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二個故事

兩天之前。

宋顧追帶着莫仲賢離開白屏鎮,在十裏外的溪邊與計青岩見面,把事情的前後說了個大概。計青岩沒多說什麽話,只是問道:“白員外平時為人如何?”

莫仲賢連忙說:“雖然經商,卻性情豪爽,在鄉裏頗有信用。”

白家小姐一個養尊處優的千金,會喜歡上他的兄長,這件事有些不着邊,但是白員外願意恪守諾言,莫仲賢和莫伯賢又都願意,他們外人自然不能說什麽。計青岩思沉片刻,說:“讓青衣去報信,聽魂的人找到了。再讓青衣探探白員外的底,查查白家小姐對莫伯賢如何。”

宋顧追知道計青岩做事向來謹慎,從懷中取出一張青色的紙片,寫了幾行字,燒了。那紙片化作一陣青煙,飄飄蕩蕩往東方散去,莫仲賢不敢亂出聲,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兩人。

因為帶着莫仲賢這個沒有修為的人,行動自然是慢了許多,來到落河之外時,已經是兩天之後的深夜。莫仲賢依照門規不得進入上清宮,計青岩便讓宋顧追陪着他暫住在落河之外,等他回去禀告了老宮主之後再帶他進來。

莫仲賢乖巧地很,不出聲不言語,卻看得出來心情非常期待,只是在宋顧追的身邊安靜待着。

兩人在山間的密林裏夜宿,宋顧追燃起了火把,說道:“魂修殺人時極其殘酷,慢慢滲透到人的魂魄當中,有時要折磨一個多時辰才讓人身死。魂魄受不住煎熬,凄厲嘶喊,多半成為厲鬼想要對魂修索命,那時你随着聲音帶我們追過去,就能找到魂修的下落。”

“你是說,你們自己找不到?”

“難找。死的人外表沒什麽特別,家人只以為是生病猝死,大都草草埋葬。只要不是魂修毫無忌憚地在周圍連續殺人,很少人會懷疑他們死得蹊跷,即便覺得有問題,也查不出什麽來。魂修外表上與平常人沒什麽不同,躲在人群中難以追查,因此你這樣能聽魂的人,才是我們一直以來需要的。”

莫仲賢羞赧地說:“我從小都以為自己是半個鬼胎,想不到還能有用處。” 說完睜了大眼睛,本來很是可怖消瘦的臉,此刻卻有了光華,變得動人了些。

突然間,周圍一陣落葉飛動,簌簌的風聲傳來,宋顧追的頭一偏,遠處出現一片火光,正有人疾速飛過來。宋顧追離了拉着他站起來,在風中立着。他們此刻就在上清之外,宋顧追倒也不擔心安危,把莫仲賢護在身後,只是望着來人的方向。

不過片刻,周圍火光映天,兩人的附近已經來了十幾個人。

為首的那人蒙着半邊面,身穿紫色束身長衣,左耳挂着一只奇形怪狀的吊墜,聲音涼淡,沒有一絲感情:“宋執事,這就是聽魂的人?”

宋顧追心裏暗道不好,臉上卻不露出什麽情緒:“原來是紫檀使。”

紫檀宮的人竟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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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你們得到了一個聽魂的人,紫檀宮特派我們來接人。”

莫仲賢見到這群人早已經吓得臉色發白,宋顧追緊捏着他的手腕,如同鐵鉗一樣,莫仲賢疼得牙齒打顫,不敢言語。

宋顧追這時候只能盡量拖延時間:“紫檀使遠道而來,必定是勞累不堪,不如等我們宮主出來,也好招待你們一番。”

紫檀使沒出聲,手中突然間多出一條鎖鏈,輕晃之下套住莫仲賢的腳踝,輕輕朝着自己一拉。

莫仲賢恐懼地叫了一聲,身體飛在空中,左手腕被宋顧追握住,右腳踝卻被鎖鏈拉着朝紫檀使而去。

宋顧追寬大的袖袍飛動,把莫仲賢抱在懷裏,聲音低沉了些:“紫檀使不要着急,一切等我們宮主來,自有決斷。”

莫仲賢驚吓得直甩腳,卻沒辦法把腳踝上的鎖鏈踢掉,緊摟着宋顧追的脖子:“他們是什麽人?我不去,我不去!”

