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山路
明秋湖雖不遠,但因山前有一座武夷山,周圍傍水,行走不通,唯有從半山腰穿過去。
山上下了一夜的雨,此時必定濕滑難行,乘坐馬車容易出意外。江衡本欲拒絕,“叫叫,你還是先回府去……”
陶嫤固執地站在原地,粉唇抿成一條線,懇求看着他:“萬一我大哥也受傷了呢?魏王舅舅,你帶我去吧。”
她的眸子漾出水光,像雨水落進眼睛裏,波光潋滟。
話剛說完,額頭便有一滴水珠落進眼中,她舉起袖子擦了擦,揉得眼睛紅紅的,竟像是才哭過一般。
江衡驀地有些心軟,面對這麽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不知為何總是拒絕不了她,“你坐馬車去,路上若是出現危險便立即回來。”
這就是答應的意思了,陶嫤歡喜地笑起來:“多謝魏王舅舅!”
她現在已經找到竅門了,只要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江衡一定不會拒絕她的要求。具體怎麽回事她不清楚,但這也算一件好事,她高興之餘,趕忙讓秋空霜月去轉告車夫,這就趕往明秋湖。
小不點表情轉換得太快,饒是江衡也知道怎麽回事。他無奈地彎起薄唇,明知被她騙了,奇怪的是他卻一點也不惱怒。
陶嫤跟孫啓嫣就此別過,商量着改日再去西街吃點心。
“你快回家吧,免得一會兒雨下大了便回不去了。”陶嫤一五一十地囑咐,直到看着她傷馬車,這才放心地踩上腳凳。
孫啓嫣很有些欲言又止,當布簾在面前落下時,她才遺憾地垂下眸子。
方才聽叫叫說她大哥也在明秋湖山莊,也就是說他剛離開梨春園,便去了明秋湖?也不知道這次争執,他是否被牽連受傷了?
其實她想跟陶嫤一塊兒去,但畢竟跟她沒有關系,去了只會惹人口舌。況且父母都在家中等着,她不想讓他們擔憂。
才想到這兒,孫啓嫣忙就此打住,臉上不由自主地染上紅暈。
她驚覺自己想得多了,他們根本沒說過幾句話,他更是陶嫤的兄長,她怎能起這種心思?思及此,忙埋下頭去,揉了揉自己發燙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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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丫鬟察覺她的不對勁,湊上前關懷道:“姑娘怎麽了?瞧着臉有些紅,莫不是受涼了?”
孫啓嫣搖了搖頭,聲音輕輕地:“我沒事。”
就此打住,不再多言。
馬車緩緩駛出城門,官道上馬車稀少,一眼望去好像只有他們在出城,大部分人都在趕着進城。
陶嫤掀開簾子往外看,江衡正騎着馬在前面帶路。他沒穿蓑衣,也沒有打傘,然而背影依舊挺拔如松,屹立巍峨。只是一個背影,便讓人覺得分外可靠。
若能被這樣的人護着,日後一定很安全。
陶嫤放下簾子,暗暗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得讓江衡承諾不會對陶府動手。
約莫兩刻鐘後,馬車行到丘夷山下,再往前便要走山路。山間本有一條小路,然而被雨水沖刷了一夜,這會兒也不知道能不能過去。
既然都到了這裏,斷然沒有再回去的道理。
陶嫤便讓車夫繼續前行,“你跟着魏王,走慢一點就是了。”
江衡回眸與她對視一眼,眉宇微蹙,大抵是想勸她回去,但見她态度堅定,最終沒說什麽。
馬車走過一段山路,路上雖然有些坑窪濕滑,但不至于寸步難行。
車夫走得小心翼翼,盡管如此還是避免不了颠簸。車廂一搖一晃,車裏的丫鬟扶着車壁,一臉惶恐。尤其霜月是個膽小鬼,怕極了這樣的雨天和山路,聲音顫顫道“姑娘,要不咱們回去吧……”
說罷馬車一晃,她險些驚叫出聲。
陶嫤瞪了她一眼,緊緊地扒着窗戶,“萬一我大哥出事了怎麽辦?”
何況陶靖說了明天才回來,誰知道這一晚上會出什麽事,萬一他也受傷了呢?陶嫤越想越不能放心。
霜月自知說錯話了,“姑娘放心,大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不會出事的……”
陶嫤沒應她,偏頭看向窗外的山路。
又走了兩刻鐘,眼瞅着便要穿過這道山路,車身猛地一晃,接着便再無動靜。馬兒在前面嘶叫一聲,響在寂靜空曠的山林中,顯得格外幽靜吓人。
陶嫤掀開簾子問道:“怎麽回事?”
車夫一臉為難:“禀姑娘,輪子陷在泥坑裏了,一時半會兒恐怕出不來。”
這事說來也怪他,見馬上就要走出山林了,不免大意,這才導致車轱辘陷入泥坑中。他下車查看一番,果見半個輪子都陷入泥潭裏,任憑前面的馬怎麽拉都沒用。他轉到馬車後面使勁推了推,毫無效果。
陶嫤撐着傘下來查看,見他在推車,忍不住想上前幫忙:“這能行嗎?”
