖,心髒便像被割裂了一般,真正體會到了心痛到難以忍受的滋味。
走出樓道,外面陽光正好,他卻渾身冰涼,他原本總以為只要他招一招手岑司祁就還會回來,但是到了這一刻,他終于清楚認識到,岑司祁是真的走了,他不會再回來了。
從草叢裏鑽出來的貓在他腳邊轉了一圈,霍隆庭在恍惚中低下頭,對上了貓兒那雙琉璃眼珠子。
“喵……”
小貓輕輕喊了一聲,霍隆庭認了出來,這是岑司祁一直偷偷養着的那只貓。
他下意識地彎下腰伸出了手,貓兒警惕地瞅着他,過了片刻才慢慢挪了過來。
霍隆庭把貓抱了起來,輕捋了一下它雜亂的毛,上了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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