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主線劇情——入山(完)
上清有內外兩層防禦陣法,除了雪嶺之外,其餘各峰都在內層防禦陣法之內。有緣人進來之後只能在外緣徘徊,被巡邏弟子發現後才會帶去雪嶺的接引廳。計青岩夏夜裏偶爾在外緣瓊湖畔的偏僻角落打坐,本是喜歡這裏清涼靜谧,不想卻遇上進來的關影,倒是省了巡邏弟子的功夫。
天剛破曉,雪嶺的接引廳上飛下來兩個男子,腳下騰空禦風而行。他們身上都穿着夏日淺杏衣衫,亮眼大方,質地也好,把兩張不怎麽好看的臉襯得有了些春意。
這兩人都是粗野漢子,胡渣滿臉,這暖意融融的顏色挂在身上自然是不搭。杏色是上清宮底層弟子所穿,他們從進來時就覺得別扭,可是有門規管着,幾年下來也不在意了。
其中一個說:“我帶那個新來的去接引廳。”
另外一個道:“那我去通報老宮主。”
一拍即合,各理其事,兩人分道揚镳走了。
老宮主道號散塵,平時很少露面,也不去主峰,就住在上清十二峰角落的不眠山裏。不眠山夾在兩座高峰之間,地方幽靜,山上有一挂常年不結冰的瀑布,無時無刻不在流水,上清有古詩言“靜夜臨窗坐,鳥眠山不眠”,因此得了這個名。
老宮主的年歲多麽大無人知曉,平時獨自一人在這偏僻的山上住着,很少出來。這弟子繞過好幾座山峰,落到老宮主居住的院子之外,只見好幾個總執事在門口站着,心想:這是出了什麽大事了,怎麽這麽多人在這裏?
他向裏面張望一眼,暗沉沉地什麽也看不清,上前禀道:“昨天進來一個新人,秦執事讓我來禀告老宮主。”
宋顧追見這杏衣弟子過來,心裏早已經猜到了是那黑衣男子的事。這件事現在真算不得什麽,陸君夜身邊的齊玄機正是管上清宮大小雜事的,說道:“老宮主正與三位少宮主商議事情,沒有時間。那新來的是個什麽樣的人?”
弟子便把關影的年紀、容貌、傷勢說了一遍,齊玄機道:“此事交給我,你回去吧。”
杏衣弟子走了沒多久,幾個人又等了片刻,慢慢踱起步子,院子裏一個蒼老渾厚的聲音傳出來:“幾個人都進來,此事一起商議。”
宋顧追等人不敢怠慢,凝息斂氣,靜默無聲地依序而入。一進院門,牆角幾盆吊蘭,一叢青竹,擡頭青松遮天,腳底青石地面壓不住,石縫裏鑽出來幾撮青草。
院子裏十年如一日,清雅幹淨,一塵不染。
宋顧追随着他們走進古舊的正廳,不聲不響地立在計青岩身邊,也不敢打岔,只是繼續聽他們說話。
這牆壁開始斑駁的廳裏,如今正是聚集了上清宮中最為要緊的人物,談論的也正是關乎上清宮生死存亡的事。老宮主散塵道人先開了口:“顧追,最近修煉可有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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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顧追說:“還是一樣,沒什麽大的進展。”
散塵道人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昨夜青衣送來紫檀宮的消息,要是我們見到能聽魂的人,需得立刻送去中原。紫檀宮如今是中原之首,我不想多生事端,讓青衣送了帖子過去,說上清宮聽候吩咐。”
“聽魂的人這麽難找,哪個門派不想占為己有?紫檀宮也太仗勢欺人了。” 說這話的是從淵宮主莫白齊。他看起來三十上下,很高,比這廳裏的計青岩和宋顧追還要高上半頭,叫人不得不仰望。
他冷靜了片刻,顧及自己是大宮主的身份,聲音又穩重下來:“但紫檀宮當年一馬當先,在混亂中引領各派,如今的地位也是應該的。此時的确應與紫檀宮交好,低頭是明智之舉。”
這話說得有些忍氣吞聲,散塵颔首附議:“八年前魂修遍地,冤死者難以計數,怨氣煞氣充斥于天地,靈氣低迷,攪得道修不能修煉,正是人間浩劫。要不是紫檀宮研習出辨識魂修之法,天下早已經大亂。”
說完頓了頓,又說:“聽魂的人雖然難得,我們也沒說何時送過去,就算真的找到了,等個三年五年再送過去也不妨事。”
最後這句話說得有些無賴,散塵卻還是德高望重的君子模樣,一時間廳裏幾個人互望一眼,又連忙作正經模樣。
微明宮主陸君夜在這廳裏最矮,看起來四十多歲的年紀,身材微胖,攏着雙眉比其他人都憂心:“魂修不死幹淨,道修難以修行。最近閉關的弟子還是不多,得繼續找些事情讓他們做。身為道修而不能修煉,遲早要出事情,我擔心現在的情況還要持續多久。”
從淵宮負責上清的防禦,莫白齊手下的是上清宮修為最高、最能打鬥的弟子。陸君夜執掌上清宮的雜事俗務,性格本來就瑣碎些,兩人一說話便能看出脾性。
計青岩道:“中原各派殺了這許多年,總算死了一大半,但想要恢複當年的鐘靈毓秀之氣,近些年內怕是不可能。” 或許永遠不可能。
廳裏的人全都沉默下來。
計青岩談論正事時向來不客氣,對未來也不會妄加期待,聽他說話會覺得将來黯淡無光,盡管只是就事論事,也不免叫人有些悲意。宋顧追知道他現在已經說得極是收斂,不由自主垂了眼。
魂修這邊殺了,那邊又會起,殺了八年也不過是有些好轉,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趕盡殺絕。當年修仙界各門派相安無事、祥和升平的景象在腦海裏越來越模糊,或許已永遠成了過去。
陸君夜又道:“青岩,我們當中能殺魂修的只有你,你手上的俗務不妨交給顧追,才有時間多出去走走。”
計青岩沉默着不說話,莫白齊見狀卻嘆了一聲:“沒有能聽魂的人,青岩能做的也有限。”
聽魂的人,這才是一切的關鍵。
莫白齊又問:“近來你們下山,可曾遇到魂修?”
