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四個故事
璇玑盒內設有陣法,可将周圍漂浮的魂魄引來盒中,然而魂魄困在魂石裏面,要引出來卻比平時困難些,花彩行以靈力加持,着實費了一番功夫。
魂魄看不見摸不到,要曉得他是否還活着,只能依靠關靈道。散塵的袖子微動,房間的門緊緊關起來,只剩下花彩行、石敲聲、散塵和關靈道四個。
花彩行把璇玑盒打開,關靈道力持鎮定:“石大哥,你在麽?”
石敲聲雙目紅腫,僵了似的看着璇玑盒,不敢出聲。他突然明白了水都城裏蘇以木的心情,哥哥到底在不在,死沒死,整日整夜地守着盒子,卻無從得知親人的境況,當真比死還要折磨人。
一片寂靜,關靈道如今最怕的就是寂靜。
時間如同靜止,關靈道的額頭滲出細汗,就在心灰意冷快要放棄的時候,房間裏響起微弱的聲音。
【殺了我的人,是二宮主。】
關靈道猛然間擡頭,竭力冷靜下來:“石大哥,是你麽?”
石敲聲的睫毛一抖:“哥。”
“殺你的人是二宮主陸君夜?”
花彩行微垂下了頭,坐在一旁充耳不聞。這等門派之內的家務事他其實不該知道,如今不小心知道了,是福不是禍,最好能忘記了。
石敲聲已經激動起來:“二宮主是魂修?”
璇玑盒裏再也聽不到什麽聲音,關靈道輕聲問了幾句,搖頭:“不清楚,只知道他殺了人。”
“為什麽殺人?”
關靈道問了幾次都沒人回答,深吸口氣:“沒再說了。”
說了那麽一句話又消失得無影無蹤,絕對不是什麽好事,大約是因為魂魄微弱,接近消散的邊緣。關靈道轉頭看着憔悴不堪的石敲聲,心有不忍,輕聲道:“你哥剛才說,讓你好好照顧自己,回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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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敲聲的眼圈紅了,強自鎮定地點頭:“嗯。”
門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有個弟子輕輕敲門,略帶些緊張地說:“老宮主,有條蛇、一條蛇非要進來,脖子上有個玄鐵環。”
那是君墨。
門開了,果不其然,手腕粗細的青蛇安靜地在門前候着,直起半條身子,見石敲聲就在房間裏,張開嘴,在地上吐出一只死去的黑色蟲子。
這是一只黑駱駝,肚子鼓鼓的裝着什麽東西。
石敲聲把君墨拉進來關好門,蹲下來将手指探進蟲子口中,摳着揪出一個小紙卷。紙卷攤開來,他寂然看了片刻,遲疑地道:“看不懂寫了什麽——你在哪裏找到的?”
這話是向着君墨問的,君墨自然不能說話,用自己的身體圍了個圓圈,蛇尾點着圓圈內側的位置,輕敲。
“落河之內,岸邊。” 石敲聲又問,“你找到它的時候,是活的還是死的?”
君墨的頭趴下來。
“死的,死了好幾日了。” 他把黑駱駝放在手心,情緒有些激動,“我哥發現了黑駱駝而被殺?這字條上寫了什麽我看不出,筆跡卻是大宮主的。”
散塵接過來看了看,眸中精光淩厲:“有些像白齊的字,卻不是。字條上用了障眼法,修為比他高的才能看懂。”
“上面寫了什麽?”
關靈道是聽魂之人——這是封告密的信。與前些日子告發莫仲賢的事如出一格,只怕也是向紫檀宮告密。
關靈道想不出當時究竟是什麽場面。黑駱駝已經死了好幾天,換言之石蘊聲死後不久,它就被殺了。誰殺的?魂修讓人尋到石蘊聲微弱的魂魄,其目的是想揭露陸君夜。這件事跟那魂修有什麽關系,他要以身犯險,為石蘊聲報仇?
石敲聲遲疑道:“二宮主怎麽會知道關靈道能聽魂的事?老宮主、三宮主、顧追都不可能說,我也只字未提。” 他看着關靈道,有些不信地問:“你跟別人說起過?”
關靈道扁了扁嘴:“沒。”
遇到這種事就先懷疑他,他的名聲也是沒得說了,洩密之後下場最慘的是他自己不是麽?
散塵捋着胡子,忽然間抽出一張火陽紙,口中輕聲念道:“着青衣來見我。” 字跡工整地出現在火陽紙上,瞬間起了火,不多時便燒成灰燼。
“如果真是君夜洩密,蘊聲之死是我不察而起。” 散塵默默地站起來,聲音既冷且淡,“叛徒也罷,魂修也罷,從今以後都不能留在上清宮。”
花彩行把璇玑盒收起來,尋思半晌,還是交給了不肯離開的石敲聲,微笑以對:“你先收着吧,等計兄回來之後再做打算。”
能把璇玑盒送與別人保管的,南北朝裏想必也只有花彩行。
關靈道心事重重地離開不眠山,回自己的房間睡了一覺。他現在如同盲人摸象,霧裏看花,似是而非,不清不楚。
當夜果然有凄厲的聲音從微明宮傳來,只是這聲音卻不是魂修殺人而來,響徹山谷,不少人都聽到了。再過不多久,弟子們只見散塵一身青色道袍,渾身是血地回到了不眠山。
翌日清晨陸君夜的屍體被人悄悄地擡出微明宮,院子狼藉遍地,左耳被人強行挂上了紫檀使的紫色墜子,耳垂安然無恙,從耳背直穿而過。一雙眼睛恐懼地睜着,像是臨死前經歷了多麽可怕的事。
魂修尚未找出,人心不安。石敲聲擔心璇玑盒裏石蘊聲的安危,請關靈道每日聽魂,确保那魂魄安然無恙。關靈道暫時想不出什麽辦法,又什麽也聽不到,只好每日哄騙幾句,讓石敲聲暫時安心為是。
就在這時,計青岩終于回到了上清宮,叫人出乎意料的是,與他同回的除了宋顧追,還有夙城的盧夜生和戚寧。
盧夜生和戚寧是外人,按照規矩只能在雪嶺的待客房住下來。戚寧頭次得入上清宮,瞭望群山,意味深長地笑道:“地方好,人卻不多。你們想要偏安一隅的日子也結束了。”
不料剛在雪嶺大廳裏坐下,卻見花彩行與散塵、莫白齊、關靈道一行人出來,戚寧又笑着調侃道:“原來不是外人不得入內,而是必得是南北朝四公子,才能進入上清宮。”
花彩行微笑以對:“聽說你也快要成為四公子了。”
戚寧的臉色有些難看:“不稀罕。除了你們,誰在乎那些虛名?”
