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又見花開
再次見到三生,已是闊別小半年後。
一身孝服的暮朝跪在周恒靈堂上,眼眶通紅。三生從門外進來,步子走得很急,白衣翻飛。
“暮朝。”
氣息尚未平複,卻依舊極力讓自己叫得輕柔些,仿佛大聲了就會吓到暮朝。
暮朝緩緩回頭,見到三生後原本繃得緊緊的情緒瞬間松懈下來。
“三生!”才叫出名字,聲音便已哽咽。
三生心中心疼,伸出手想為暮朝擦掉眼淚,伸到一半的手在空中堪堪停住。心裏的苦澀一點一點蔓延開來。
“三生?”暮朝抓住停在半空的手,用眼神詢問,你怎麽了?而三生低頭不語。
好一會兒,周頃道:“你帶暮朝下去休息吧。她有好些天沒好好休息了。”三生點頭,牽着暮朝慢慢站起來。
有三生在,暮朝總是極其乖順的。
房間裏拉着簾子。把光線嚴嚴實實的阻隔在外面,暮朝抓着三生的手放在枕頭邊。這麽長時間以來,第一次睡得安穩。
三生嘆了口氣。輕輕抽出手來。門外,周頃安靜等候。
“睡着了?”見三生出來,周頃小聲問道。三生點頭,周頃又問:“這次來是要帶她走嗎?”
再次看了看已經關上的房門,三生道:“我不會強迫她做任何決定。你。你将來,要好好待她。”話剛出口已是滿心苦澀。暮朝的那身孝服。如果不是決定成為周國皇室的人,又如何會穿上那一身。自己和周頃之間,暮朝啊,你還是選擇了周頃嗎?突然就後悔當初放她離開南越。
無比後悔。
周競帶着沈馨依一路往南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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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周競總會找着機會跟馨依說:“你姐姐其實挺在乎你和你父皇的。”可每次都換來沈馨依狠狠的咒罵。馨依抱着如意夫人的骨灰,看任何東西都已經不複原來的色彩。
周競嘆了口氣,沒再急着帶她回南越,而是刻意在北南越慢慢走,讓馨依看看百姓的生活,聽聽在百姓心中,舊南越是個什麽樣的形象。
城裏的小攤主邊擦着桌子邊道:“日子不好過啊,舊南越皇只知道享福,放着朝廷裏的那些官員欺負我們老百姓,今天交這個錢,明天交那個錢。隔壁店的小老王,他老娘病了幾個月,沒錢治,讓幾個軍爺一吓,給吓死了。城裏的李嬸,一個寡婦帶着一個閨女長大,不容易啊,原本盼着閨女長大好好嫁個人,自己這輩子也安心了,可誰知教如意夫人的那個侄兒給看上了,連夜就把人綁走。丢下幾個銀子。銀子不少,可是那裏能抵得上辛苦養大的閨女呢?李嬸從那天就病了,沒幾天就走了。後來李嬸那丫頭聽說也自殺了。”
食客紛紛搖頭。
有一人接道:“新南越現在可不一樣,我老舅前段日子回去探親,回來說現在新南越和鄰國通了商,執法也嚴了,當官的要是欺負老百姓了,老百姓可以直接把冤喊到皇城門口去,誰要敢攔着就是欺君的死罪!可惜我們現在已經是周國人了。現在新南越可熱鬧,有很多新奇玩意兒!”
“可不是,周國待我們倒是不錯,只是不低看我們已經好得很了,也不可能再特殊照顧。還是新南越好!”
周競笑笑,道:“也該知足了,現在的這些還是新南越皇給大家争取的,至少不受貪官欺負了。”
“知足知足!”應和聲此起彼伏。
沈馨依心裏從最開始的排斥和不屑,慢慢變成羞愧,慢慢變成悲傷,慢慢變成無力和悔恨。到了南越國,百姓安居樂業的樣子看在馨依眼裏,已經說不清是愛多一些,還是恨更勝一分。
只剩一半疆域的新南越沒幾日就可以橫穿一趟,兩人很快就到了南越皇宮。守城的官員告訴兩人:“莫先生月前去了周國,周皇駕崩了,也許還要幾天才能回來。”
“周皇駕崩?”周競瞪大眼睛,心突突地跳着,恍然間天地都已空白。
沈馨依伸手扶住周競,擔心道:“你沒事吧?”周競搖頭。
從未見過周競這般模樣,沈馨依心中愧疚無以複加,小聲道:“對不起,當初,龍乾坤說那個藥不會藥死人,只會讓人昏迷,我從來沒想過要周皇死。對不起。”
守城官并不認識周競和馨依,看二人神色不對,只當是申冤的百姓聽說莫先生不在,心中着急,于是道:“無妨的,事情報給刑部司徒大人也可以,如果有處理不當您再說,我們會交給莫先生和陛下裁決的。”
擡頭看了看高高的宮城,沈馨依一跺腳,拉着周競翻身上馬,道:“我們去周國!”快馬飛奔離去,守城官看着那背影搖頭,喃喃道:“刑部真的可以解決的啊!”
