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就診時間約在中秋節後。
中秋節當天, 葉谙陪謝朔去老爺子那邊吃團圓飯,謝予然也到場了。
最近這兩個月, 葉谙很少見到謝予然, 據說因為上回那個開發案的事, 他被調到外地分公司去呆了一段時間。
許久沒見, 他看起來頹廢憔悴了不少,臉上仿佛寫着“失意”兩個字, 只有在老爺子跟前說話的時候才勉強露了點笑容。
吃飯的時候,他恰好坐在謝朔斜對面,葉谙注意到, 他往謝朔這邊掠了好幾眼。
吃過飯,葉谙陪老爺子坐了一會兒, 為了避開催生話題, 拉着謝朔躲到外面院子裏散步。
舊式的小院,小徑交錯,院子裏除了花草, 還種了蔬菜。兩人穿行其中, 突然在月季花叢旁碰上了謝予然。
他似乎喝了不少酒,白衣黑褲, 俊秀幹淨的臉上添了紅暈, 眼尾泛開一點醉意。
“大哥。”他先喚了一聲謝朔,而後才轉向葉谙,“嫂子。”
葉谙禮貌一笑,因為離得近, 聞到了他身上的酒氣。
謝予然單手插兜,問道:“我聽爺爺說,你們明天要再去岑教授那邊?”
謝朔輕“嗯”了一聲:“可能要在那邊呆上一段時間,我不在的時候,有事情你就找鐘覆。”
謝予然笑了下,隐約帶着一絲勉強:“好,哥你多注意身體,有什麽情況,随時讓嫂子打電話回來。”
客套了兩句,謝予然找不到其他話,就原路折回了。進屋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神□□言又止。
葉谙恰好與他的眼神對上,扶着謝朔,小聲道:“你弟弟今天好像有點奇怪。”
謝朔看不見,自然不知道他的舉動,擡眼問:“怎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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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谙邊回頭邊道:“說不清,就感覺有點奇怪。”
謝朔蹙了下眉,似乎在思忖着什麽。
當晚,兩人依舊沒在老宅留宿,早早便回了謝宅。
中秋月圓,原本該是皓月當空,可這晚天氣不怎麽好,烏雲重重,下起了蒙蒙細雨,所以誰也沒賞到月,葉谙還差點被風吹感冒了。
洗完澡,葉谙躺在床上,有點心神不寧,聽着窗外的雨聲,忽然側過身道:“你說,會不會這次你突然就複明了?”
謝朔轉過臉,對着她,大概是不想打擊她,半晌,說了句:“早點睡吧。”
葉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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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葉谙陪謝朔再次前往研究所,這回謝柏言因為有公事,沒有一同過去。不過臨行前一晚,父子倆在書房聊了很久。
早上九點多,朝陽爛漫,車子穿過高架,離開市區,駛入研究所。
上一回過來還是初夏綠蔭蔥茏,一轉眼就已經到了落葉枯黃的季節,路旁綠植上秋露未幹,空氣中也散着涼意。
岑青彥見到兩人,先詢問了一下這兩個月謝朔的相關情況,才開始替他進行全面的檢查。
葉谙在外面等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過一次經驗,她這次的心情平靜了許多,沒再像上回那樣手腳發軟。
但終歸還是有些擔心,她在冷清的走廊裏站了一會兒,到旁邊休息區坐下。
檢查室裏,謝朔安靜躺着,一束光照入他眼內。
許久後,岑青彥關了燈,扶他起身,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問道:“你最近眼前有沒有出現過殘影?”
謝朔答道:“有過兩三回。”
岑青彥臉上出現了一絲喜色:“看來第二個治療方案起作用了,你先留在這邊觀察半個月,明天起,開始實施第三個治療方案,給你試試研發出來的新藥。”
謝朔忽然問:“這次能治愈嗎?”
岑青彥遲疑了一下,說:“這個暫時還不能百分之百肯定,但情況要比之前好很多,目前來看,治愈幾率大概有百分之四五十。”
謝朔垂眸,沉默片刻,道:“麻煩您先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包括我的太太。”
岑青彥猜測他是怕給他們希望又讓他們失望,表示理解,答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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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裏,偶爾有腳步聲經過,格外清晰。葉谙等了半天,終于等到謝朔出來。
她雙眼一亮,趕忙起身迎上去,扶住他,問岑青彥:“岑教授,情況怎麽樣?”
岑青彥笑道:“情況比之前要好很多,可以嘗試第三個方案了。”
葉谙心下一喜,有些激動地握住了謝朔的手,一時高興得竟不知道該些說什麽。
謝朔感受到手上的力度,眼睫輕輕動了一下。
少時,葉谙送謝朔到專人病房休息。
安頓妥當,已經是下午三點多,秋陽斜斜投在窗邊,被窗簾隔斷,漏下一點細碎的影,無聲搖曳着。
謝朔安靜地靠坐在床頭,像一尊雕像,還是病美人的那種。
葉谙想起岑青彥的叮囑,平常讓他多保持愉快的心情,思忖了一下,拿起手機,決定找點有意思的東西講給他聽,逗他樂一樂。
結果剛點開微博首頁,一條微博小說推送就映入了眼簾。
葉谙被吸引住目光,看了幾行,而後噗嗤笑出了聲。
謝朔聽見她突然的笑聲,不知道她又在鬧什麽,有些莫名其妙。
“我讀一本小說給你聽好不好?”葉谙往他那邊挪了挪,笑盈盈道。
謝朔最近沉默寡言的毛病好了許多,順着她的話問:“什麽小說?”
葉谙清了清嗓子,對着手機聲情并茂地念了起來——
“總裁,夫人被您懲罰到非洲挖井已經滿三年了。”
“她肯認錯了嗎?”