尚未動手,前頭的江衡發現他們落在後面,調轉方向趕來,“發生何事?”
車夫抹去臉上的雨水,嘆了口氣道:“王爺,馬車陷在泥坑裏了,怎麽都出來,這可怎麽是好?”
江衡翻身下馬,過去看了看,面色一變,“這是泥沼,只會越陷越深,你讓車裏的人都出來,這馬車恐怕推不出來了。”
那車夫聞言一駭,或許沒想到他一時疏忽,竟鬧出這等大事。
山林裏鮮少會遇到泥沼,大抵是因為此處距離太清湖不遠,又因為下了幾場雨的緣故,這才生出一塊泥沼地來。好在只是車子陷進去而已,若是人掉了進去,可是要命的大事,到時候想救都救不出來了。
霜月秋空雙雙從馬車上下來,聽到車夫的解釋,無一不露出驚懼。
好在這裏距離明秋湖山莊不遠,江衡上馬對幾人道:“你們先找一個地方避雨,我去請山莊的人過來,馬上便接你們過去。”
說罷看向一旁的小不點,她從頭到尾沒說幾句話,靜靜地站在那兒,很不符合她的作風。
江衡忍不住道:“叫叫。”
陶嫤擡眸,眨了眨眼。
到底不能把她抛在此地,她身份嬌貴,又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被丢在這裏一定會害怕。而且她還是楚國公的外孫女,于情于理他都得好好照顧她,于是伸出手去:“你是要留在這裏等我,還是跟我一起騎馬過去?”
陶嫤上前走了兩步,毫不遲疑地把手遞給他:“我跟你一起去。”
她剛才走神,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有些自責。當馬車出了事,她才覺得自己剛才的決定太沖動了,若不是她執意要過來,霜月秋空便不會被迫留在這裏。
然而這副慚愧,看在江衡眼裏便成了恐懼不安。
江衡頓了頓,這時候沒工夫講究別的,握住她的小手便将她帶到馬背上,“坐穩了麽?”
陶嫤點點頭,轉頭跟兩個丫鬟交代了兩句,又讓車夫保護她倆的安全,這才放心。
江衡握起缰繩,騎馬往山下走去。
起初她還有些畏懼,但随着耳邊風起,便頓時放松下來,不再害怕了。只是她沒拿傘,雨雖然小,打在身上仍有有些冷,她忍不住瑟縮了下。
被江衡敏銳地察覺了,也不知道這小不點是怕他還是怎麽,背脊挺得筆直,兩手緊緊地揪着馬脖子上的鬃毛,挨都不肯挨他一吓。
江衡把馬停在路邊,解開錦袍披到她身上,“先穿着,接着還有一段路。”
陶嫤忽然被裹在一件寬敞的衣服裏,周圍都是暖融融的溫度,她揪着衣緣扭頭看向江衡,“那你呢?”
江衡裏面只穿了一件中衣和襯裙,他卻不以為意道:“我不冷。”
說罷見她半天沒動靜,便親手替她系上盤扣,他的衣服寬大,穿在她身上松垮垮地,瞧着有些滑稽。陶嫤低頭挽了挽袖子,真心誠意地對他道:“魏王舅舅。”
江衡漫不經心地:“嗯?”
她道:“謝謝你。”
陶嫤是當真感謝他,明知她的要求無理取鬧,但他還是帶她過來了。而且一路上還十分照顧她,就算她還有些怕他,這會兒也已煙消雲散了。她覺得他就是一個大好人,盡管有時嚴肅可怕了點,但其實非常和藹可親。
若是讓江衡知道她對他的評價,估計會變得哭笑不得。
先不說和藹可親怎麽回事,他可沒那閑工夫對每個人都好,唯有她是個例外。江衡其實對小孩子很沒耐心,尤其是一碰便哭的小孩,他基本不會招惹,卻偏偏對她很有耐心。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小姑娘一準備掉眼淚,他就什麽脾氣都沒有了。
江衡揉了揉她的腦袋瓜:“只要你到了山莊後,別再給我添麻煩就是。”
陶嫤連連點頭,“我不添麻煩,我找到大哥後就帶他回家。”
希望如此。
江衡對她的話不敢抱有太大期望,繼續騎馬往前走。
他們出了山林,前面的道路比山路平穩許多,因為還有人在山裏等着,所以江衡加快了速度。陶嫤把臉埋進江衡的衣服裏,冷風從耳畔呼呼吹過,她眯起眼睛,後背傳來的溫度讓人很心安。
前頭已經能看到山莊的影子,陶嫤讓他停下,解開衣服還給他:“魏王舅舅快穿上吧。”
在路上沒人看到,她尚且能披着他的衣服,到了山莊若是給人看見,即便他是她舅舅也說不過去。
這點禮數陶嫤還是很清楚的,是以趕在進山莊前,便把衣服還給了他。
江衡本沒多想,被她的舉動弄得一愣。
這小姑娘心思倒挺缜密。
于是無聲地笑了笑,接過來重新穿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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