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推論

老人看起來确實是一個标準的狂信徒, 要比時哲自己的馬甲要來的虔誠的多的多。

在這短短的時間裏, 即使清楚的知道有一個自己絕對無法對付的神已經站在了家門口,虎視眈眈的看着,他也依舊全神貫注的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

他的臉上并沒有狂熱, 只是純粹的專注, 專注到一種令人吃驚的地步,仿佛世界上除了他所做的事情之外, 沒有任何東西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時哲輕輕地皺起了眉頭, 嘗試性的伸出手攻擊。

金色的閃光在空中化為泛着奇特色彩的雷電,就像是長矛一樣, 帶着驚天霹靂的聲勢劈在了老人的腳下。

老人依舊是完全沒有察覺的樣子, 專注的坐着自己手上的事情, 仿佛這世間只有手裏的那一塊布匹是真正存在的, 其他的東西全是幻境。

金色的閃光越發的明亮, 很快的就化為了耀眼的雷霆,在地上噼裏啪啦地閃動着, 覆蓋上了老人的腳,并且迅速地将他整個人都捆住。

時哲的眉頭越發的聚攏。

因為即使老人手中的動作停止了, 那一塊漂浮在空中的布料還是以一種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緩慢,速度不斷地縮小着,紡織機也還在運行, 一切都像是無法被阻止的樣子。

“雖然不知道你在幹什麽,但總覺得讓你繼續下去的話,會發生非常糟糕的事情……”時哲操控着雷電将老人提到自己的跟前, 瞳孔的顏色格外的深沉。

他原本擁有的是典型亞洲人的瞳孔,紅棕黑棕或者黑,混雜着這幾種顏色的眼睛在不同的光照下會呈現出不同的色彩。

但此時時哲的銅色卻格外的深沉,就像是有暴風雨在眼底彙集一樣,烏雲密布。

已經退到門口的符善倫下意識的打了個哆嗦。

他不太了解發生了什麽,因為他對老人的追求和理想屬于一知半解的狀态想,但直覺告訴他,從自己這位同學的表現來看,也許他曾經幫老人做過的事情,自己想象中還要來得嚴重的多。

那些涉及生命的事情就已經很嚴重了,如果再更為可怕的話……

符善倫幾乎不敢想象,自己究竟輔助了怎樣一個怪物,只覺得過往的一切就像是一個飄忽不定的夢境,他似乎站在最璀璨光明的地方,面前是一片漆黑的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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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腳下這一塊小小的空地之外,四周沒有一處落腳的地方。

泥沼不會将腳下這一塊小小的空地污染,但他卻為了尋找更大的地面和主動跨進了泥潭裏,并且越陷越深,再也尋找不到光明的影子。

而當他即将連投入也埋進泥地裏的時候,符善倫擡頭看了一眼天空。他看到了在最初的那塊空地裏陪伴自己的一株小草,現如今已經成長為了能取代陽光的太陽花,璀璨明亮到讓人想伸手去緊緊握住的地步。

但他同時也看到了,随着自己一步步地跨入泥沼,泥地裏面開始泛起了漩渦,即将将那一塊空地徹底吞噬。

“……如果這個老家夥的力量一直運作下去,那塊布還會再繼續動作,會怎麽樣?”符善倫開口的聲音相當幹澀。他艱難地看向站在牆角的那一個似乎是人又似乎是傀儡的東西,重點在那半成品的衣服上停頓了許久。

會發生什麽事情?

按照老人曾經瘋瘋癫癫的挂在嘴邊的話,難道真的會有異世界的神明來入侵嗎?

符善倫雖然被允許在四合院裏翻找一些資料,但他從來沒有清楚地聽到過老人的願望,只依稀的以為對方是一個想要召喚神明的瘋子。

符善倫腦海當中最先冒出來的是克蘇魯神話和傳說當中的外神,他信誓旦旦地以為,自己不會對這種存在的将領而感到懼怕,反正早就對世界産生了一絲厭惡。

但現如今,真正面臨可能降臨的外界神明之後,符善倫卻悲哀的發現自己其實真的非常害怕。

他曾經鄙視過那些漢奸。

但他仿佛就像是這個世界的人奸。

“如果沒有辦法制止他的話,會發生什麽?”在問出之前的那個問題之後,符善倫并沒有得到時哲的回答,他幹澀的又停頓了兩秒鐘,再一次詢問到。

時哲終于轉頭看了他一眼。

一直連接着這位同學思緒的他當然知道符善倫現在心裏在想些什麽,只是時哲現在自己心也很亂,所以并不打算給他安慰與回答。

又或者說,時哲自己也有些不安和懼怕,同時也有對這位即使迷途知返也無法彌補之前所做過錯事的同學的埋怨與憤怒。

“……應該會是一個很強的神降臨吧。”時哲閉上雙眼,輕輕的開口。

符善倫幹澀的聲音越發凝滞:“殺了他有用嗎?”