雪嶺這會客廳是幾百年前流傳下來的,如同莊嚴的大殿,全都以石頭建造。前上清的建築以大氣恢弘為主,這雪嶺會客廳高達十丈,周圍立着八根石柱,刻有浮雕,前方一張石桌,不多不少,可坐二十四人。
散塵将所有閑雜人等一概屏退,在桌前坐下來,關靈道就算再不懂規矩,也明白這張桌子上的位子不是什麽人都能坐的,與石敲聲、青衣、宋顧追站在一旁。花彩行雖是來幫忙的,卻也是閑雜人等,不等人吩咐就早早出去了。
那張桌子上如今只剩下散塵、戚寧、盧夜生、莫白齊和計青岩。
“聽說你想見我?” 散塵微笑看着盧夜生。
“上清宮、水行門中都有魂修,老宮主的後院被老鼠咬得一塌糊塗,難道不想清理幹淨?”
“清理門戶是我們自己的事。”
“上清宮的魂修隐藏得深,修為也高,你們哪年哪月才能查出來?有這麽個人在,老宮主睡得安穩麽?”
散塵安靜了片刻:“你手中的魂修,有多少人如今正潛在各大門派之中?”
“九人。” 盧夜生面不改色。
“你如何知道他們的?”
“魂修之中也有嘴管不嚴的,他們信任我,醉酒之後多說幾句,也算不得奇怪的事。” 盧夜生淡然地說,“戚公子不必再想如何折磨我,經歷過當年之慘烈,在下一條賤命大不了死,如今只想回家。”
莫白齊嘆一聲:“你若願抛棄身份,上清宮可以收容——”
“不!” 盧夜生的面色驟然冷酷,“不能回家,我就死在家門口。”
戚寧翻個白眼,低聲道:“我是搞不懂你們這些世家子,家父要是也那樣對我,纡尊降貴請我回去我也不回。只不過為女人怒發沖冠挑釁歸墟神宗這種事,我也做不出。”
關靈道覺得戚寧有時簡直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兄弟,在如此正經的場合也能說出這種不着邊的話,盧夜生當時便垂下頭不語,計青岩冷哼了一聲:“你除了自己,怕是從來沒為別人做過什麽。”
戚寧被他說得一時氣結,不言語了。
盧夜生的情緒和緩下來,平靜地說:“當年之事是我年少氣盛,自不量力,多說無益。各位要是願意替我向盧家說個情,我願盡綿薄之力,将我手中的四十八個魂修告知各位,助你們清理門戶。各位如果執意不肯,我也不願說什麽,告辭便是。” 說着站了起來:“各位商議吧,我去門外等候。”
盧夜生不等他們說話,自顧自地出了大廳。廳裏的氣氛有些沉重,散塵向石敲聲道:“去問問盧夜生,那藏匿了魂修的九個門派各是哪些。” 不多時石敲聲走了進來,把一張字條放在散塵手上:“除去上清宮、盧家和水行門外,還有大小門派各六個。”
散塵将紙條在手心輕輕撚着,像是打定了主意一樣,忽然間和氣地笑着說:“敲聲、靈道、顧追、青衣先出去吧,等我們商議好了再告訴你們。”
幾個人魚貫而出,都像是有心事似的意興闌珊,背後大殿的門緩緩關閉,猶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将他們阻隔開來。
宋顧追皺眉看着關靈道,有些遲疑地問:“三宮主收你為徒了?”
下山時,計青岩随口提起此事,他如遭重擊,整個人難以回神,至今還不能相信。
關靈道心想現在唯一能讓心情好的事,也就只剩下惹宋顧追生氣了,梗着脖子說:“嗯,三宮主喜歡我。”
喜歡我,不喜歡你。
宋顧追的手指敲在他的頭上,臉色鐵青:“胡說八道,誰說三宮主喜歡你了?” 喜歡這兩個字能随便用?這小子定然是用了什麽不道德的陰險法子,否則計青岩怎麽會收他為徒?
“三宮主不但收我作徒弟,還讓我入門了呢,我現在跟他的關系不一般,上次跟他一間房睡覺呢。” 他在床上睡,計青岩坐在窗邊睡,但無論如何也算是一間房吧。
宋顧追氣得臉都黑了:“胡說什麽!”
“在夙城他用八千錢買了我一夜,用自己的錢買的,不是上清宮的錢買的——不信你問敲聲。”
“閉嘴!”
從正午等到天黑,宋顧追氣得不想再同他說話,大殿的門終于打開,計青岩、散塵帶着衆人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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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