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重華

轉眼間便入了冬，天氣寒冷起來雪落滿城。臨近年關宮裏瑣事多了不少，俪妃無甚閑暇，雲華沒人拘着隔三差五來找太子哥哥。

幾位皇子邀太子出宮同游，雲景見他來面露難色，“皇兄應了約正要出宮，雲華來得不巧。”

“……能不能帶上雲華，”他小心地請求道：“絕對不會打擾皇兄的事情，就讓我跟着你好不好？”

說是同游不過借個名頭，出主意的世家公子雖是纨绔，享樂的法子總不會出錯。園子裏數株紅梅映着雪色分外嬌俏，一群人起個爐子竄出火苗，寒香撲鼻兼着煙味，怪有意思的。

雲景安排人看着又交代幾句，雲華坐在亭子裏喝了口溫酒，約摸一刻鐘的功夫太子便回來了。

“那些人不知哪裏算計來頭鹿，今日來得匆忙也沒準備其他東西，只能将就些。”

雲華只覺有趣：“生肉嗎，燒着吃？”

太子不言語先燒了幾塊，雲華作勢也要上手卻被攔住，“仔細燙了手。”

屏風外不遠處有人喊道，“香氣這裏都聞見了，皇兄就偏心雲華一人。”

雲景聽着好笑，命人帶話過去：“殿下說，他只疼妹妹。”

聲音不大『公主』大約也沒聽見，随從替他撿了塊，一嘗果然好吃……不止母妃那裏沒有，整個宮裏也吃不到這樣的新鮮東西。

太子命人又暖了些酒，雲華喝過半鐘耳朵紅了，他便命人收了酒盤。吃畢大家各自散去，回宮路上少年倚在他的身上還有些迷糊，他一摸，臉色沒變摸起來卻是燙的。

“熱……”

口中無意識吐出幾個字眼，又往他皇兄懷裏靠了靠，李雲景躊躇片刻，下了令，“回東宮。”

事情到這一刻他才覺得有些棘手，少年純陽之體經不得刺激，吃了鹿肉有些不妥。雲華摟着他不肯松開，大約覺得他身上涼貼着舒服，就這麽安安靜靜伏在他肩上，下邊卻起了變化。

……俪妃原先怎麽打算這件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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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個口風嚴的宮女還是……

他有些後悔。認真思索片刻似乎又成了轉機，食色皆性也，雲華沾上不知還能不能戒……胡思亂想也不知多久，少年似乎半夢半醒之間糊裏糊塗出了一次。

李雲景不敢動彈，這件極為羞恥的事情，雲華不僅自己不知情，還被他這個皇兄全看在眼裏——那些秘密便沒有一個藏得住了。

他命人準備了幹淨衣物，親自收拾好局面，坐在桌前喝了一口杯中酒，才發覺已經涼了。

暮霭裏透出一片清冷的月色，重華宮的人來尋，他把人抱上車駕，“今天出宮玩了半天，公主身上沾了不少雪水，回去先換身衣裳。”

裙子上果真濕了一小片，貼身照顧的蘇葉有些緊張，“今日別是喝了不少酒，聞着味道不小。”

太子的目光落在裙袂，“嘗了兩口不礙事，若問起有我擔着……快回去換了，免得公主受涼。”

·

路上人便醒了，眼中似有朦胧之意，換了一身衣服到俪妃面前時還不太明白。

“皇兄帶你去了哪裏，看起來這樣沒精神？”

雲華枕着俪妃雙膝，“……賞雪，吃了點酒肉，回來路上睡得有些累。”

俪妃見他約有梯己話要說，便屏退宮人，伸手摸他烏黑的長發，“華兒。”

“我做了些夢，又不大清楚，”少年臉上茫然若失，“母妃，什麽時候雲華可以……”

“很快，別擔心。”俪妃柔聲安慰道，“……一切都會變好的。”

冬天很快過去，春分時候，皇帝病了。

起先只是受了風寒，慢慢身體不大爽利，最後只能卧在床上，入秋太子便開始監國。皇帝指名俪妃侍奉君側，旁的人都不讓近前，宮人皆傳聖上待俪妃自是不同。

……後宮前朝俱為囊中之物。

長明殿內雲景正欲與俪妃說話，探聽皇帝病情究竟如何，忽然聽見皇帝的聲音，“俪兒……過來。”

俪妃示意他靜等，沒有避着他的意思，獨身轉進屏風後。

“朕不願這樣與你分開，朕心裏舍不得你，你可願跟随朕……”

“皇上，”溫婉柔情襯得男人灰敗狼狽，“當年您帶我入宮時，已經知道答案是什麽。”

皇帝的聲音似乎蒼老了不少，握住柔荑微微發抖，“這麽多年，朕以為……”

俪妃聲音清冷，十多年歲月沒有改變一絲一毫，“皇上以為只是皇上以為，您坐擁江山號令天下，獨獨人心，是沒有辦法強求的。”

“太子以後要是待你不好……”

俪妃一聲冷笑，“雲景待我與公主真心，不像皇上……若雲華不是公主，臣妾還能有自己的孩子麽。”

“俪妃！咳咳……”

“皇上要以龍體為重，”終于收回所有的咄咄逼人，又變回賢良淑德的俪妃，“今天的藥該喝了……太子還有事情和您禀報。”

雲景見到自己的父皇時，床上的人形容枯槁眼神渾濁，已經失去了大半生氣。他對這個男人有着複雜的感情，很難想象對方曾經騎馬挽弓，殺進前朝內宮取下君王首級。皇帝愛美人但更愛江山，所以他的母親，也不過是帝王頌歌中錦上添花的一個點綴而已。

男人向他擡起了手，“……太子。”

“兒臣在。”

前世他在長明殿外，滿心只有欲登大統的狂喜與忐忑，俪妃為何只有一個公主，為何又當了太子養母，一個字也不曾細想。

皇帝給了心愛的女人他所願給的最好的一切，獨獨沒有給她想要的東西。

“朕與你母後在一處，總是不好再帶着別人……”

“俪妃只有一個公主，你替父皇照顧好……”

“務要勤勉國事，心懷天下蒼生……”

李雲景喉中升起了一絲苦澀，“……父皇。”

秋後皇帝阖上眼便再也沒有睜開，太子登基，下令将先帝與先皇後合葬，尊俪妃為太後。

太後遷至上陽宮，公主仍居重華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