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三個故事
計青岩單手支着下巴坐在一旁,擡眸掃過關靈道。這小子身上的衣服帶了濕氣和樹葉,腳底沾泥,一看就是剛從後山回來。
“所以,你們有什麽想法?” 宋顧追把來龍去脈解釋一遍,目光卻也是望向這人,等着看他有什麽好見解。
石敲聲被計青岩叫來,很容易理解,宋顧追就是不清楚關靈道倒底來做什麽的。
“把仇人的名字放在神像面前,此人不出三日就會死。” 關靈道見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只好識時務地出聲說話,“如果我真有殺不了的仇人,我當真會奉此人為恩人。”
石敲聲事不關己地望着地面。這小子向來有些語出驚人,他應該學會淡定了。
關靈道又問:“既然如此,怎麽廟裏還允許香客在神像面前放名字?”
“開始的時候并沒想到會這麽靈。” 宋顧追還是看不出他究竟有什麽用處,卻也不得不解釋,“原本不知是誰在神像前放了個城裏惡霸的名字,不想這人翌日就死了,不幾日又有惡霸的名字出現,也是當天夜裏猝死。三四次之後,城裏才傳開了,天成廟的神佛顯靈,要将作惡之人都殺個一幹二淨。從此不得安生,每日都有人将仇人的名字放在神像前面。”
“那神像面前該有多少名字,難不成全都死麽?”
宋顧追皺眉道:“每日只選一個來殺。”
“怎麽選?”
宋顧追搖頭:“似乎是随便選的,并不是誰做的惡事多,誰就死。廟裏的住持開始時以為是神佛顯靈,不敢妄加阻止,死了七八人之後,青衣覺得這是魂修殺人,才把消息傳給了我。”
石敲聲忍不住道:“我看那主持也不過是為了香火錢。”
石敲聲雖然守規矩懂世故,文文靜靜的不大愛亂說話,卻就是有些天生帶來的死心眼,遇到這種不公平的事,必定是他先開口。
“近來倒是封了,不過還是有人在廟的大門口放名字,不出三日照樣死。”
計青岩道:“阻止也沒用,随便找棵樹放名字,不幾日那棵樹便會成了神樹。”
關靈道聞言擡頭看着他。不錯,想要殺人,無論什麽理由也可以殺,其他的都是借口。他家公主說話就是一針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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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不知不覺地又微翹起來,計青岩輕聲道:“不許笑。”
關靈道的臉僵住。
又不讓笑。
憑什麽,沒天理!他做什麽了,動不動就不讓他笑!
宋顧追有些古怪地望着兩人,不清楚自己這幾天究竟錯過了什麽,雙眉一攏道:“敲聲,你對水都城知道些什麽?”
“水都城為南朝八大名城之一,百餘年前曾為南朝之都,盛産百合,因此又叫做百合鄉。城外駐紮着官軍十萬,城牆堅不可摧,城裏住了八萬九千多人。六七年前城裏斷斷續續死過數百人,一連揪出來十二個魂修,後來才逐漸平息——那十二個魂修的名字,要說麽?” 石敲聲此刻還分不清楚重點,“還是你們想看水都城的地圖?”
計青岩道:“不必,回去各自收拾,午時啓程——敲聲留下來,有話要同你商議。”
“請問宮主有什麽事?” 石敲聲等另外兩人出了門,終于開口。
“關靈道知道前上清門規的事,老宮主已經知道了,你放在心裏就好,不必告訴秦執事。”
“是。”
宋顧追直覺得自己肯定錯過了什麽大事,卻也說不清楚是什麽,出了門把關靈道叫住,試探道:“三宮主對你青眼有加,你當盡心盡力,不要讓他失望,也不要讓他丢臉。”
關靈道以前經常被他這麽教訓,但因為隔三差五才能見上一次面,也算不了什麽。想到今後擡頭不見低頭見,他就有些受不了:“這是三宮主的意思?”
“我的意思。” 他還訓不了這小子了麽?
關靈道心裏有些不服,脫口而出:“以後三宮主要吩咐什麽,請三宮主自己告訴我。宋執事什麽都好,就是長得不如他好看,我不愛聽。”
宋顧追的臉色瞬間鐵青,幾乎要當場發作,還沒說什麽,石敲聲已經與計青岩說完了話,從院子裏出來了。計青岩的聲音從裏面傳來:“關靈道進來。”
關靈道聽到他這麽喊自己就覺得不妙,低着頭走進去,卻不敢靠近,心不甘情不願地說道:“三宮主叫我進來,是想讓我對宋執事客氣些?”
計青岩冷冷地看了他片刻,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他真的害怕,竟然沒說什麽重話:“今後不許對人的相貌妄加評論。”
關靈道只以為又要被罰了,想不到聽這語氣卻沒有什麽責備的意思,心情禁不住變好,扁着嘴說:“嗯,你不讓我說,我就不說。”
“出去收拾東西吧。” 計青岩面無表情地站起來背過身。身後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遠去,計青岩徑直站着沒出聲,兩條長眉不經意地攏起。
頑劣不堪麽,怎麽教?
老宮主那天跟他講起馴狼的故事,是讓他從一開始就對關靈道好點,以免今後後悔不及?
水都城,護城河畔,這時候已經是深夜。
男子站在柳樹下面,一身素衫白衣,望着石頭上那個略顯瘦弱的少年身影。少年與他長得有六七分相似,淺灰衣服,臉上、身上到處有血跡,身體和頭發俱都濕答答的,抱着膝蓋,目光迷茫地望着水面。
少年很明顯已經死了,坐在這裏的是個魂魄。
蘇以故悄無聲息地走近,坐到少年身邊,手指在他的發間穿梭,空的,什麽都摸不到。他的動作沒有停,少年毫無動靜,木然地望着河面。
聽說人死後不到幾個時辰就會魂飛魄散,弟弟這麽多日都沒走,定然是心願未了。
仇人未死,怎麽能善罷甘休?