“我也不讓你去。” 宋顧追輕聲低語,不動聲色地環顧四周。以他一己之力斷不能與這麽多人抗衡,上清宮巡邏的弟子這時候應該已經看到了這裏的火光,不多時就能前來。

他拉着那鎖鏈朗聲道:“紫檀宮想必也是要這個人囫囵的,你我争搶之下他必定會受傷,紫檀使何不和和氣氣地說話?”

正在這時,上清宮的方向傳來風聲呼嘯,紫檀使擡頭而望,只見濃不見底的悠悠深山中出現了二三十個弟子,為首的一身白色道袍,外面套着厚重黑衣,身形高大,神色冷冽,手持一柄黑色斷劍,正是從淵宮主莫白齊。

紫檀使把鎖鏈收了:“上清宮找到一個聽魂之人,我們來接他去中原。”

紫檀宮咄咄逼人,當時散塵不願多生枝節,的确曾答應過如果找到聽魂之人,會把他送去中原。沒想到人還沒進來,這麽快就有人上門讨他。

莫白齊道:“此事還需老宮主決斷,我已經派弟子去請了。不知道紫檀使從哪裏聽來的這個消息,說我們找到了聽魂的人?”

紫檀使一個字也不回答,只說道:“既然如此,我們等老宮主出來。”

說完,十幾個人一動不動地原地站着,長衣随着夜風飄動,那景象本來極美,卻不知怎的有些怕人,活像是提線木偶被人挂住一般,一點聲響也沒有。

就在這時,計青岩也從落河那邊走了出來,不聲不響地站在宋顧追身邊。宋顧追見他一頭濕潤的長發未曾束起,明白他剛剛才沐浴,悄聲道:“紫檀宮這麽快就追過來,想必是水行派的戚寧告了密。”

計青岩沒出聲,雙眉微攏。

落河之後的人越來越多,似乎不少上清弟子被驚醒,飛下山來,遠遠地站在視野開闊之處觀看。關靈道也早已經飛過來,見石敲聲就站在人群裏,湊上來道:“你還沒睡?”

“沒,你考試考得如何?”

“已經去考了,馬馬虎虎吧。” 關靈道一想起考試的事便有些氣悶,低頭看着下面臨風而立的計青岩,問道,“那些木頭似的人是誰?要做什麽?”

石敲聲小聲道:“那是紫檀宮的人。紫檀宮的勢力大都在中原地區,卻也有不少使者分布在各地,各有職責。你看到他們的衣服了麽?”

“嗯,站在前面的身穿紫色,後面三個穿了黃色,再後面的那些穿黑色。”

“沒錯,紫檀宮使者分為三個等級,最高的身穿紫色,稱作紫檀使。其餘的分別叫做黃衣使和黑衣使。紫檀使的修為之高,連中等門派的執教都難以抵擋。”

“他們來做什麽?” 關靈道低頭看着宋顧追懷中驚慌失措的少年,心道這又不知道是誰?

石敲聲也是皺眉,許久才道:“不清楚來做什麽,但也不會是好事。”

“老宮主會出來?”

“嗯,紫檀宮的人在這裏,老宮主必然會出來見他們。”

周圍誰也沒有動靜,在夜風裏伫立等待,不知過了多久,身邊一陣清風徐徐而過,不帶絲毫殺氣。老者的笑聲蒼勁和藹,氣勢卻是不小,整個山谷都在回蕩,不多時,一個白胡子道長落到林中的空地之上,手持拂塵,面帶笑容,身上穿着寬大的道袍。

弟子們俱都彎身行禮:“老宮主。”

散塵捋着銀白的胡子不緊不慢地說:“原來是紫檀使。”

紫檀使也不嫌麻煩,用涼淡的聲調再次把話說了一遍:“聽說上清宮找到了一個聽魂的人,我們特來接人。”

莫仲賢對他們實在害怕,又急道:“我不去,我不去!”