計青岩道:“殺了兩個,都是修行淺薄之人,最近的就在落河之外的西華村。”
陸君夜露出點驚異之色:“連上清附近也有了?”
散塵道:“此次讓你們前來也是為此事,我上清附近五十裏之內未曾有出過魂修,如今竟然也出現,定然不是好事。據青岩說,西華村中的那個算不上魂修,是個只用魂術殺人的瘋子。”
莫白齊皺眉:“瘋子如何修習魂術,有人教他?”
散塵輕輕點頭:“教一個瘋子魂術,只殺人不修行,其心可誅。”
莫白齊的臉色有些難看:“這是沖着我們上清宮來的,存心想讓附近冤魂遍地,怨氣充斥,把我們攪得不能修行。”
計青岩面無表情地道:“将來附近的魂修會越來越多。”
散塵見衆人臉上露出不忿之色,笑了笑說道:“中原早已經與魂修開戰八年,我們向來偏安一隅,但既然他們都殺上門來了,我等只能迎戰。”
陸君夜不再說話,低着頭有些憂心。
宮主和總執事每隔七天例行議事,今天因為散塵收到青衣的消息才把幾個人招過來,說完也就散了。齊玄機臨走時道:“啓禀老宮主,昨天剛進來一個新人,正在接引廳等着。”
上清宮已經接近一年沒有新人進來,散塵不禁有些興味:“什麽樣的人?多大歲數?”
“據弟子說,看年紀不到二十,進來時受了重傷。”
計青岩微垂雙目,一聲不吭地出了門。
上清宮不比其他的門派,離世獨居,也比不上他們風光。這男子年紀這麽小就要投奔上清宮,必然有些故事,散塵吩咐齊玄機道:“把他帶來。”
衆人陸續離開,散塵泡上雪山參在廳裏等着,茶過三杯,逐漸變涼。院子外傳來腳步聲,散塵放下杯子适時擡頭,一個年輕男子身穿黑衣,獨自走了進來。
這男子倒是與他之前的弟子大相徑庭,長得極是俊俏,面白唇薄,進屋便桃花眼亂飛。散塵心道自己幸虧是個糟老頭子,要是年輕女子只怕已經中招了,心中不禁搖頭,指指面前的位子。
關影當然不清楚散塵心裏所想的事,他只覺得面前這位相貌清矍的老人深不可測,分不出是喜是厭。
“你來上清宮有何目的?” 散塵開門見山。
“我孤身一人無處可去,想投奔上清宮,有個安身之所修煉。” 這是他早就想好的說辭,倒背如流。
“沒有別的目的?”
“沒有。” 言之鑿鑿,很是篤定。
“你進來時身受重傷,傷從何處而來?”
“路上遇到幾只野獸,不小心給它們抓了,不過幸好遇上了上清宮的師兄們,這才沒死。”
散塵慢慢捋着銀白的須發,緩緩站起來:“你既然無心進上清宮,不如這就走吧。”
話一說完,關影的面前突然空無一人。
關影臉色一變,心想這老頭真是心思如電,欺诳不得,勉強笑着說:“老宮主,我有仇家追殺,想在上清宮尋求庇護。”
說了幾遍,廳裏面還是什麽動靜都沒有,關影有些慌了,喊道:“老宮主我知錯了,我現在走投無路,當真需要個落腳的地方。”
關影實是不敢解釋身上的重傷。師父曾千萬次告誡他不許向別人說出自己的事,他又不清楚這老人是善是惡,不能亂說。
喊了幾聲還是不見人,關影心中越發心慌,咬着牙想:此處不留我,再去別處吧,也不是離開這裏就活不了。剛要站起來走,面前一陣微風,散塵又重新坐在他的面前,像是根本沒離開過一樣。
“讓你受了重傷的是你的仇家?什麽人?”
關影低着頭不言語。真話不能說,謊話不能講,他該怎麽辦?
散塵不緊不慢地說道:“仇家是誰倒也不必一定說,只不過來到上清宮便得抛卻前塵往事,連本來的名字都要丢棄,将來不得尋仇,不得主動挑釁,否則便得離開上清宮,忘記你在這裏的一切。”
關影擡頭看着他:“要是祭奠師父呢?”
“父母親友,師父同門,思念都是人之常情,上清宮不會管你這些。你拜祭他們也無不可,卻不可借着上清弟子去報私仇。上清宮是讓人避難之處,卻不是外人用來報仇的利劍。”
關影思索着點點頭:“不報仇,只避難,我明白。”
再看過去時,散塵的手中不知何時握了一把白色拂塵。拂塵的尾端在關影的手心緩緩而過,現出一汪清水。
散塵道:“魚處水而生,人處水而死。水不會變,要是活不下去,那該變的便是你。”
關影默默看着手中晃動的清水。
散塵不再言語了。他閱人無數,這男子的性情還需打磨,卻不是大奸大惡之人,可能真有不能說的苦衷。
“靈秀之氣,皆從道生,今後你改名叫做靈道,暫且留在上清宮看看。” 散塵望着他,“你去吧。”
關影的喉嚨上下微動,不知道該說什麽,跪下來拜了一拜。一陣清風而過,關影站起身來時,廳裏空空,只剩下桌上水冷茶涼,散塵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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