前方戰事告急,龍乾坤不知從何處找來一批巫師,趁着轉風向的機會往周國營地飄了大量的迷煙,将軍程平急忙下令退回城中堅守不出。可還是折進去一支先鋒戰隊。
周頃接到消息即刻準備前往援戰。
臨行前,暮朝跟三生說:“三生你回南越等我吧。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但是不能現在說。你回南越等我,我一定會回去的。等周國戰勝我就回去。”
三生的視線越過暮朝頭頂看向她身後的周頃,拱手道:“照顧好暮朝。”見周頃點頭後,便轉身策馬離去,白紗翻飛。
暮朝看着那張狂的背影,突然笑了,道:“三生總是一身紅衣,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穿白的,也很好看。”
周頃看了看暮朝的神色,問道:“為什麽讓他走?”
久久地盯着三生消失的方向,暮朝道:“此一戰,生死難料。”随後回過頭來,看着周頃的眼睛道:“如果我不能活着回去,一定要替我告訴他。告訴他我喜歡他,從小就喜歡。”
前線戰況不好,暮朝他們是知道的,卻沒想到龍乾坤的毒計竟将前線大軍皆逼進了疆城無邊城中,城中百姓再加上幾萬大軍除了固守城池,完全無計可施。城外流進來的水不敢喝,只靠着城中幾口古老的井水過活,這樣下去不說進攻,只怕彈盡糧絕之時,守城都将成為空談。
暮朝皺眉,即刻吩咐帶來的太醫前去查看迷煙是何成分。
太醫帶着中了迷煙的士兵下去,不多會兒就上來禀報道:“這迷煙乃是産自傲陽國的一種藥草焚燒産生,可使人困倦無力,傲陽國百姓或有買不起安神香的,皆用此草安神,少量吸入,于人并無傷害。即便大量吸入,最多也就是沉睡幾天。龍乾坤用此草做迷煙大概是因為此草只在傲陽國南部生長,認識的人不多,料周國無法解開。不巧臣正是傲陽國人,自幼在傲陽國南邊長大,後受不了貪官污吏壓迫,才逃到周國。”
周頃點頭,問:“當如何解?”
太醫垂首:“人參,薄荷,車前草,加蔗糖制成糖丸,含于口中即刻抵抗此煙。”
第二天,糖丸分發到每個人手中,周頃下令,今夜申時預計風向将轉,如遇迷煙入城,衆人皆口含糖丸,佯作昏迷,陪傲陽皇演一場!
士氣高漲。
是夜,果然風向突變,從城外呼呼吹來許多煙霧,片刻後,龍乾坤率領軍隊砸開城門,浩浩蕩蕩進城了。
城中十分安靜。龍乾坤眼底難掩得意。
只是尚未發表什麽豪言壯語,地上的周國士兵紛紛站起,從各處的民居中也湧出大批的周國聯軍。龍乾坤心知中計,再想逃已來不及。一場混戰中,傲陽國聯軍幾乎全軍覆沒。
周競和沈馨依趕到周國後沿途就聽見說前線告急,于是馬不停蹄的趕往前線去。到無邊城的時候,正是周頃大獲全勝之時。周競拍着周頃的肩膀道:“哥!我就知道你厲害!”
馨依刻意避開暮朝的目光,彼此無言。
四人并肩在成中巡視,周競誇誇其談,周頃就聽着。轉過一條小巷時,暮朝忽然看見寒光一閃,來不及思考,暮朝下意識将馨依護在身後,龍乾坤手握匕首,深深紮進暮朝胸口。
并不覺得如何疼,只是冰涼得很。
暮朝聽見有人大喊:“來人啊龍乾坤在這裏!”
又聽見有人嘶吼:“沈馨依!都是你們母女倆教唆的!否則我龍乾坤不會有今天!”
有人在喊:“太醫!叫太醫趕快過來。”
暮朝睜眼,最後看見的是風吹開雲層,露出一輪紅月,還有沈馨依驚訝的眼睛,眼裏淚光閃閃。
“也許每個人的人生都不過是一場劫數,有的人熬過了,修成正果,幸福美滿,有的人沒熬過,最終成了世間一個讓人悲嘆的故事,或者是某個人心裏一段濕漉漉的回憶。”
這是暮朝離世時最後一個念頭。
周國大勝,吞并了傲陽國及其周邊小國。
周頃把周競送上皇位,帶着暮朝的屍體,帶着暮朝用生命護下來的妹妹一路回南越去了。他還記得當日,暮朝說,如果我不能活着回去,一定要替我告訴三生,我喜歡他,從小就喜歡。
南越帆都。
有人來報,說見到南越皇族的馬車往帆都來了,應當是陛下回來了。三生策馬奔出都城,官道上一輛明黃的馬車慢慢行走着,三生突然就邁不開步子。只是下了馬,站在城門口,靜靜等着。
馬車在百米外停了下來。周頃從車上抱出一個嬌小的人來。那個人垂着手,已然毫無生氣。
三生的手漸漸冰了。直到周頃将那小小的屍體放進他的懷裏,三生仍舊覺得這大概是一個夢吧。
周頃在說什麽,三生沒聽見。耳邊只有風聲,還有沈馨依的哭聲。
雪突然飄落下來。很快把大地染白。三生抱着暮朝跪在地上。
眼角瞥見一縷寒光,再要阻止已來不及。
三生把匕首刺進自己的心髒,抱着暮朝,慢慢閉上了眼。血滴落在大地上,白色的雪地裏突然開出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将兩人的屍體嚴嚴實實的藏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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