“還沒,但她現在比您有錢了。”
葉谙剛念完,就憋不住,伏在他腿上笑個不停,肆意的笑聲在病房內回蕩。
謝朔:“……”
葉谙笑夠了,擡起頭,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謝總,您什麽時候懲罰我去非洲?我也想變得比您有錢。”
謝朔:“……”
葉谙忍着笑,繼續翻了翻其他的:“下面還有挖腎的,抽血的……你們這些總裁都這麽殘暴的嗎?”
驀地,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擔憂地問:“你不會想挖我的眼睛給你換上吧?”
“……”
謝朔一臉冷漠地對着她,臉上的表情仿佛在說:你是智障嗎?
葉谙等了兩秒,沒等到他開口,自己忍不住先笑了。她湊到他面前,近距離看着他,有點洩氣:“你就不能賞臉笑一下嗎?結婚這麽久,都沒見你笑過,成天冷着張臉。”
哪天要是能見他笑,那真叫鐵樹開花。
謝朔聞到她身上輕淺的香味,是他這半年來最習慣的味道。
驀地,眼前又出現了模糊的光影,而且這次比前幾次都要明顯,他手指拽緊被單,一動不動盯着她,想看得更清晰一些。
然而,光影還是慢慢消失了,黑暗重新淹沒一切。
不知道是不是離得太近的原因,葉谙總有種他在看自己的錯覺,耳根微微發燙。腦子裏閃過那天那個差點就發生的吻,她的目光不自覺落在他薄唇上,心口陡然漏了一拍。
氣氛也變得微妙起來,她趕忙退開些,剛低下頭,忽然聽到他問:“要不要出去走走?”
葉谙:“?”
葉谙瞪大眼,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上一回來這邊治療,她不知道要費多少口舌才能哄他出去走動一次,這一回沒想到他卻自己主動提出要出去走走。
真轉性了?
“好啊!”葉谙求之不得,趕忙扶他下床。
身後窗簾上光影浮動,她看了一眼他冷峻的側臉,忽然發覺,最近他脾氣似乎好了許多,也沒那麽喜怒無常了。
樓外,秋陽斜照,梧桐樹參天而立,葉落紛紛,随風盤旋着掠過地面。
葉谙扶着謝朔穿過草坪,緩緩走在綠蔭道上,空氣中有淡淡花香拂來。
許久,兩人走累了,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下。葉谙環顧四周,忽然道:“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去找本書過來。”
遠離塵嚣鬧市,這樣的環境,再适合讀書不過,葉谙匆匆跑回樓內,找岑青彥借了一本書。他随手一拿,恰好是一本泰戈爾的詩集。
秋日天高雲淡,陽光穿過枝葉,落在并肩而坐的兩人身上,斑斑駁駁。
葉谙将詩集放在腿上,一頁一頁翻開,緩緩讀了起來——
“我聽見回聲,來自山谷和心間
以寂寞的鐮刀收割空曠的靈魂
不斷地重複決絕,又重複幸福
終有綠洲搖曳在沙漠
我相信自己
生來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
不凋不敗,妖冶如火
……
我聽見愛情,我相信愛情
愛情是一潭掙紮的藍藻
如同一陣凄微的風
穿過我失血的靜脈
駐守歲月的信念
我相信一切能夠聽見
……”
溫柔的嗓音徐徐響在耳畔,似春日暖風,融化嚴冬冰雪。
謝朔靜靜聽着,側臉被漏下的一點光籠罩,熠熠生輝,一貫冷冽的眉眼漸漸變得溫和。
某一瞬間,他忽然覺得,倘若餘生注定要在無邊黑暗中度過,有這樣一個人陪着,做一輩子夫妻,似乎也不錯。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嗓音一點一點低下去,最後消失于柔軟的風中。
肩頭一沉,一個腦袋歪了過來,暖熱透過衣衫。謝朔微微側頭,下颌擦過她細軟的發絲,鼻尖幽香熟悉。
四下裏突然靜下來,無盡黑暗中,他聽到落葉飄悠悠墜地的聲音,聽到風穿過枝桠的聲音,還聽到肩頭輕淺的呼吸,似許多個清晨,從黑暗中醒來。
白皙的手指從書頁間滑落,恰好滑到他手邊。
他感覺到她指尖冰涼,怔然片刻,輕輕動了動,将她的手裹在了溫暖的掌中。
枯葉如蝶,膝上詩集被風翻過,停在某一頁。
……
-----
因為謝朔的積極配合,這一回的治療要比上回愉快許多。葉谙甚至感覺,自己就像是同他來度假的,每天完成例行的檢查之後,便在研究所內散步閑坐,日子過得相當悠閑。
唯一遺憾的是,半個月後,謝朔并沒有像她私心裏希望的那樣,奇跡發生,突然複明。
幾次問岑青彥,岑青彥的回答都是“情況比之前好,但能不能複明還不确定”,導致葉谙嚴重懷疑他只是在安慰自己。
離開研究所的那天,也是晴空萬裏。
車窗外,街景漸漸變得繁華,葉谙看着身側沉默不語的謝朔,擔心他難過,伸手輕輕覆住了他蒼白的手背。
謝朔沒再像以前一樣不願搭理,而是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中,輕輕揉捏了起來。
葉谙:“……?”
葉谙原本只是想安慰一下他,沒想到他會是這種反應,有點懵。
自從那天晚上之後,他好像就喜歡上了捏她的手,時不時握着捏兩下,也不知道這算個什麽愛好。
葉谙看了看被他揉捏得發熱的纖細手指,想抽回來,可想到他剛受了打擊,心情應該不太好,忍了忍,最終由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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