時哲沉默了兩秒。

他看了一眼,完成度已經相當高的傀儡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眼即使被死死的禁锢住,也瘋狂地想要伸出手,繼續輔助布料煉化的老人,感知了一下空中流動着的力量。

“大概是不能了。”

時哲做出了最後的斷定。

這個老人所使用的異能并不是屬于這個世界的,引動的也不是這個世界法則的共鳴。他一直以來所使用的都是自己身體裏的力量,而身體裏儲藏的力量用完了之後,則開始燃燒靈魂與壽命。

在時哲到來之前,老人就已經将自己剩下的靈魂與壽命化作燃料,投進了異能構成的回路裏,身體只留下殘存的一點點力量,可以輔助布料的煉化而已。

攔下老人可以減緩布料的煉化,而傷了老人也可以減緩不了的煉化,但這只不過是将原本的三五天拖延到10天半個月而已。

糟糕的節點還是近在眼前。

符善倫臉上出現了搖搖欲墜的脆弱,他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也沒有說。

時哲也沒有開口,只是對着面前這張蒼老的臉龐沉默了幾秒。

這個狂熱的信徒還在專注着試圖擺脫雷電來輔助煉化,完全沒有在意自己現如今正處于生死邊緣。

時哲向後退了一步手中出現了一把非常鋒利的短刀,直接塞到了站在一旁的符善倫手裏。

“……殺了他。”時哲閉上了雙眼,微微側頭将臉龐對準地面,一字一頓地那麽說。

“……為什麽是我?”符善倫愣了一瞬間,他看了一眼老人,心裏帶着抖動的不安。

他雖然知道自己間接地害死過不少的人,甚至連家破人亡的也不在少數。但從來沒有親手進行過殺戮,現在手裏握着一把刀面前是将自己帶入地獄的人,他握緊了手中的刀柄,腦海當中充斥着的卻是茫然。

甚至還有一絲莫名的吐槽。

等等,傳說當中,按理應該對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冷漠相待,生殺奪予盡在掌控之中的創世神,為什麽居然不敢殺人?

時哲輕輕地将雙眼睜開了一條縫,眼裏是這個四合院斑駁着樹葉影子的地面。

“……我并不想要殺人。”時哲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其實這并沒有什麽好隐瞞的,不過他莫名的就不是特別想說。

但現在不開口的話,符善倫可能不會輕易下刀,那還不如開口說明一下。

“我還想當個人類,而不是永永遠遠的坐于人類之上的那個存在。”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時哲自己也覺得奇怪,明明作為人類時候的他,更像是一個死宅,對許多社交活動都非常的避諱,每天都只會在網絡上跟別人聊聊天,吹個水,完全就是一個不想參與人際交往的存在。

但成為神明之後,他卻更為渴望與人交往,仿佛這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意義之一。

也許是過往靈魂轉生當中所殘存的那些高高在上的記憶影響了他,讓他下意識的不想成為徹底的神。

符善倫對這個回答也有些錯愕,似乎沒想到時哲竟然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嘴巴幹澀的粘合了許久,然後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

“作為純種人類的我,卻做着一些不當人的事情,已經不是人類的你卻渴望維持着人類的守則……”

“這到底是別人碗裏的飯總是比自己手裏的香,還是因為我們兩個的本性就是如此?”