不知過了多久,蘇以故不知怎的不小心打了個盹,醒來時一看,身邊的少年已經消失了。他站起來,沿着岸邊緩緩而行,不知不覺地走到城裏的天成廟前。
夜還是黑的,大門緊閉,門口歪歪斜斜地擺了十幾張寫了名字的字條,以石頭壓住。蘇以故笑了笑,挑出一張字跡工整娟秀的紙片。
這才是他弟弟的筆跡,這才是該死的人,其餘的人都傻了麽,難道真以為是佛祖顯靈?佛祖本性慈悲,講究因果報應,怎麽會以這麽陰狠的魂術為他們殺人報仇?
蘇以故低頭看着那字條,突然之間,附近傳來呼呼風聲,緊接着幾個人落了地,輕重不一的腳步聲響起,似乎剛風塵仆仆地趕到。
“這就是天成廟。”
蘇以故立刻輕手輕腳地走進旁邊黝黑的小巷裏,屏住呼吸。
那聲音穩重正經,吐字分明,卻因為隔得遠,聽不太清晰。蘇以故半閉雙眸,依稀覺得來的這幾個人修為高深,恐怕有些來歷。近來已經死了七八條人命,說不定引起了修仙界的注意,這些人就是來查魂修的。
此地不宜久留,蘇以故影子似的飛走了。
接下來也許有危險,但,沒關系,弟弟高興就好。
關靈道的腳步一停,往那黝黑小巷看過去。
“怎麽了?” 石敲聲也停下來。
“沒什麽。” 關靈道走進小巷裏看了看,烏漆抹黑,什麽人也沒看到,靜悄悄的一片死寂,“沒事,走吧。”
“門口這些紙片,都是廟裏關了大門之後留下來的。” 宋顧追把名字遞給衆人,“上面的名字大都是鄉紳惡霸,卻也有私人恩怨為了的。三宮主意下如何?是否在這裏守株待兔,看有什麽人半夜過來?”
“不知道對方的底細,容易打草驚蛇。” 不遠處就有家客棧,計青岩指了指,“現已四更,先休息一夜,明日再來細查。”
“也好。”
于是幾個人把客棧的門敲響,跟睡眼惺忪的夥計要了幾個房間,停宿一夜。
這夜睡了不到半個時辰,關靈道突然間翻身而起。他側耳傾聽片刻,用指頭敲着牆壁小聲道:“三公主,有人死了,從城西傳來的。”
牆那邊沒什麽動靜,關靈道在牆這邊等着,不多時卻有人輕輕敲他的門:“出來。”
關靈道還沒穿好衣服,措手不及,輕聲說了句“稍等”。外面安靜了片刻,也只是片刻,突然間門鎖“啪”得一聲開了,計青岩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關靈道連忙撿起床上的外衫。其實這人的性子其實真的很急好麽,這麽一時半刻也等不得!
計青岩就像沒看到他這副衣衫不整的模樣,一身簡單的裝束,漠然站在門口,關靈道憋氣把衣服穿好,壓低了聲音道:“要叫他們兩個?”
“不必。” 計青岩引着他出了門,“顧追對你很不高興。”
何止是不高興,剛才下山的時候,宋顧追就對他沒什麽沒好臉色,什麽話也不對他說,也不曉得在計青岩耳邊又告了他什麽狀。
關靈道忍不住道:“別人教訓我,我不愛聽。” 況且宋顧追剛才就是在打壓他,根本也不是為了他好。
計青岩轉頭看着他:“我教訓你呢?”
“我聽我師父、老宮主的話。” 關靈道尋思半晌,想起早上計青岩沒有罰他,竟莫名覺得這人不錯,笑着說,“我也聽你的話啦。其實——”
“其實什麽?”
“其實你要是不整天板着臉,時常對我笑一笑,我可能更聽話。你怎麽總是不笑,以後不會笑了怎麽辦……”
計青岩的臉色越發冰冷:“胡言亂語。”
關靈道只顧着聽那夜裏的慘叫聲,沒來得及說什麽,忽然間腳步一停:“三宮主,那慘叫聲不見了。”
計青岩早已經越過了他,停下來轉頭看着:“突然間不見,不是魂魄消散?”
“突然間不見了。” 就像個垂死掙紮呼喊的人,被人一刀送了命,嘎然而止。
計青岩遇到什麽變故都是一樣冷靜,想了片刻,說道:“帶我去聲音消失的地方。”
這慘叫聲消失的地方離得遠,一時之間也難以尋到個确切之處,只知道這裏靠近水都城的中心。兩人在空中尋了一個多時辰沒什麽結果,計青岩看着天色道:“天亮了,先回去吧。”
正要往住着的客棧走,關靈道飛身而下,在一座拱橋下落下來。計青岩随着他停在一塊幹淨的石頭上:“怎麽了?”
“有人像是被困在這裏,聲音極小。” 關靈道擡頭看着他,“怎麽回事?我頭次聽到這種聲音。”
計青岩沒吭聲,低着頭在橋下緩緩走動,突然間袖子擺了擺,幾塊壓在地上的石塊自動滾開,下面露出一個漆黑不起眼的壇子。
這壇子看起來平淡無奇,樣子有些老舊,還破了個口子。關靈道側耳聽了半天,有些困惑:“這是什麽,聲音似乎就是從壇子裏冒出來的。”
計青岩把那壇子取出來:“這是魂器,魂修才能煉成的魂器。”
“什麽意思?”
“修煉了兩年以上的魂修才能煉成魂器。”計青岩若有所思,“這次遇上的,是個有些修為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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