散塵掃了莫仲賢一眼,聲音恬淡:“這少年是否能聽魂還未有定論,需得幫着我們抓幾個魂修之後才能确信。紫檀使何不等些時日,如果他真能聽魂,我們再送過去不遲。”

他以一派之主的身份來與紫檀使說話,已經是纡尊降貴,可是這紫衣人竟然像是不谙世事般的無動于衷:“我們可以自己确認。”

關靈道想不到竟然世上有比自己還要無禮的人,轉頭問道:“這些人都是怎麽了,怎麽這麽說話?”

石敲聲低聲道:“紫檀宮向來清高,從來不像其他門派一樣有人情味,修為高者為尊。他們說話都是這個調子,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可惜如今清除魂修之事全都由他們主持,說句難聽點的,正是誰離了他們也不行,因此都得讓他們一步。”

這時候頗有些劍拔弩張之勢,誰敢先動手,只怕一場大戰在所難免。就這麽把人交出去實在有些憋屈,但要是把他們殺了,或者拒不應允,只怕将來又會讓紫檀宮報複,後患無窮。

一時間沒人敢動,只聽到蕭蕭風聲。

就在這個時候,只見莫仲賢突然間捂住自己的耳朵,尖聲呼喊:“誰?誰在喊?”

關靈道見他的臉色,心中猛然間一動,輕聲道:“他聽到厲鬼之聲了。”

石敲聲轉頭看了他一眼:“你怎麽知道?”

關靈道不敢說太說,臉色也有些變了,勉強笑了笑道:“我猜的。”師父曾經千萬次地叮咛他,不許他說出能聽魂的事,難不成就是知道一旦說出來,會被人當成物件一樣争來奪去?

“哥哥……哥哥你怎麽了?” 莫仲賢的聲音突然間變得哽咽,身體在宋顧追懷中扭動,“你不是在家裏挺好的麽,怎麽了?怎麽跑來這裏了?”

計青岩與宋顧追立刻互看了一眼。莫仲賢睜大雙目望着宋顧追,眼淚撲撲簌簌地掉下來:“宋、宋道長,我哥死了,我哥怎麽死了……他來找我哭訴……我得、得回去看他是不是出了事。”

宋顧追的臉色難看,安撫道:“不用急,明早我陪着你去看。”

莫仲賢仍舊難以自控,身體像片葉子似的發抖,緊抓着宋顧追的領口:“現在、現在帶我回去。”

宋顧追轉頭看着計青岩,計青岩沒出聲,那紫檀宮使的鎖鏈又揮了揮:“他能聽魂,我們需要帶他走。”

莫仲賢嗚嗚地哭起來:“我要回去看兄長,帶我回去看兄長!”

宋顧追的喉頭上下微動,面露難色,計青岩掃了他一眼,開口道:“老宮主,不如我和顧追帶他回家一趟,之後再做定奪。”

散塵沉靜地說:“紫檀使,這少年挂念兄長心切,不如我們帶他去見他兄長,再接着商議他的何去何從。”

紫檀使安靜不語地半晌,把手中的鎖鏈收了:“你們去,我們跟着你們。”

散塵不再跟他們說話,向着計青岩道:“帶上二十人一起去。”

計青岩轉身而望,目光好巧不巧,正落在上方遠處的關靈道身上。關靈道今晚剛被他吓了,這時候心有餘悸,如今竟然與他的目光對上,不知道該怎麽反應,頭皮發麻,示好似的向着他笑了笑。

計青岩的臉色一冷,關靈道的身體僵硬,動也不敢動。

只聽計青岩點了莫白齊手下的十幾人,臨要轉身走了,突然面不改色地說:“敲聲,帶着你身邊那個一起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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