符善倫嘴裏那麽說着,手中卻是緊緊的握住了刀,然後站在了老人面前。

雷霆似乎是感應到了有什麽存在正在接近,稍微顫抖了兩下,然後緩緩地将老人的心髒位置給露了出來。

撲通、撲通。

即使是異世界的人,他們的心髒也是會正常跳動的,老人的心态非常平和,這從他平穩的心跳中就可以察覺出來。

撲通、撲通。

即使是這個世界的創世神,他的胸口也擁有心髒,那顆心髒正在健壯的跳動着。

撲通、撲通。

符善倫手裏的刀高高舉起,然後狠狠的刺下,鮮血瞬間浸染了老人胸口的衣服。

撲通、撲…通、撲……通。

小小的四合院內,有一個心跳逐漸的消失了。

姿态狂熱的老人眼中竟然還充斥着對神靈的認真,在意識即将消亡的時候,最後想到的念頭竟然還是沒有辦法完成整個神降的布置,自己簡直是罪不可赦。

時哲睜開了眼,安靜的看向老人頭顱的方向。

在異能的世界裏,靈魂是一個比較奇妙的東西,大多數的靈魂會在離開身體裏的那一刻就化為世上的粉塵,然後逐漸的在某一刻彙集起來,然後降生在某一個子嗣的身上。

這是不需要經過陰曹地府或者是什麽地方的輪回轉生。

而此時老人的,頭顱當中卻空無一物,連任何一絲靈魂的粉塵都沒有存在。

在臨死之前,他還是将自己留下的最後一份力量都投入了織布機當中,讓他繼續為自己偉大的神明編織布料。

對于一個神來說,這應該就是最理想的信徒了吧,無論布置下什麽任務都會竭盡全力狂熱地去完成,将一句簡單的命令奉為聖旨。

時哲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倒不是因為這個老人死的太輕易,沒有從他口中問到什麽情報。

時哲很清楚,像這種狂熱到發瘋的存在,他是不可能将自己信仰的神明的情報透露出來的,他寧可将所有有關于神明的東西都爛在肚子裏面敲碎發黴,也不會透出半點。

“你對這裏比較熟悉,你知道有什麽可能和他信仰的神有關的線索嗎?”時哲盯着老人胸口的血液發了半秒鐘的呆,然後轉頭看向符善倫的方向。

時哲現在的表情非常的嚴肅,但并不是因為想要端着什麽神明的架子,而是清楚的意識到時間所剩無幾,必須要将每一秒都利用起來。

氣勢在他的身上彙聚着,化為了無形的壓力,硬生生将與他同齡的同學吓得喘不過氣來。

符善倫胡亂地點了幾下頭,飛快地沖進了四合院裏,找到了其中的一個祭壇。

“那個人……他有時候會到這裏來拜一拜,我曾經查過他所拜的這個神是誰,但并沒有查到,我還以為是我們世界本土的哪個神,或者他之前所生活的世界本土的哪個神……”

符善倫開口的聲音有些錯亂。

時哲看了一眼那個祭壇上的神像。

神像像是一只巨大的八爪章魚,擁有着八根巨大無比的觸手,每根觸手都被刻畫的栩栩如生,帶着一些奇怪的疤結和節點。

但這只八爪章魚頭顱的部位卻并不像是章魚,因為這個腦袋擁有一張非常狹長的眼睛,尖銳的眉眼就像是閃電一般。

這只章魚的每一只爪子上都拿着一件武器,每一件武器都捅穿了一個,既像是盾牌又像是屏障的東西,并且将屏障上刻畫着的人形擊穿了個粉碎。

“祂有一點像是克蘇魯神話當中的外神,”符善倫不知道為什麽忽然主動開口解釋,絞盡腦汁地回憶着自己為數不多的恐怖神話故事知識。

“所以我之前一直以為怎麽說呢,我以為他會出現将那些我所讨厭的人都消滅掉,然後給予我們這些曾經輔助過他的人關愛與後代……”

最好還能夠成為世界的上位者……符善倫的眼睛飄忽了一瞬間。

但他沒想到那會是一個統治了許多個異世界的存在。

這和單純的外神入侵是不一樣的。

時哲又看了他一眼,将祭壇上的那一尊神像記憶下來,然後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他并沒有管這一位大學曾經的同學現如今的狀态,反正這家夥既然能夠進入現實與夢境的夾縫,那同樣肯定能夠出來。

如果出不來的話,等以後感應一下,在他餓死之前把他抓出來就好了。

時哲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幹。

因為還需要穿透現實與夢境夾縫的原因,這一次瞬間移動就像是讀秒一樣的有一小段的加載時間。

在這段時間裏,時哲就開始回憶自己對那只八爪章魚的熟悉感是從哪裏來的。

這個回憶并不怎麽困難,因為他最近見到過的與這一種觸手類生物有關的只有一個。而且恰好是他所了解的唯一一個創世神。

水生。

在這一瞬間,就像是靈光一閃一樣。老人狹長的眼睛和神像上那只大章魚狹長的眼睛瞬間混合在了一起。

有些東西其實并不難猜,只不過一開始由于固定性思維所以無法産生聯想,但只要想到了,那麽也并不是很難聯系在一起。

時哲還記得水生擁有着藍色的頭發,瓷青色的眼睛,頭上戴着一個灰藍色的烏賊帽子。

但現在想想,烏賊和章魚之間的區別,在某種意義上其實并不怎麽的大。尤其是那其實本質上是異世界的生物,也許異世界的烏賊和章魚就是同一種生物也說不定,只不過一個是充氣狀态的,而另一個不是。

而且水生所帶的帽子并沒有辦法看到後腦勺的地方,具體有多少只觸手也不能确定。

如果那個想要降臨的異世界創世神是水生。

如果那個水生擁有着無數的世界作為下屬的世界。

如果那個曾經給予自己大量饋贈的創世神,實際上心懷不軌并且圖謀遠大。

……

時哲越想越覺得心裏慌亂。

他忽然想起自己這段時間裏面頻頻走神的狀況,又回想起即将輔助這個世界成為二級的那一撮來自水生的能量。

神權正在被奪走,就可以讓降臨到這裏的異世界的創世神同樣擁有彈指風雨的能力。

這個念頭來的意外,卻像是早就在大腦當中預警一樣不停的閃動着,似乎潛意識早就向大腦提出了警告,但卻由于種種原因被切斷了聯系。

等等。

既然這樣的話。

那麽在水生留下的情報裏,是在他所屬的世界離家出走的神明許憶呢?

那一具用特殊的東西編織出來的傀儡,顯然就是水生用于降臨的容器。

這個世界的等級實在是太低了,無論是什麽樣的材料都無法構建出一具能夠供給水生降臨的軀體,水生降臨之後會很快的被世界的法則感知到,并且強行排斥出去。

所以那個老人選擇了搜集這個世界上的人類的因果,将那些因果編織成一身完整的衣物穿在身上,讓世界以為這其實是本世界的存在,這樣就不會被排斥了。

甚至會有一些完全沒有自我認知的法則給他提供幫助。

這樣就構成了一個異世界的創世神降臨的基本條件。

既然這樣的話,那同樣是從那個5級世界裏面走出來的許憶又是怎麽回事?難道也是過來為水生掃清道路的嗎?

不,等等,似乎并不是。

時哲愛當中翻滾的思緒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清晰,有一根清楚的邏輯鏈将所有的思緒都連接在了一起。

水生竟然能夠占領那麽多的世界,被稱為世界之間的霸主,那他真正的本源世界顯然不可能只有5級。

也就是說那個5級世界裏面的留言是假的,不但水生自稱自己自殺死亡的事情是假的,他出生在那個5級世界的事情也是假的,許憶從5級世界離家出走也是假的。

但許憶可能真的是離家出走。

時哲腦海當中的思緒越來越清楚。

他忽然想起,他似乎是想要跟許憶描述一下有關于水生的事情的,但總是由于潛意識裏出現的種種狀況而沒有成功。

也許這也是水生留下的力量在作怪,因為如果詳細的向內為記憶與夢境之神描述自己見到水生時的場景,對方肯定會意識到這不對勁,這份留言肯定有陰謀存在。

時哲想起自己似乎只和許憶說過,自己知道了他是水生世界裏的一個一級神,但從來沒有提到過,水生說想要找到這一位離家出走的神。

更多的是種種含糊其詞,意味不明的話。

于是邏輯鏈就這樣連上了。

水生想要找到許憶,于是不知道通過什麽方法聯系上了自己的世界,想要降臨在這裏。而自己的失憶顯然也與這件事情有關,而且他不希望許憶提前得到消息,想要逃跑。

更多的事情還有一些零碎的枝節沒有辦法聯系上,時哲猜測,這是因為自己的傳承記憶并不完全有一部分被水生抹去了,需要通過法則的回憶才能夠想起來。

而這其中也許就有阻止水生降臨的方法。

時哲站在唐沈顏和許憶面前,将所有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所有猜測全部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許憶原本的表情是平靜的,然後逐漸轉化成了憤怒,最終變成了一種混雜着震驚,錯愕以及怒氣的神情。

他坐在自己一直使用的記憶的泡泡上,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而唐沈顏則在緩緩的沉默之後說了幾句話。

他的嘴角還是勾勒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只是尾端的弧度平白無故的添上了些許哀傷,眼中卻流露着一絲淺淺的堅定。

“法則還給你記憶的話,至少要想起來多少年?”

“……2000。”時哲沉默了一瞬間。

可兩個人認識到現在撐死了只有4年。

這四年裏的記憶,在2000年的記憶沖刷之下,還能夠剩下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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